但是據(jù)潘花花對薛鹿林的了解，他不應(yīng)該是會思考這些感性問題的人。似乎是有些好奇，潘花花向著薛鹿林的方向挪了挪身體，然后將頭慢慢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薛鹿林轉(zhuǎn)過頭來，目光有些茫然，好似還在思考著某些問題。

    潘花花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問：“我能跟你一起看嗎？”

    薛鹿林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臂將人攔進(jìn)了懷里。

    雖說是一起看書，只是沒過一會兒，潘花花就開始昏昏欲睡了，再過片刻，他的頭竟然一頓一頓地垂了下去，最后，沉沉地睡在了薛鹿林結(jié)實(shí)的胸膛上。

    薛鹿林垂眸看著潘花花安靜的睡顏，一個生命，是這樣的柔軟又脆弱...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潘花花的身體，將他放到了旁邊的位置上，又替他蓋好了被子。然后，他調(diào)暗了床頭燈的光線，將那本已經(jīng)有些泛黃的書本合上，靜靜地凝望著封面上少年維特的簡筆人物畫。他注視了良久良久，才將書放到了一旁，關(guān)了床頭燈，也睡了。

    .......

    .......

    眼前是一片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眼睛發(fā)疼，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他拼命地想要睜開眼睛去確認(rèn)，到底是什么東西發(fā)出的光亮——

    青草的味道不再鮮美，而是變成了一股腥氣腐敗的味道，最后又完全被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所取代了。眼睛終于勉強(qiáng)睜開了，他也終于看清楚了那耀眼刺目的東西是什么——原來是手術(shù)臺上的無影燈，明晃晃地將眼前一切的赤裸裸與血淋淋照得無處遁形...

    赤紅的血像是決了堤的洪水，沿著手術(shù)臺的邊沿滴落，匯聚成一條蜿蜒的小河，很快就淹沒了他撐在地上的雙手。他從來沒有想過，從那樣一具單薄又瘦弱的身體里，竟然能流出那么多的血來...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一團(tuán)猩紅色的東西被抽離出來，那么一小團(tuán)...他仿佛看到了有什么東西還在那里朝氣蓬勃地跳動著...而后便漸漸歸于了一片平靜...

    尖利刺耳的嚎叫聲已經(jīng)變了調(diào)，震得人耳膜鼓鼓陣痛，腦袋發(fā)蒙，他感覺自己身體里的某一部分也跟著被抽離了出去，一陣撕心裂肺地疼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濃重刺鼻的鐵銹味讓他止不住地干嘔起來，但是他卻不敢真的吐出來。他抬手想要捂著自己的口鼻，但是卻聞到了更加濃重的血腥味道，殷紅色的血還帶著淡淡的體溫，糊了他一臉...

    他咬破了嘴唇，用冰涼到幾乎失去了知覺的手指死命掐進(jìn)自己大腿的肌rou里。他在用這種最原始，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扼殺自己的痛苦與恐懼，強(qiáng)迫自己停止顫抖！停止哭泣！然而，由于疼痛與驚恐而帶來的顫栗卻愈發(fā)得猛烈起來，像席卷天地的驚濤駭浪，拍打著他，鞭笞著他，讓他無處可逃！

    耳邊傳來了魔鬼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沉重到足以將人心踏入到地獄，薛峰高大的身影漸漸逼近過來。其實(shí)他根本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但是他知道那就是薛峰！

    漆黑龐大的身影猶如一座巨大的山峰，帶著冷酷絕情的辱罵從頭頂傾軋下來——

    “你這個沒用的廢物！孬種！根本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不！不是的！

    我不是廢物！我不是孬種！

    無形的重壓讓他幾乎透不過氣來，可是心口上的重量還在不斷地加重，再加重！

    他在這致命的重壓下與猩紅的血泊里拼命地抬起頭來，他睜著血紅色的雙眼，在無影燈下與一雙死人一般的眼睛對視。那雙曾經(jīng)憂郁又多情的眼睛里已經(jīng)毫無生氣了，但是他知道，他還活著...

    活著...

    見證他這個廢物的無能與懦弱！

    空氣太稀薄了，身上，心頭上都太痛了，他已經(jīng)瀕臨死亡了...

    ......

    ......

    薛鹿林猛地掙脫了夢魘的桎梏，睜開了眼睛。入眼處是暖黃色的床頭燈，還有潘花花驚慌又訝異的目光。

    潘花花撐著身體，望著薛鹿林的眼睛，擔(dān)憂地問道：“你...做噩夢了？”

    薛鹿林已經(jīng)從血腥的夢境中恢復(fù)了平靜，他抬起手輕輕推開了對方，坐起身來，背對著潘花花極其平靜地說：“沒事，我去喝杯水?！?/br>
    說完，便下了床，穩(wěn)穩(wěn)地走向臥室的大門，然后打開門出去了，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然而，潘花花剛才明明就聽到了薛鹿林在夢里痛苦掙扎的呻吟聲，看到了他倏然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里，眼神中不自覺流露出來的驚慌無措與痛苦的無助...

    他看著薛鹿林走出臥室，自己也掀開被子下了床，追著薛鹿林的腳步下了樓，輕聲走去了餐廳的方向。

    薛鹿林果然在喝水，他面對著落地窗的方向，聽到聲音轉(zhuǎn)回頭來，臉上厭煩的情緒十分明顯，“你下來干什么！”

    “我也想喝水...”潘花花走了過去。

    薛鹿林又倒了一杯清水，推到了潘花花的面前，然后又轉(zhuǎn)頭看向了落地窗外漆黑的世界。

    潘花花端著水杯卻并沒有喝。他發(fā)現(xiàn)，雖然薛鹿林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一切舉動都一如往常地平靜，但是，他緊緊握住水杯的手指骨節(jié)卻在泛著青白的顏色，那是因?yàn)樘^用力的原因...

    因?yàn)椋绻荒敲从昧?，手會顫抖得更加厲?..

    潘花花無聲地站在薛鹿林的身后，默默地看了他半晌。然后，放下水杯，從背后輕輕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