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mama說：“真不錯，香港那邊也暖和啊，在那邊兒過年正好。”

    林電工這時對老婆說：“等櫻桃過兩年去念大學(xué)了，咱們倆就申請調(diào)去佛山項目部，在那邊兒暖暖和和過年！”

    林mama一聽這話，哭笑不得：“你才在總部待了幾年啊，又想去工地吃苦！”

    林櫻桃不高興地抿起嘴：“干嘛，你們兩個要把我丟下……”

    林電工“哎呀”了一聲：“大學(xué)都要去住宿的，這怎么叫把你丟下？”

    林櫻桃剝著番茄大蝦，她給全家人剝：“我要考本地大學(xué)！我不想去住宿……”

    蔣嶠西坐在對面，吃著林櫻桃剝給他的大蝦。他睫毛長的，一直垂著。

    林其樂坐在她的小床邊，低頭看蔣嶠西手機里的照片。林其樂羨慕道：“在香港騎馬好不好玩！”

    蔣嶠西在林其樂的小屋地板上打開了他的行李箱。

    一只行李箱，半只都被一個顯眼的大盒子占據(jù)了，林其樂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覺到那在蔣嶠西那里占的分量。

    蔣嶠西把盒子拿出來給她了。

    林其樂把包裝拆開一看，里面是一只迪士尼樂園的達菲公仔?！斑@么大的公仔！”林其樂驚訝道。

    蔣嶠西說：“這是我堂哥給你買的?！?/br>
    林其樂抱著熊熊，抬頭看她。

    蔣嶠西坐在她身邊，把手伸到褲兜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盒子來。盒子外面還系著一條緞帶。

    林其樂把熊放在一邊，小心打開了那個盒子。

    她把這條鑲嵌著紅寶石和切割鉆石的小項鏈拿出來了。玫瑰金色的項鏈下面，掛著一個小小的寶石紅櫻桃，反射出光來，照在林其樂的眼里，讓林其樂迷茫的眼閉了一下。

    她拿起項鏈往自己脖子上戴。她轉(zhuǎn)過身坐，透過桌上立著的小鏡子，她能看到蔣嶠西在身后撥起她的長發(fā)，撥到肩上，伸手幫她把這條項鏈系上了。

    櫻桃從何處來呢。

    從爸爸和mama的愛意中來，從大姑的祝福和期盼中來，在即將十七歲這一年，櫻桃掛上了蔣嶠西尚顯青澀的枝頭。

    電視上說，2007年3月4日，也就是正月十五這一天，全世界范圍都可以觀測到月全食。

    凌晨五點，林其樂匆匆起床，穿好外套，她跑到余樵家樓下去，正好遇到了蔡方元。他們一同上樓，奔跑到余樵家的樓頂天臺上，余樵已經(jīng)和杜尚、秦野云幾個人擺了個小桌、吃起早點來了。

    蔣嶠西也在，他和余樵坐在一起低聲說話，看見林櫻桃來了，他對她笑了笑。

    月食還沒開始，天是黑沉沉的，只有天臺上的燈泡孤零零亮著。

    林其樂和蔡方元吃著手里的蛋餅，用小勺搶碗里的蘿卜丁咸菜。

    余樵忽然低聲對蔣嶠西說：“……你以為林櫻桃初中為什么不過來……”

    林其樂聽見了，感覺他們好像在說她的壞話，她扭過頭去。

    最后一塊蘿卜咸菜就這樣被蔡方元搶走了。

    林其樂坐在天臺的小板凳上，有點冷，她縮著脖子。

    那顆沉甸甸的寶石櫻桃落在她內(nèi)衣和毛衣的縫隙里。

    “你以前小時候愛跑愛鬧，還一個人到省城來，”蔣嶠西坐在她身邊，他一說話，有霧氣呵出，“怎么現(xiàn)在連大學(xué)都想住本地了?！?/br>
    林其樂仰起頭，望那半缺的月亮。

    “我也不知道，”她說，“小時候……總想往外面跑，可能是因為意識不到世界很大，會有很多危險吧?！?/br>
    蔣嶠西轉(zhuǎn)頭看她。

    “外面的人事物，都和群山不一樣，以后離開省城，看到的聽到的肯定也都和省城不一樣了，”林其樂說，“走得越遠(yuǎn)……我越覺得爸爸mama好重要，特別是我孤立無援的時候，做錯了事情的時候?！?/br>
    蔣嶠西說：“你還像小孩子?！?/br>
    林其樂說：“我已經(jīng)快要十七歲了?！?/br>
    蔣嶠西說：“你要一輩子待在你爸爸mama身邊？”

    林其樂不高興道：“我知道不可能啊?！?/br>
    林其樂說：“但是我想和他們在一起，盡可能多?！?/br>
    蔣嶠西自問。

    他能夠像林叔叔林阿姨那樣，讓林櫻桃把所有，把一切，把孤立無援，把做錯了事的窘境全都托付給他嗎？

    他甚至連今天一早起來，都還在無意識地躲避母親的房門。他現(xiàn)在花的一筆筆錢，都是堂哥“借”給他的，蔣嶠西還在預(yù)支自己的未來。

    “蔣嶠西，你會害怕嗎，”林其樂說，她聲音輕輕的，好像怕打擾了天上那輪受著全世界關(guān)注的月，“我不敢離家那么遠(yuǎn)?！?/br>
    蔣嶠西說：“我也是?！?/br>
    林其樂扭頭看他，大眼睛特別亮：“真的？”

    所以我想帶你走。蔣嶠西心里這樣想，卻沒有說出口。

    三月五日，那是一個星期一。林其樂再一次花光了她攢了三四年的新年壓歲錢，去商場專柜給蔣嶠西選了塊新的手表，手表有墨藍(lán)色的表盤，卻不是美國牌子了。她覺得蔣嶠西應(yīng)該不缺這樣的東西，但她實在想不出他會缺什么。蔡方元訂了個蛋糕，他已經(jīng)是附近那家蛋糕店的vip會員了。林其樂的父母專程到外面去串門，把家留給這幾個十七歲半大的孩子。

    蔡方元問，你想去哪個學(xué)校？

    蔣嶠西看著林櫻桃在他面前彎下腰給他們切蛋糕，那枚寶石櫻桃從她領(lǐng)口里落出來，牽連著一抹發(fā)尾。他仰起頭看她的臉。“加州伯克利?！彼f。

    蔡方元把自己盤子遞給林櫻桃，說，行啊，以后去美國找你玩。

    四月初，還是一個星期一。林其樂放學(xué)回家，連澡都洗完了，就在她納悶為什么蔣嶠西到現(xiàn)在還沒有祝她生日快樂的時候，門鈴忽然從外面響起來了。

    “我自己去開門！”林其樂跳起來說。

    她推門出去了，穿著睡裙，踩著拖鞋，看到蔣嶠西就站在樓梯下面。他還穿著校服，右手揣在褲兜里，左手垂在下面，提著一個盒子。

    他好像為了林櫻桃的十七歲生日準(zhǔn)備很久了。

    桃紅色的盒蓋上印著一行金字，f打頭，林其樂不會讀，她在樓梯扶手上把盒子打開了，樓梯間里燈光昏暗，她抬起頭輕聲問蔣嶠西：“這是什么??？”

    蔣嶠西站在她跟前，也不說話，低頭看著她拆。

    林其樂把盒子里那雙紅色窄小的高跟鞋拿出來了。她抿住嘴，低頭看了好一會兒。小紅鞋有六七公分高的鞋跟，鞋頭有緞帶折成的方形蝴蝶結(jié)。林其樂還從沒有過自己的高跟鞋，她只在很小的時候偷穿過mama的。

    “你怎么買高跟鞋？”林其樂抬起頭，臉都紅了。

    蔣嶠西說：“你試試合不合適啊?！?/br>
    林其樂說：“你知道我穿多大的鞋？”

    蔣嶠西說：“我去香港之前看了一眼你的鞋柜，不過也可能不合適?！?/br>
    林其樂把鞋放在地上，她手扶著樓梯扶手，脫了拖鞋，去穿那雙紅色高跟鞋。她膝蓋彎的，嘗試著站起來，蔣嶠西在前頭伸手扶住她了，因為林其樂一站直就往前栽倒。

    蔣嶠西手握住她裹著睡裙的腰，扶著第一次穿高跟鞋的林櫻桃站穩(wěn)了。

    林其樂松開蔣嶠西的校服外套，抓住了樓梯的扶手，她重心不太穩(wěn)，這么紅透了臉，勉強站住了。

    蔣嶠西低頭看她腳上的鞋子，又看她的臉。林其樂低頭在原地試著走了走，然后手握住扶手，轉(zhuǎn)身往臺階上走。

    蔣嶠西站在下面，看著林櫻桃穿著孩子氣的睡裙，下面卻穿著雙鮮紅色的高跟鞋，離他越來越遠(yuǎn)。

    林櫻桃背對著他，走得磕磕絆絆，膝蓋始終不敢站直。

    “疼嗎？”蔣嶠西在下面問。

    林櫻桃覺得腳有點疼，但她站在上面轉(zhuǎn)過身，還是對他搖了搖頭。

    從很小的時候林櫻桃就意識到了，她是女孩，女孩子長大，似乎總要面對越來越多的疼痛，無論是生理上的也好，又或是心臟里的。

    蔣嶠西站在樓下，看著林櫻桃又試著踩著那雙他親手選的高跟鞋走下來了。

    她懵懵懂懂，天天真真地長大，她還沒有被完全嵌入那個“女人”的模子里。蔣嶠西就渴望提前做那個推手了。

    他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他能看到的只有現(xiàn)在。

    “好不好看？”林櫻桃走到他面前，抬頭笑著問他。

    “櫻桃，”蔣嶠西突然說，“生日快樂?！?/br>
    林櫻桃笑的，不知是因為高興，還是因為她不會穿高跟鞋，耳垂都紅了，她說：“我去家里換個裙子吧，我的睡裙好傻啊——”

    沒有人再出聲音了，只有樓梯間的燈還亮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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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注釋：

    ＊2007年第一次月全食發(fā)生在3月3日，第二次發(fā)生在8月28日。在中國地區(qū)可觀測到的時間為2007年3月4日凌晨。這是一次全球大部分地區(qū)都可以觀測到的月全食。

    第44章

    秦野云轉(zhuǎn)過身來，小聲道：“他居然送你紅鞋！那不是婚鞋嗎？新娘子結(jié)婚才穿紅鞋呢?！?/br>
    林其樂躺在被窩里，聽得一頭霧水，臥室燈沒開，只有些月光透過窗戶籠進來，照在她們的臉上。

    “不、不是，”林其樂忙說，“他應(yīng)該是喜歡紅色……”

    秦野云的父親這兩天去北京復(fù)診腿傷，秦野云便到林其樂家來借住兩晚。兩個小女孩，擠在同一個被窩里說夜的悄悄話。

    秦野云對林其樂嘟囔：“要是余樵也給我買一雙小紅鞋，我現(xiàn)在就跑去嫁給他！”

    林其樂聽著，轉(zhuǎn)頭看她。

    “余樵?。俊绷制錁窞殡y道。

    秦野云眉尾一耷拉，大概也覺得余樵那個人根本不可能做這樣的事：“算了……”

    兩個小女孩面朝天花板，這么各懷心事地躺了一會兒。

    “林櫻桃，”秦野云突然說，“我小時候超討厭你，沒想到長大了還會跟你一起睡?！?/br>
    林其樂點頭，同意道：“其實我也沒想到?！?/br>
    “你小時候，那么幸福，還那么嬌氣，成天發(fā)脾氣，”秦野云嫌棄道，她轉(zhuǎn)過頭，“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和余樵有一次打架，你一直不原諒他，冷戰(zhàn)了半個月，在大班擺那個臭臉，誰都不理，害得余樵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找你講話?！?/br>
    林其樂扭過頭，不相信道：“怎么可能??？”

    秦野云說：“你全都忘了！我全都記得！”秦野云明顯不忿起來，“所以我覺得余樵根本不是不會哄人，他只是不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