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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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夏夜短暫,片刻的雷雨終究難掩長久的悲號。當(dāng)曹染再睜開眼時,正是清晨。雨已停了多時,林間的黃鳥正歡快地叫著,只是不知meimei去哪里了。 她坐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有些酸脹的臂膀。她隨手撈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正想叫人,向門外看時,卻不由得一怔。 “不……” “阿描!” 她顧不得穿鞋,瘋了一般地沖出屋去。門外樟樹下,那熟悉的身影正被衣帶吊著,掛在樹枝上,隨風(fēng)飄蕩。 第110章 丹青不改(十一) “言語輕且賤,難以信余生。愿舍此身去,但求此諾成。阿姐莫傷懷,愚妹心有愧。一死以贖罪,不為我所累。” 蓬頭垢面的曹染跪在地上,手里緊緊地握著這吊死了meimei的衣帶。她哭了太久,眼里盡是血絲,心里只想著meimei用血留在衣帶上的遺言。 “愿舍此身去,但求此諾成,”曹染越是想,心中便越是痛,“即使如此,你還是不信我。你還是……不信我。” 曹描是為何自縊而亡呢?因畏罪?因愧疚?因為怕拖累她?不……她才不會。依曹染看,這兩句才是真正的原因。 她怕了。她怕jiejie又是在哄她,云雨一夜后,又回到老路。她怕這諾言說起來容易,卻難以實現(xiàn),畢竟阿姐也不是頭一回說這種話了。而她已將此事做到了極致——她要如何才能接受已經(jīng)和自己突破了尋常姐妹界限的jiejie,另嫁他人,從此和她形同陌路? 單單是想一想,曹描便輾轉(zhuǎn)反側(cè)、痛不欲生。終于,她無法再忍受這可預(yù)見的痛苦,選擇以衣帶結(jié)束自己的性命。 如此一來,即使阿姐無法用一生來陪伴她,她也可以用一生來陪伴阿姐了——她的一生,只有阿姐了。 當(dāng)曹染抱著meimei的尸身、悟出她遺言中的深意時,她竟笑了。她放聲大笑,卻涕泗橫流。她狠狠地捶了幾下身邊的石頭,又低頭看向懷里安靜的meimei,顫聲問著:“阿描,你不信我?” 她問著,臉上嘲弄的笑一點一點地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無盡的凄涼和傷痛。“你不信我,”她重復(fù)著,抱緊了她,啜泣著,“你……不信我?!?/br> 如今,她跪在地上,握著染血的衣帶,一言不發(fā)。她已經(jīng)被來找她們的曹家侍從帶回了曹府,而她面前,伯父正發(fā)著雷霆之怒,狠狠地斥責(zé)著她:“含辛茹苦撫養(yǎng)八年,不曾想竟養(yǎng)出兩個孽障禍水!早知如此,當(dāng)初就該讓你二人在外餓死,我何苦請回來兩個煞星!” 伯母倒沒有斥責(zé)太多,她只是哭道:“阿染,都怪你平日里對阿描太過縱容溺愛,才釀成今日大禍。伯母不是沒提醒過你,可你怎么不聽呢!” 兩人輪番上陣,斥罵、抱怨,可曹染卻充耳不聞。直到伯父實在看不得她這沉默呆滯的模樣,上前狠狠地踹了她一腳,她才回過神來。 “孽障,”伯父罵著,捶胸頓足,“真是白養(yǎng)你們了!” 曹染終于抬起了頭,她雙目通紅,卻只說了一句:“阿描死了?!?/br> “死了剛好,”伯父說,“正好用她的命給陸家公子抵命!可即使如此,陸家的怒火也難以平息,你說,我們要如何?曹家要如何?”他問著,狠狠地指著她,又補了一腳。 曹染被踹倒在地,卻依舊沒有回答伯父的問題。她只是目光呆滯地重復(fù)著:“阿描死了。” 伯父見她仿佛丟了魂兒一般,心不在焉,一時氣不打一處來,正要再罵上幾句,忽聽曹染開了口:“什么陸家,我才不在乎。我的meimei做了什么,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的meimei死了,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可是她如今已經(jīng)死了?!?/br> “你這說得什么話?”伯父眼睛一瞪,“她殺了陸家的公子,在你眼中都不值一提么?那可是一條人命!你平常的書都讀到哪里去了?事已至此,竟仍不知悔改!” 曹染聽了,只苦笑一聲,跪直了身子,又對著伯父伯母深深叩了一首?!拔耶?dāng)然知道阿描有錯,可是,她是我的meimei,如今她也已經(jīng)死了。”曹染說。 “對不起,伯父伯母,是我姐妹二人有負(fù)二位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也辜負(fù)了二位的期望,”她說,“阿染自知有過,如今別無所求,但求一死。伯父伯母可以隨時拿我這條命去平息陸家怒火,只要能和meimei泉下相聚,阿染怎樣死、都可以。阿染,絕無怨言。” 她說著,額頭頂?shù)兀L跪不起。 曹家的伯父伯母面面相覷,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他們沒想到,曹染竟會主動請死??扇绾伟l(fā)落曹染,的確是一個難題。曹染的確有管教不嚴(yán)之過,可罪不至死。但若是全無處罰,也不現(xiàn)實——陸家那邊不會同意。 更何況,曹染的婚事已鬧出了人命,日后怕是不會有人家想求娶她了。養(yǎng)了八年,竟養(yǎng)出了個無用的廢子。 于是,伯父想了又想,終于決定了?!澳芊耩堖^你,我們說了不算,”伯父搖了搖頭,說,“還是交由陸家裁決。從今以后,你和曹家,再無瓜葛?!?/br> 曹染閉了眼,長嘆了一聲,叩首應(yīng)道:“是?!?/br> “哦,對了,”伯父又想起來一事,對她道,“方才陸家來人說,不許我們收殮那孽障的尸身,他們要她曝尸荒野,以贖其罪。” “什么?”曹染心中一震,連忙看向伯父,“連安葬她都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