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蔣嶠西說:“十六歲?!?/br> 林其樂愣了一會兒,大十六歲?這么大了,不應(yīng)該稱呼“叔叔”嗎? “他二十五歲?”林其樂算道。 蔣嶠西對她說:“我哥大我十四歲。堂哥原本是他的堂哥,后來才是我的堂哥。” 林其樂眨了眨眼睛,不再問了。 林mama端了一盤橘子和切好的蘋果進(jìn)來:“寄了這么多東西來???” 蔣嶠西從地上站起來了,忙說:“不好意思,阿姨,我收拾一下?!?/br> 林mama說:“櫻桃,快把你的漫畫書收起來,好讓嶠西的書有個地方放,不然你們怎么學(xué)習(xí)?!?/br> 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在大人們眼里,仿佛孩子們每天要做的事就只有學(xué)習(xí)。 十月末,林其樂走在上學(xué)路上,看到身邊許多大人正在對著報紙唉聲嘆氣。 中國股市還在暴跌,從七月份到現(xiàn)在,三個月了,不見任何起色。 林其樂不明白“股市”這個詞代表什么,她只在電視上看過那一條條紅的藍(lán)的線,畫在黑色的布上,大人們會因為它的陰晴莫測,不斷變幻著臉色。 “櫻桃!”有一回蔡叔叔來林其樂家吃飯,指著電視上的財經(jīng)節(jié)目說,“你給叔叔推薦一支股票買買。” 林櫻桃坐在大人腿上吃煮毛豆,既看不懂電視上的節(jié)目,也聽不懂大人們說的話。林櫻桃看了一會兒電視上滾屏走過的密密麻麻的股票名。 “泰山旅游!”她說,忽然伸出手指道。 “什么?”蔡叔叔又確認(rèn)了一遍,“泰山旅游?” 余叔叔在旁邊手剝花生,說:“你不能光叫人買,對吧,你得說出是為什么買!” 林櫻桃說不出來,大人逗小孩,無非就是那么回事,就要聽小孩說傻頭傻腦的昏話。 林櫻桃撥毛豆:“我去過泰山,泰山可好看了!人又多!” 林其樂如今湊到了報刊亭前,踮起腳伸著頭往財經(jīng)版面上看。群山工地附近就這么一家報刊亭,來往都是工人,那老板瞧見了她,笑道:“櫻桃,你也炒股票啊?” 林其樂頗有禮貌地問:“叔叔,泰山旅游漲了嗎?” 她這么問,煞有介事,逗得周圍大人都笑。還真有人翻開報紙幫她瞧了一眼:“跌啦!我跟你說,這些破股就沒有不跌的?!?/br> 林其樂離開報刊亭,難掩沮喪地背著書包回到她的小伙伴中間。 課間的時候,蔣嶠西還聽到她在身邊嘟囔:“蔡叔叔這么喜歡錢,我不會真的害他賠錢了吧……” 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聽到林其樂小小聲的不開心。杜尚在教室里繼續(xù)看《白馬嘯西風(fēng)》,他似乎已經(jīng)放棄了對龜派氣功的學(xué)習(xí),轉(zhuǎn)而開始加緊研究金庸武學(xué)中的內(nèi)功心法。余樵則和班里的男生們打起了賭:甲a聯(lián)賽即將進(jìn)入下一輪,余樵的國足偶像——遼寧前鋒曲圣卿,已經(jīng)在前23輪打入了16粒進(jìn)球。 問鼎這一年的最佳射手幾乎沒有懸念。 余樵因為身高優(yōu)勢,總被女班長拉扯到講臺上去幫忙擦黑板。余樵一邊擦,一邊和門外愛踢球兒的那幫隔壁班男生講,遼寧撫順今年一定是足球聯(lián)賽冠軍,如果不是,他余樵明年再買一年《體壇周報》借給全校的人看! 蔡方元從前面座位回過頭來,玩著電子雞,他和蔣嶠西、林其樂壓低聲音講:“余樵這回再輸,他就該買到畢業(yè)了?!?/br> “為什么?”林其樂問。 蔡方元說:“歐冠他就輸了一回了,我跟你說,余樵今年特別倒霉,不知道為什么。” 余樵這一年的運氣確實很不好。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五日,中國甲a聯(lián)賽進(jìn)入了最后一輪,山東魯能泰山隊主場5:0戰(zhàn)勝了武漢,遼寧撫順與北京國安打成平局。 最終,魯能泰山以1分優(yōu)勢奪得了聯(lián)賽冠軍。 余樵說,魯能泰山能贏,全憑運氣??梢恢苤?,中國足協(xié)杯決賽第二回 合,魯能泰山又4:3力克大連萬達(dá)實德,一舉拿下了足協(xié)杯冠軍。 余樵的心情壞透了。可除了余樵以外,幾乎所有的人,所有體育頻道的主持人,所有群山工地上的年輕人都在歡呼中國足球史上的第一個“雙冠王”——山東魯能泰山隊,這個國足神話就這么誕生了。 蔡方元的爸爸甚至還搞到一只魯能泰山隊射手宿茂臻和教練桑特拉奇簽名的足球,美滋滋地擱到了家里,請林電工和余班長等老工友們前去品鑒觀賞。 一九九九年底,中能電廠小學(xué)開始了本學(xué)年第一次期末考試。蔡方元痛心疾首:“馬上就要世界末日了,我們居然還要期末考試!” 學(xué)校不允許學(xué)生提前逃難,無論是誰,都必須坐在教室里老老實實把卷子寫完。 蔣嶠西,這位入學(xué)成績只有十分,據(jù)說是靠“走關(guān)系”才破格轉(zhuǎn)入了電廠小學(xué)四年級的插班生,本次期末考試,他居然拿到了建校以來第一個“四冠王”。一共只有四門考試,他拿了四個滿分?!氨若斈苓€牛??!”班主任這樣贊嘆道。 那天放學(xué),林其樂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回了家,她隔著老遠(yuǎn)就激動地大喊:“爸爸,我們出成績了??!” 林電工一聽她這么大動靜,也滿懷期待了,問:“考得怎么樣啊?” 林其樂到他面前:“蔣嶠西考了四個一百,老師說他是‘四冠王’!” 林電工愣了愣,啞然失笑:“好好好……”他又問:“那你考了多少啊?” 余樵四個人正巧背著書包,從林電工家門口路過。余樵自己不高興,也成心不讓林其樂高興,他扯大了嗓門喊:“林叔叔,林其樂也考了一百!” 林電工問:“真的???” 余樵喊道:“四門加起來一百多點兒!” 在蔡方元的捧腹大笑中,林其樂背著書包,沖出家門就殺將過來。余樵跑得可比她快多了,在偌大一個群山工地宿舍區(qū),又是下班時間,路上處處是叔叔阿姨,是騎著自行車趕去食堂吃飯的職工們。余樵在其間風(fēng)一樣地穿梭,林其樂在后面拼命死追。 她氣喘吁吁,就是追不到他,打不著他。林其樂好勝心又強(qiáng),不肯服輸。 許多大人停下自行車來,逗林其樂:“櫻桃,趕緊的,拿磚頭塊兒扔他!” 也有大人說:“余樵!你小子好意思跑那么快!” 蔣嶠西走過了林其樂家門前,到了路口。他看到就在一條街對過兒,余樵停下來了,好像故意放水。 林其樂走過去,在余樵肚子上重重?fù)v上了一拳。 蔡方元在耳邊問:“你什么時候回省城?” 蔣嶠西說:“我不知道?!?/br> 蔡方元無聊道:“我今年寒假也到省城去,我媽讓我跟你上同一個補習(xí)班。” 蔣嶠西聽了,點點頭。 “到時候你可得教教我,”蔡方元愁眉苦臉的,哀求道,“我哪知道省城那邊學(xué)什么啊?” “只有你去?”蔣嶠西問,“他們不去嗎?!?/br> 林其樂打完了余樵,還要聽余樵假模假式地說一句“真的很疼”,才算結(jié)束。她背好書包和余樵往回走,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蔣嶠西和蔡方元站在路口等他們。 林其樂忽然就笑了:“蔣嶠西!” 作者有話要說: ------- 本章注釋: *電子雞:日本萬代于 1996 年在日本推出一種掌上玩具,原名“拓麻歌子”,曾風(fēng)靡全球。 *“七月份到現(xiàn)在”:1999年7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證券法》開始施行,中國股市于當(dāng)天大跌7.61%,幾乎全線跌停。六個月后跌到1341點。 *“歐冠他就輸了一回了”:1999年歐洲冠軍聯(lián)賽決賽,英超曼聯(lián)在傷停補時階段連續(xù)攻入兩球,以2比1擊敗德甲的拜仁慕尼黑,奪得冠軍。這場比賽的跌宕起伏被稱為足球經(jīng)典,甚至是超越足球與體育范疇的奇跡。 *1999年甲a聯(lián)賽中,遼寧撫順隊雖遺憾成為亞軍,但前鋒曲圣卿以17粒進(jìn)球奪得射手榜第一位,并同時獲得足球先生金球獎和神射手金靴獎,由此達(dá)到本人職業(yè)生涯最高峰。 第9章 林其樂很喜歡念“蔣嶠西”這三個字。從早念到晚,從上學(xué)念到放學(xué),從日出念到月落,從初秋念到深冬。一轉(zhuǎn)眼,一九九九年要結(jié)束了,蔣嶠西往家的方向走,他聽到和余樵打完了架的林其樂追在他身后,喊“蔣嶠西”這三個字。 最初的時候蔣嶠西不明白:這三個字到底有什么好喊的? 林其樂卻好像很喜歡。 玩過家家的時候,她嘴里嘀嘀咕咕,對著波比小精靈念這個名字。沒有波比小精靈的時候,林其樂就在蔣嶠西身邊對空氣念這個名字。 林爸爸和周圍叔叔阿姨們都笑話她了,林其樂也不覺得羞。下次見了蔣嶠西,她還要這樣念。 蔣嶠西有一次偶然發(fā)現(xiàn),“西”這個字在林其樂口中念出來,是一個很清脆的笑音,連林其樂說話的口型也是一個笑的表情。 林其樂每次念這個名字,總讓人感覺她是在笑的。念得越多,她笑得越開心。 蔣嶠西走進(jìn)林電工家里,他好像已經(jīng)是這家人的兒子了。林電工先是夸了幾句蔣嶠西考了“四冠王”的事,然后問他:“你爸爸說放假幾號回省城了嗎?” 蔣嶠西答:“沒說。”林其樂緊跟著進(jìn)了門,聽了這話,愣愣看著他們。 蔣嶠西進(jìn)后院喂兔子去了。隔著一扇紗窗門,他聽見屋里傳來林其樂隱隱約約的抽泣聲。 “嶠西放寒假,回省城過年,等到開學(xué),他還會再回來的。”林叔叔說。 “上次你們也是這樣說的……”林其樂哭得斷斷續(xù)續(xù),聲音很委屈,“陳明昊、明昊哥哥去了省城,就不回來了……” “櫻桃,”林mama在旁邊小聲安慰她,“別哭了,人家嶠西要聽見了。不是還有別的小朋友在工地上嗎,余樵他們不是還沒轉(zhuǎn)走嗎。” 林其樂哭得更厲害了:“余樵、余樵也會轉(zhuǎn)走的……” 林電工說:“有小朋友轉(zhuǎn)走,也會有新的小朋友轉(zhuǎn)過來,好不好,不哭了?!?/br> 不知林其樂是被這么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安慰住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她很快就抹干凈臉不哭了。蔣嶠西幫她喂完了兔子,洗干凈手,和她坐在一塊兒吃飯。 吃完飯,林其樂到小床上去睡午覺了。蔣嶠西走進(jìn)她的小臥室里,在床旁,過道上鋪的竹席子上坐下,低頭繼續(xù)寫他的奧數(shù)題目。 大衣柜外側(cè),林電工夫妻也睡了。 這天中午,臥室里靜得出奇。 只有蔣嶠西的筆尖,在演算紙上發(fā)出輕而持久的摩擦音。只有林其樂哭過以后,睡覺時輕輕的呼吸聲。 如果這時候林其樂起床了,看到蔣嶠西在旁邊干什么,她八成會以為蔣嶠西又在計算什么復(fù)雜難解的題目??芍挥惺Y嶠西知道,他只是在寫一些毫無意義的數(shù)字。 暖氣熱得很。林其樂睡醒了午覺,穿著小兔子樣的棉拖鞋走出去喝水,她端著一盤水果,回到蔣嶠西身邊坐下了。 “你寫了一中午題?”林其樂睡眼惺忪問他,看他的演算紙。 “你期末考了多少分?!笔Y嶠西說。 林其樂一雙眼睛本來就大,哭過以后眼眶發(fā)紅,更讓人不由自主只能看她的眼睛。 林其樂搖了搖頭,馬尾辮在肩膀上蹭了蹭。一看就考得不好。 “那你放學(xué)怎么還那么高興?!笔Y嶠西說。 林其樂低下頭,把水果盤子里一小串香蕉翻過來放,從“坐著”的香蕉,變成“趴著”的香蕉。 “你看,這樣它們就不會屁股痛了?!绷制錁穼κY嶠西說。 可蔣嶠西還盯著林其樂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