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夏星程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他,印象中楊悠明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用過這種語氣和他說話了。這個問題他自然不敢繼續(xù)問下去,但是聽到楊悠明不會和袁淺要孩子,他竟然覺得松了一口氣,夏星程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楊悠明站起來從他身邊走開。 夏星程看一眼他的背影,把手機(jī)交給小唐收著,也站了起來準(zhǔn)備開始拍攝。 這場戲是方漸遠(yuǎn)騎自行車去同學(xué)家里還書,從同學(xué)家里出來之后,騎著車去了余海陽工作的廠里找到余海陽,然后余海陽便騎著車搭他一起回家。 夏日的午后,他們從偏僻的小巷子繞路,除了他們沒有別的行人。 正式開拍的時候,楊悠明臉上一點也見不到剛才的不愉快,他騎車載著夏星程的時候,臉上全是溫和的笑容,車子也騎得搖搖晃晃的,好像想要慢點回家,他們兩個可以多相處一段時間。 夏星程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那么容易把情緒調(diào)整過來,按照何征的拍攝要求,他應(yīng)該笑著從后座探頭和楊悠明說話,可是笑了一會兒,他沉默了下來,伸手牢牢抱住楊悠明的腰。 何征沒有喊停,他們都很熟悉何征了,除非是演員自己演不下去或者是對演員的表現(xiàn)極不滿意,何征一般是不會打斷演員在拍攝過程中的自由發(fā)揮。 夏星程的臉貼著楊悠明的后背。今天太陽很烈,楊悠明穿的襯衫被汗浸得微潤,夏星程能清楚聞到楊悠明的汗味,可他一點也不排斥,他喜歡楊悠明身上的味道。 楊悠明感覺到他沉默下來,就雙腳踩在地上沒有繼續(xù)往前騎,而是回過頭來看他。 夏星程低著頭,抱著楊悠明的手臂更用力了,直到楊悠明轉(zhuǎn)過身伸手摸他的頭,于是他稍微松開手,順著楊悠明摸他的那只手把頭抬了起來。 楊悠明低頭看著他,他們兩個沉默地對視著,然后楊悠明緩緩彎腰,湊近他的嘴唇。 夏星程什么也沒有想,立即就主動吻住了楊悠明的嘴唇,他們動作不激烈,充滿溫情地、深深地吻著對方。 直到何征喊停,兩個人便分開了。 楊悠明將自行車交給工作人員,臉色平靜地走到了何征身邊,夏星程則下意識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也冷靜地看著何征。 何征沒說什么,只是臉上沒什么表情地說道:“重來一遍,照劇本走?!?/br> 第44章 對于那個脫離了劇本的吻,何征到后來也沒有表示什么,可是夏星程感覺到他不是很高興。這不是何征慣常的風(fēng)格,不管演員采取什么表演方式,只要是合乎情理的,他更多時候都會鼓勵和贊揚。 那天晚上,何征去找了楊悠明。 夏星程當(dāng)時剛從洗了澡出來,手里拿著一條毛巾擦臉上的水,然后他聽到走廊外面?zhèn)鱽砗握髡f話的聲音,與何征對話的人正是楊悠明。 他停下動作,站在靠近門的地方仔細(xì)聽,可是很快何征就跟著楊悠明進(jìn)去了他的房間,房門關(guān)上之后夏星程便什么都聽不到了。 他有些不太好的感覺。 回到床邊坐下來,夏星程把毛巾搭在了頭頂,抬起雙手按住了臉,他知道自己心里有很多很復(fù)雜的情緒,根本沒有辦法理出一條清晰的思路來,可是與此同時,又有個明確的答案呼之欲出,他卻不敢碰觸也不能承認(rèn)。 這個電影拍到現(xiàn)在實在讓他太難受了。 然而更難受的還在后面。 因為一切以楊悠明的檔期優(yōu)先,所以在鎮(zhèn)上的外景戲結(jié)束之后,劇組便趕赴臨近的縣城拍攝整部電影的結(jié)局。 這對夏星程調(diào)整情緒的能力要求非常高,他沒有心情來處理那個意外的親吻,也沒有時間再去回味那幾天和楊悠明之間若有似無的一點點情愫,他必須盡快回到已經(jīng)受過了傷害的方漸遠(yuǎn)的狀態(tài)里,繼續(xù)把電影拍下去。 不得不說,在這個拍攝過程中,楊悠明比何征給他的幫助更大。 夏星程過去總是說楊悠明是他的偶像,他看了楊悠明很多電影,崇拜著他敬仰著他,但是只有真正與他拍對手戲的時候,他才知道楊悠明究竟是個多么了不起的演員。 不管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楊悠明都能夠以極為專業(yè)的態(tài)度很快進(jìn)入角色,他幾乎不笑場,尊重與他演對手戲的演員,而且能夠帶著對方入戲。 這讓夏星程在拍攝過程中,無數(shù)次混淆了虛擬與現(xiàn)實,最難受的是有一場戲,他在楊悠明懷里哭,一直到導(dǎo)演都喊了“cut”,他卻怎么都止不住眼淚,他走不出來。 然后那時候楊悠明就一直抱著他沒有松手,感覺到他哭得沒有力氣了,便干脆坐在地上,讓他靠在他懷里,一只手摟著他后背,一只手反復(fù)撫摸他的頭發(fā)。 直到夏星程自己都哭不出來了,他抬起頭用紅腫的雙眼看楊悠明,楊悠明笑了笑,對他說:“沒事的。” 夏星程突然就覺得很安心,那一瞬間他感覺到楊悠明就是楊悠明,而他也不是方漸遠(yuǎn),他可以松手放開那些悲傷的情緒了。 可是在那之后沒過多久,楊悠明的戲份就殺青了。 殺青當(dāng)天,楊悠明在酒店的自助餐廳請整個劇組吃晚飯,而他的時間安排得也很緊張,吃完飯就要直接坐車去機(jī)場,連一個晚上都不舍得多待。 晚餐開始之前,夏星程回到房間里洗澡換衣服,他認(rèn)真吹了頭發(fā),把楊悠明送他的項鏈找出來戴上,又取出一對星形的耳釘,看起來剛好和楊悠明送他的項鏈很搭配。 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他在衛(wèi)生間對著大鏡子戴耳釘,可是好一會兒耳針都沒有戳進(jìn)耳洞里,一種莫名的焦躁籠罩著他,他突然抓著耳釘重重摔到了鏡子上。 金屬的耳釘在鏡子上彈了一下,掉在衛(wèi)生間地面的角落里。 夏星程雙手撐在洗手臺,大口地呼吸來平復(fù)自己的情緒,他盯著鏡子里面的自己看,覺得自己的臉看起來十分憔悴。其實這也不是最近才有的狀態(tài),因為貼合方漸遠(yuǎn)的情緒,他本來就比剛開始還要消瘦,整張臉有一種連化妝都遮蓋不住的消沉。 然而這并不是他焦躁的理由,他焦躁的唯一的原因,就是楊悠明要走了。 夏星程蹲下來,把掉在地上的耳釘撿起來,用濕巾擦了擦,深吸一口氣,再次對準(zhǔn)了耳洞戳下去,這一回耳針總算是順利穿了過去。 等到夏星程出現(xiàn)在餐廳的時候,劇組的人基本已經(jīng)到齊了。 楊悠明似乎是到了好一會兒,他沒有坐下來吃東西,而是端著酒杯在跟劇組的工作人員喝酒,這種場合,他自然是會受到所有人關(guān)注的,他也態(tài)度溫和得體地應(yīng)對著每一個主動向他敬酒的人,不管這個人在劇組里面處于什么地位。 何征坐在靠近中間的桌子邊上,一邊和攝影師副導(dǎo)演聊天,一邊嘴里叼著煙吞云吐霧。 就在夏星程朝楊悠明方向走去的時候,何征抬起手大聲喊:“星程,坐過來。” 夏星程停下腳步朝他看過去,然后又看了楊悠明一眼,最后走到了何征旁邊的空座位坐下來。 何征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問他:“怎么樣?” 最近何征見了他的面總是問他怎么樣,大概也知道他的情緒被電影人物影響很深,所以隨時隨地都忍不了關(guān)心他兩句。 夏星程說:“挺好的?!?/br> 何征沒說話,就叼著煙盯著他看。 夏星程朝他看去,“怎么了?” 何征哼笑了一聲,“看你的臉也不像挺好的?!?/br> 夏星程盯著放在面前一個透明的玻璃杯子,微微發(fā)怔。 何征說道:“年輕嘛,是這樣的,等你戲拍得多了,漸漸受到的影響也就不會那么大了。你看你明哥,跟老油條似的,百毒不侵,下午演完戲晚上就丟一邊了。” 夏星程隨著他的話,朝楊悠明看過去。 楊悠明正在微笑著和人說話,仔細(xì)看的話,他的笑就是笑,并不復(fù)雜也沒有偽裝。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大概是一種平靜的笑容。 夏星程突然在桌上想要找個酒杯,但是很快意識到這里是自助餐廳,桌上的酒杯都是別人喝過的,于是站了起來要去拿酒,他說:“我該去敬明哥一杯酒。” 何征身體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翹起一條腿看著他,說:“是啊,你該去的,去吧?!?/br> 第45章 夏星程拿了一杯紅酒走到楊悠明身邊。 向楊悠明敬酒的人剛剛從他身邊走開,楊悠明手里拿著杯子還剩下半杯白葡萄酒,透明的液體在同樣透明的酒杯里微微晃動著。 他察覺到夏星程走過來了,原來斜斜倚靠在一旁椅背上的身體略微站得直了些,他看向夏星程。 這時候,又有兩個人突然端著酒杯過來要給楊悠明敬酒。 楊悠明微笑著與他們碰杯,酒杯遞到唇邊只淺淺喝了一點。 夏星程于是停下腳步,他聽到坐在旁邊一桌的年輕女孩子都在喊他"小星哥",他轉(zhuǎn)過身去,被那些女孩子招呼著在那一桌暫時坐了下來。 他是個性格隨和的人,不同于楊悠明那種禮貌中帶著疏離,他就是和這些劇組的工作人員都能夠輕松隨意地聊天,尤其是劇組的女性,不分年齡,都很喜歡他。 被叫過去之后,夏星程便接連被那些女孩子灌了好幾杯紅酒,他心里焦躁,喝酒便喝得格外爽快。 直到楊悠明走過來,他伸手搭在夏星程坐著的椅子靠背上,對一桌的年輕女孩說:"我先敬大家一杯。" 女孩們連忙端著酒杯站起來,與楊悠明碰杯。 楊悠明喝完了杯里的酒,手按在夏星程肩膀上,說:"星程,來。" 夏星程跟著他站起身,沒忘記端起自己那杯紅酒,接著跟在楊悠明身后,兩個人一起走到了餐廳靠窗的四人座空位坐下來。 因為大家都擠在了餐廳中間的大桌子旁邊,所以靠窗這一排座位反而全部都空了下來。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夏星程已經(jīng)喝得臉頰泛紅,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楊悠明。 楊悠明問他:"有什么話想要跟我說嗎?"他坐得很端正,雙手都放在桌面上,右手握著酒杯的杯腳,左手手指放松地微微彎曲著。他的手指細(xì)長,但是骨節(jié)明顯,手背上能清晰看見淡紫色的血管。 這雙手是成年男人的手,略顯粗糙,溫暖有力,夏星程被它無數(shù)次握住過甚至還撫摸過,可是他第一次看見他在左手無名指上戴了戒指。 鉑金的戒指,款式低調(diào)但是設(shè)計精巧,看得出來價格不菲。 夏星程的視線從楊悠明臉上轉(zhuǎn)移到手上,看了很久,開口問道:"是結(jié)婚戒指嗎?" 楊悠明下意識用拇指稍微轉(zhuǎn)動了一下無名指上的戒指,回答道:"是啊。" 夏星程說:"之前沒見你戴過。" 楊悠明對他說:"拍戲摘來摘去不方便。" 現(xiàn)在戲拍完了,所以他又把結(jié)婚戒指戴在了手上,鄭重地警告夏星程: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夏星程捏緊了酒杯,他放緩了呼吸來讓自己冷靜,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是啊。" 他悲哀地想,他和楊悠明之間橫亙著的最大的障礙,不是年齡、性別的障礙,也不是他們身處娛樂圈被無數(shù)眼睛看著,卻正是楊悠明已婚的身份。 夏星程生長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被父母寵愛著長大,想要的東西他都會去爭取,喜歡的女孩他從來不懼去追求。 可是楊悠明不行,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他不會去追,不會表白,甚至?xí)崦炼疾荒?,這是他的道德觀念所不允許的。 所以戲拍完了他們也就完了,不得不干脆利落地一刀兩斷。 但是此時此刻唯有一點他無比的確信,那就是他喜歡楊悠明?;蛟S是入戲太深,或許是他對余海陽的感情轉(zhuǎn)移到了楊悠明身上,但他就是知道他喜歡他,想要抱他、親吻他,想要和他上床。 夏星程深呼吸一口氣,接著又深呼吸一口氣,壓在他胸口的情感太沉,他緩不過來。 "星程,"楊悠明開口緩緩說道,"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演戲嗎?" 夏星程看著他。 楊悠明看向了窗戶外面,"世界上大多數(shù)人一生只能過一種生活,可是演戲我們可以經(jīng)歷許多不同的人生,雖然都是短暫的,但是我們可以在那段時間成為那個人,經(jīng)歷他所經(jīng)歷的故事,體會他所有的情感。"說到這里,楊悠明又轉(zhuǎn)回頭來看著他,"但那不是我們真正的生活,每部戲拍完了就是跟那個人告別的時候,不管有多么強(qiáng)烈的情感,經(jīng)過時間的消化也就只是一段記憶而已,到最后我們還是會回歸自己,回到原來的生活。" 夏星程突然說了一句:"如果我回不去該怎么辦?明哥你能不能告訴我?" 楊悠明沉默了片刻,說:"你進(jìn)入方漸遠(yuǎn)這個角色回不去了嗎?" 夏星程點一點頭,他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