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癸娘握緊了手中的木杖，又抬起頭來，終于確定了一個(gè)方向，“你可知曉她的來歷嗎？”

    “博陵崔氏，名門望族。天煞孤星，克死父母。家道中落，流落江湖。漂泊七載，殺人無數(shù)?！蹦锹曇艋卮鹬?。

    癸娘無奈地笑了：“你答非所問了。”

    那聲音沉吟一陣：“連你都不知她的來歷，我怎能知曉？”這聲音說著，有一陣風(fēng)自癸娘面前吹過?！拔抑挥X得，她很特別，像你，從前的你。”這聲音說。

    癸娘沒有再說話了，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那聲音聽起來也有些悵然：“但你又何必在意她呢？癸，如今又是一個(gè)亂世。處世不易，自保尚且困難，誰又能顧得了旁人呢？”

    “我知道，”癸娘又垂下了眸子，“所以，我來了。”她正說著，卻有寒風(fēng)灌入這土地祠，被風(fēng)一吹，她不禁咳了兩聲。

    “你這身體，看著還不如從前，”那聲音咂了兩下嘴，又說，“你這又是何必呢？”

    “放心，”癸娘依舊平靜，“我自有辦法?！?/br>
    “辦法？”那聲音輕蔑地笑了兩聲，“今時(shí)不同往日，你那些辦法，早已行不通了。我勉強(qiáng)自保，可你又能如何？”

    癸娘張了張嘴，似有很多話想說，可最終還是只道了那一句：“我自有辦法?！彼f著，卻眉頭一皺，不禁握緊了手中木杖——門外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正逐漸逼近這土地祠。

    “是找你的，”那聲音說，“需要我?guī)兔?？?/br>
    “多謝，但不必，”癸娘說著，緊握著木杖，又閉了眼睛，微微笑著，“你是神，不得偏私?！?/br>
    話音剛落，土地祠的大門便被一腳踹開。

    秋日的寒風(fēng)中，崔靈儀抱著劍一路疾走，終于到了那偏僻的陋巷里。耳邊風(fēng)聲呼嘯，崔靈儀則轉(zhuǎn)入陋巷，在一扇鐵門前停了下來。她站定，敲了敲門，兩長三短，門里終于傳來了一些動(dòng)靜。崔靈儀聽見鐵鏈碰撞的聲音，聽見銅鎖掉在地上，這時(shí)，門才開了一條縫。

    “進(jìn)來吧。”里面的老頭兒說。

    崔靈儀被凍得吸了吸鼻子，卻不緊不慢地進(jìn)了門。那老頭兒佝僂著背，引著她穿過院子，進(jìn)了堂屋，又向后繞著，進(jìn)了一間廂房。廂房里，一個(gè)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在看賬本，聽見有人進(jìn)來，卻連眼睛都沒抬。

    “又是崔姑娘吧，”男子說著，合上了賬本，卻譏笑著，“又來施舍小的了？”他說著，看向崔靈儀。

    這中年男人姓賈，是個(gè)放貸的。世道艱難，太多人活不下去，借貸的人多了起來，收不回來的錢也多了起來。這時(shí)候，就需要有人上門討債?？少Z老板謹(jǐn)慎，不愿讓自己的人摻和到人命官司里，于是，崔靈儀就能派上用場(chǎng)了。

    崔靈儀也是因?yàn)檎宜桢X才與他結(jié)識(shí)的，借的不多，但她也沒能還上。無法，她只得為人所用、替人討債、以此還債。每討一個(gè)大單，她也能從中得些小錢。只是，崔靈儀實(shí)在不算溫馴聽話。雖然她有時(shí)會(huì)幫賈老板要債，可大多時(shí)候，賈老板都找不到她的人，她只在需要錢的時(shí)候才會(huì)來干活。而賈老板根本管不了她，原因很簡(jiǎn)單，他手下的人，沒一個(gè)能打得過她。若不是崔靈儀還有東西押在這里，只怕她早就走了。

    如今，賈老板話語里的奚落之意明顯，崔靈儀卻好似并不在意，只問道：“賈老板，有活嗎？”

    “呦，我可當(dāng)不起崔姑娘這么叫，”賈老板說著，卻將賬本推到了崔靈儀面前，笑道，“崔姑娘，挑一筆大單子？”

    崔靈儀沒有辦法，只得上前一步，翻開賬本。賈老板的賬本和尋常賬本不同，他分了兩本，一本只登記了欠款，另一本則為了方便要債，上面不僅有姓名，還有住址、家人等許多詳細(xì)信息。崔靈儀如今看的便是后一本，她一一看過去，目光終于停留在一個(gè)名字上。

    “葉駿，字叔遠(yuǎn)，年二十九，益州人，賣茶販錦為生。三年前定居洛陽宜人坊，有宅一所。有妻韋氏，年二十一，無所出。家中奴仆十六人，皆蜀人也?！?/br>
    賈老板見她盯著這個(gè)人的名字看，便笑道：“他欠的不多，如今算上利息，也只有五十兩。崔姑娘，要不試一試這個(gè)人？”他說著，又是一陣笑，聽起來頗有些不懷好意。

    崔靈儀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頭看著這賈老板。賈老板正笑著，忽然感受到那尖銳的目光刺在自己身上，一瞬間便笑不出來了。他只得拿起茶杯飲了一口，又清了清嗓子，故作從容地說道：“崔姑娘，我也不為難你，你若是能從他家討來錢，你我之間的債，也可以一筆勾銷了?！?/br>
    他說著話，卻明顯憋著壞。崔靈儀看了賈老板一眼，抱著劍轉(zhuǎn)身便走?！斑@活我接了，”她答應(yīng)得痛快，如利刃出鞘，一邊走一邊說道，“你最好說話算話?！?/br>
    “放心！”賈老板聽起來樂呵呵的，目送著崔靈儀出了門。崔靈儀出了門，他的笑容也沒有消失，反而更樂呵了幾分，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全然不加掩飾地暴露了出來。

    “小丫頭片子，看你這次還狂得起來么？”他念叨著，接著慢悠悠地喝茶看賬去了。

    他的人前些日子剛?cè)ミ^那葉宅，那可不是個(gè)好去處。崔靈儀，有苦頭吃了。

    然而，此時(shí)的崔靈儀并不知道這些，她的消息實(shí)在是閉塞。她的確不怎么關(guān)心這洛陽城中茶余飯后的談資，她也根本沒幾個(gè)可以說話的人。如今，她只是抱著劍走在這瑟瑟秋風(fēng)中，冷著臉，垂著眼，好似完全看不見世間其他一般。她目標(biāo)明確——洛陽城宜人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