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也有時候,她是被蔣嶠西抱著醒的。林其樂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臉頰濕乎乎的。她也許做夢了,做了什么噩夢。但是她醒來一看到蔣嶠西,她就把夢忘了,蔣嶠西睡眼惺忪的,低下頭來吻她,林其樂更是滿腦子什么都沒有了。 直到回到北京了,林其樂才在半夜三更,在寢室的床上想起了夢來。 她夢到他走了,只剩她一個人在四平方大的租屋里。 “蔣嶠西,”林其樂半夜擦掉臉上的淚,同寢室的研究生學(xué)姐們都畢業(yè)了,林其樂怕打擾到新的室友,她轉(zhuǎn)過身,給他發(fā)消息,“我真的找到你了嗎?” 蔣嶠西應(yīng)當(dāng)還在睡覺呢。林其樂把手機放在枕頭邊,她一垂下眼,眼淚又掉進(jìn)枕頭里,濕得難受。林其樂轉(zhuǎn)過來平躺著,她閉上眼睛,回想在香港,回想和蔣嶠西在一起的時候。 奇怪。林其樂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不自覺地害羞,想要躲開??梢坏┓珠_了,林其樂又開始懷念了。 她懷念他的呼吸,接吻時蹭在她臉頰的,噴在她脖子里,懷念他手臂的力道,那天夜里,在公寓樓下,出租車開走的時候,林其樂感覺他好像陷入了一種應(yīng)激的痛苦里,林其樂除了被他抱著,也抱住他,等待他緩下來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林其樂忽然從寢室床上坐起來了。她頭發(fā)蓬亂,伸手抓了抓頭發(fā),把頭發(fā)抓到了腦后,她回頭望了一眼窗簾縫里凌晨五點多的北京。 林其樂想起,當(dāng)初在蔣嶠西失蹤以后,她是多么懊惱沒能在北京夏令營時多陪他一會兒,哪怕答應(yīng)他一起去美國念書呢。 “這么巧,”蔣嶠西回道,“我也沒睡著?!?/br> 林其樂低下頭,她的手伸出睡衣袖子,把手機拿過來。 蔣嶠西莫名其妙發(fā)了一句:“櫻桃,你讓我怎么睡?!?/br> 林其樂在十月底的周末去了一趟大姑家,提著手里的港式點心還有萬金油當(dāng)禮品。大姑在家準(zhǔn)備了一大桌子菜,北京烤鴨,冰糖肘子,還去買了林其樂愛吃的艾窩窩、驢打滾。林其樂坐在飯桌上,終于把那十萬塊錢的去向給交代了。 “給誰了??”大姑在對面問。 表哥聽懂了,解釋道:“媽,就是那個07年來過咱家的小伙子,姓蔣,挺高一小帥哥兒,是不是?” 姑父說:“哦哦哦,蔣政的兒子?。 ?/br> 大姑沒脾氣道:“這還沒嫁出去的姑娘呢,就成潑出去的水了??!” 林其樂坐在對面,嘟囔道:“是表哥給我轉(zhuǎn)的錢太多了!放我卡里我害怕!” “那點兒出息!”大姑給她卷好了烤鴨,讓林其樂拿著吃,“不是叫你去香港,買個包包,就當(dāng)你哥送你的?!?/br> 林其樂吃著烤鴨,嘴邊還有烤鴨醬,她納悶:“哪有十萬塊錢的包啊?!?/br> 一桌子人都笑起來了。 “沒見識了吧表妹?!北砀缯f,他穿著一倍兒花哨的襯衫。 大姑說:“你哥給你嫂子上星期買的包,七萬!” 林其樂的臉色頓時變了:“誒!!” 姑父喝著小酒,文質(zhì)彬彬的:“是個名牌啊,叫那個,赫耳墨斯!” “愛馬仕!”表哥糾正他道。 林其樂也不關(guān)心他們在說什么。表哥養(yǎng)的藍(lán)貓走過來了,跳上林其樂的膝頭,要舔林其樂盤子里的艾窩窩,被林其樂抱住了不許它舔。大姑又問起林其樂那十萬塊錢的事,畢竟也不是個小數(shù)字。 “那個姓蔣的孩子,我之前怎么聽海風(fēng)說,他失蹤了?失聯(lián)了?” 林其樂抱著貓,對大姑一家大體說了蔣嶠西現(xiàn)在的情況,還有他堂哥家里的情況。 “哦你這次去香港就是找他啊?”表哥后知后覺。 林其樂不大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說:“他現(xiàn)在港大念書,念商科和法學(xué)雙學(xué)位。” 姑父一放筷子:“哎喲!這不得了啊,香港大學(xué)?” 林其樂高興地告訴姑父:“他前幾天還和我說,他通過了一個什么……摩根士丹利的,電話面試?” 姑父說,蔣政這個人信譽還是有的,錢借給他兒子問題不大,這孩子看著也很有出息。 但他三令五申,告訴林其樂,一個小女孩,跑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去找人很危險的:“我下次得打電話批評林海風(fēng)了啊?!?/br> 林其樂已經(jīng)是學(xué)前教育專業(yè)大三的學(xué)生了。十一月份,她第一次去了真實的幼兒園見習(xí)半個月。 林其樂喜歡小孩子,小孩子們也喜歡她。他們圍著她叫,林老師好!他們抓著她的袖子,抱著她:老師你好漂亮! 只是這么一句話,夠林其樂開心一整天。 見習(xí)的日子很忙。林其樂白天連口水都顧不上喝,跑前跑后像保姆一樣地照顧這些寶寶,她還要挨園長的批評,園長說她和孩子說話的聲音太小太柔和:“要大點兒聲音!你這樣慢聲細(xì)氣的沒法帶領(lǐng)班級!孩子們不會服從管理!” 林其樂慢慢察覺到了一些異樣,為理想與工作的差距。 她晚上回到寢室,先去洗澡,因為手機沒話費了,她坐在床上開電腦視頻和蔣嶠西聊天。 “今天有個小男孩一直哭,”林其樂戴著耳機,一邊擦頭發(fā)一邊對蔣嶠西說,“他匯報表演的動作老是做不齊,帶隊老師越吼他,他在臺上哭得越兇,還帶著旁邊原本做好了的孩子也哭,我沒辦法我就把他抱下來了,小孩子還挺重的,我本來想抱一會兒就把他放下來,結(jié)果他緊緊抱住我的脖子,一直抱到他爸爸下班來接才松手?!?/br> 蔣嶠西過去習(xí)慣在圖書館上自習(xí),但現(xiàn)在,他夜里九點就回租屋,一邊看書一邊和屏幕里的林其樂說會兒話。 他抬起頭,看林其樂明顯有倦意的眼睛,還有微笑的嘴唇。明明是那么麻煩的事,照顧幾十個小孩兒,還被一個小男孩纏了那么久,她看起來還挺高興的。 “那個小男孩特別信任我,我覺得我像他的mama。”林其樂抬頭告訴他,好像玩過家家。 蔣嶠西不高興道:“你怎么選了這么一個專業(yè)。” 林其樂對著鏡頭擦面霜,她的大眼睛忽然閉上了,手指在眼周抹了一會兒,又睜開了。她說:“我覺得挺好的啊?!?/br> 林其樂在班里教小朋友們跳舞,她說話還是不太大聲,她不想嚇著他們了,不想用大人的威嚴(yán)來讓小孩子們害怕和服從。當(dāng)然這也有弊端,她教的孩子水平參差不齊,高高興興蹦蹦跳跳,各有各的跳法,不太整齊,畢竟并不是每個孩子都擅長跳舞。有的家長過來看,就說林老師偏心,不好好教她的孩子,也有的家長說這個見習(xí)老師不行,看隔壁班老師帶的多齊。 和孩子交流很快樂,但面對家長和園長,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匯報表演前一天,園里彩排。林其樂站在臺下拍視頻,想回去發(fā)給蔣嶠西看,看她實習(xí)帶的第一群孩子。 可彩排中途,又有孩子出問題了。這是所有家長都會來看的演出,帶隊老師氣得在臺上破口大罵,拉扯著那個大哭的孩子讓他站好。林其樂在角落里把手機默默收起來了。 孟莉君學(xué)姐研究生畢業(yè)以后,去了美國進(jìn)修博士。她在電話里笑道:“所以你看我們宿舍以前怎么都跑去讀研,幼兒園工作難做?。【湍媚敲磧扇?,三四千塊錢,還有負(fù)罪感。” 林其樂說:“那里的老師都在勸我轉(zhuǎn)行?!?/br> 孟莉君在電話里哈哈大笑。 小的時候,爸爸mama在少年宮給林其樂報各種興趣班,她每次都是學(xué)一學(xué)就不學(xué)了。特別是舞蹈,自從當(dāng)眾在單杠下面摔了個屁股蹲兒,她就不愛去學(xué)了?,F(xiàn)在反而因為這個專業(yè),為了考證,考編,認(rèn)認(rèn)真真練起了跳舞,練琴,還有繪畫,把小時候扔下的都撿起來。 十一月底,林其樂在她的校內(nèi)相冊里發(fā)了一張在舞蹈教室地板上練一字馬的照片。她穿一件淺粉色的薄毛衣,身體向前貼住腿的時候,有條項鏈從她領(lǐng)口里垂下來了。 杜尚等人紛紛點贊,杜尚評論道:“小時候沒白學(xué)啊櫻桃?。柡Π。?!”順手把林其樂農(nóng)場的菜全都給偷了。 余樵在加拿大那邊,正是早晨。他頂著一個站在雪山背靠藍(lán)天的頭像,評論道:“欣慰啊?!?/br> 蔡方元說:“我靠,林櫻桃會劈叉了!” 秦野云回復(fù)道:“快發(fā)給那誰看看?。?!” 蔣嶠西上著課,突然手機上彈出一條消息,他把手機拿到書下面,點開了,發(fā)現(xiàn)是林櫻桃發(fā)給他的一張照片。 蔣嶠西盯著手機屏幕。這節(jié)課要仔細(xì)聽的,他想,抬起頭。可他的眼睛還在忍不住往下看,林櫻桃貼在地板上的腿,塌下去的軟腰,那條從毛衣領(lǐng)口里落出來的項鏈。蔣嶠西抬起眼,不行,認(rèn)真聽講,他對自己說。 十二月份,蔣嶠西給林其樂打了通電話,主要說了兩件事。 一件是,他正式通過了摩根士丹利的四輪面試,明年暑假可以去實習(xí)了。第二件是,堂哥前段時間,忽然手指頭能動了。 林其樂接著手機,一時有些錯愕。 以前……堂哥的手指不能動的嗎? 蔣嶠西語速很快,說,沒第一時間告訴你,因為也不確定這到底是暫時的還是又有了什么問題,今天剛做完檢查,醫(yī)生確定是真的有了些恢復(fù)的跡象,下一步如果需要,可能再做手術(shù),看看能不能進(jìn)一步改善。 “他現(xiàn)在只能動動手,”蔣嶠西笑了,是真的高興,“他還什么都拿不?。 ?/br> 林其樂聽著,把手機貼在耳邊,她低下頭,忽然特別想抱抱他。 十二月底,港大放圣誕節(jié)假期了。蔣嶠西給林其樂打了個電話。林其樂撒嬌道:“你不要來了,我還要上課,機票那么貴,我寒假就去了!” 蔣嶠西說:“你最近不跳舞了?!?/br> 林其樂傍晚時候去了琴行練琴。她已經(jīng)會彈許多首童謠了,以后去幼兒園工作,就要給小朋友們伴奏了。她拿起手機,得知蔣嶠西正在醫(yī)院陪堂兄過節(jié),她在這邊彈了一首圣誕快樂歌給他們聽。 “我還會彈《天黑黑》,”她悄悄告訴蔣嶠西,好像在說一個他們兩人間的小秘密,“我在網(wǎng)上看的譜子……” 她彈給他聽,琴行里沒有別的人。平安夜,是大學(xué)情侶們約會的日子,就算是單身狗也出門逛街,看看電影,相約聚餐,或是干脆泡在宿舍,看看電視劇。 林其樂一邊彈一邊唱,她似乎是不需要別人陪伴的,可蔣嶠西正聽著,想到這一點,她才會覺得自己更幸福了。 一月份,林其樂放寒假了。 她在高鐵上看雜志里的情感專欄,專欄里說,古時候,人們居住在同一個村落,男耕女織,從生到死,共享同一種命運,終生都很難分開。 可到了現(xiàn)代社會,科技發(fā)達(dá),使得每個人都能夠享有自己的人生。人們注定會分開,而只有那些更需要彼此的人,才能夠在冥冥中走到一起。 林其樂訂好了機票,四天后就要飛去香港。她的mama一開始很不開心,因為林櫻桃從在襁褓時起,就一直呆在爸爸mama身邊過年,從沒有跟他們分開過。 “沒事,”林電工勸慰老婆道,“總有這一天嘛?!?/br> “櫻桃才二十歲……”mama不情愿道,顧慮重重,“蔣政他們兩口子過年都不去看孩子,櫻桃倒好,傻傻的自己一個人跑去了。” 林電工卷起袖子,幫老婆用紅糖和碎棗揉著面,他說:“你怎么知道人家蔣經(jīng)理不想去的?!?/br> “你就知道了,”mama嗔笑道,“蔣政都不在這兒干了,也就你還‘蔣經(jīng)理’了?!?/br> 林其樂坐在自己小臥室的地板上,收拾旅行箱。她的筆記本電腦放在一邊,她一直在和蔣嶠西視頻。 “我明天要和蔡方元他們?nèi)コ燥?,”林其樂低頭疊著衣服,說,“余樵放探親假了,好不容易從加拿大回來,所以趕在我走之前一起吃個飯?!彼酒饋恚揭鹿裣旅娣约旱男?,她想多拿一雙運動鞋,卻意外翻出一雙輪滑鞋來,是她小時候穿的。 “看我的輪滑鞋!”她回頭,舉起那雙明黃色的鞋朝向電腦攝像頭。 她又嘀嘀咕咕著說:“秦野云說后天帶我去逛街,我到時候再買點東西,所以箱子不能裝得太滿?!?/br> 蔣嶠西在那邊艱難地寫著作業(yè),基本沒進(jìn)展,他說:“你要買什么啊,我去給你買?!?/br> 林其樂背對著他挑鞋子,也不回頭,害羞道:“不告訴你?!?/br> 作者有話要說: -------------- 本章注釋: *“順手把林其樂農(nóng)場的菜全都給偷了”:開心農(nóng)場,于2008年開布的一款以種植為主的社交網(wǎng)頁游戲,2013年8月停運。 第64章 林其樂有好久沒有見過余樵了。剛鬧別扭那會兒,是大一結(jié)束的暑假,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一年半過去了,余樵才回來。 這本身就是有點奇怪的事情。林其樂和黃占杰聊著天,在南京大牌檔門口排隊。她看見余樵從商場的人堆里走過來了,余樵手里提著幾個袋子,是給他小表弟余錦買的新書包和新鞋。 林其樂從幼兒園起就認(rèn)識他了,每天打打鬧鬧,那么熟的,怎么會突然莫名其妙就鬧起別扭來呢。林其樂想不通,今日的她已經(jīng)回想不起當(dāng)初大一的時候,她每天在糾結(jié)和苦惱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