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起的戲園子離墨縣中心很遠，幾乎在郊區(qū)了，因此租個農(nóng)家院也很便宜。這是墨里的主意，戲班重開，就不在市中心摳摳索索地勉強支撐了。一方面是他家經(jīng)濟緊張，另一方面，既然是老墨縣人的戲，就開到農(nóng)郊去，讓愛聽戲的人來聽戲。

    但是沒想到聞風而動的年輕粉絲們居然也匯聚到了這個小小的院落外，一個個舉著相機拍得起勁。

    好在墨縣不大，說是農(nóng)郊，離市中心也就幾站公交站的距離，而且來的粉絲委實不少，至少有幾十個，不然墨里還要cao心這些女孩子們的安全。

    墨里站在墨班主的身邊，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冰藍色的短款羽絨服，安安靜靜地聽著墨班主講話。漆黑的發(fā)絲落在如玉般的臉頰邊，墨色的眼瞳深若古潭，長身玉立的少年，樸素的打扮卻仍舊光彩奪目，輕而易舉奪人眼球。

    閃光燈接連閃現(xiàn)，快門聲此起彼伏，在粉絲們精湛的攝影技術(shù)下，那站在紅墻綠瓦邊，被冬日的陽光籠罩的少年，出塵得不似凡人。

    墨里回家之后就重拾戲本，線裝的書冊散發(fā)著經(jīng)年的墨香，墨跡中縈繞著古老的氣息，輕易就滌凈了他在外數(shù)年沾惹的浮華，跳脫的心境也沉靜了下來。

    他需要入戲，而且他享受這種入戲的感覺，墨戲幾百年的歷史都化作清泉將他的神魂浸潤，他覺得很舒適，很安逸。遠古的狐妖乘著這飄渺的詩意而來，與他面對著面，互相訓問著別離后的歲月，再融為一體。

    粉絲們聚在一起小聲議論。

    “感覺小師弟和他在學校里拍的那些照片好不一樣啊。”

    “恩，衣服都沒變，就是說不上哪變了。”

    “我覺得我的攝影技術(shù)在拍小師弟的時候有了質(zhì)的飛升……”

    人群中有老戲班的?？鸵苍诎l(fā)問：“重開好啊，我們這些老票友可盼了好幾年了。阿貍畢業(yè)了？這就回家了？”

    “大四啦，在咱們墨縣找了個公司實習呢，再替我把墨家班給開起來?！蹦习嘀餍Φ檬中牢?。

    “還是阿貍好，孝順懂事。我家那個臭小子別說畢業(yè)回家了，在外頭上班，年頭上又說忙，工作忙脫不開身，連年都不回家過了。我全當生了個棒槌！”

    “你家兒子名氣可大啦，聽說他在這里開戲班我們村兒幾個年輕人結(jié)著伴地來看，他們上那個什么網(wǎng)。我閨女在外頭上大學，還非要我來替她看?！?/br>
    “嬸子您也趕趟時髦！小班主不好看嗎？”

    “好看，好看，長得真俊?！?/br>
    “阿貍這戲沒唱，先成角兒了！”

    墨里微笑地聽著，他得感謝大師哥，不然今天來的人得少一多半。

    “什么時候開始唱戲啊？”有人問道。

    墨老班主示意墨里回答，墨里笑著道：“沒準備好連臺好戲，哪敢叨擾鄉(xiāng)親們。今天開張，自然今晚就搭臺唱戲。墨家班恭候著各位叔伯嬸娘，哥哥jiejie們大駕光臨?！?/br>
    說完拱手一躬，圍著的人群哄然叫好，熱鬧連連。

    墨里微笑地看著，心里不確定真的會來看戲的人能有多少。

    簡單的開張儀式結(jié)束，墨里讓小春和小竇把節(jié)目牌搬出來，寫上今天晚上要演的節(jié)目。

    人群漸漸散去，墨里看到聚在院外沒處去的一群粉絲們呵手跺腳地等在原地，皺著眉頭想了半晌，把小春叫來吩咐了兩句，才轉(zhuǎn)身進了園子。

    小春跑過去，邀請粉絲們先進園子喝點熱茶，不要在外挨凍。

    粉絲們發(fā)出一陣壓抑的尖叫，激動地扛著長槍短炮，背著包拎著買的禮物，跟著小春進了院門。

    新開的戲園是用自建的農(nóng)家院改的，原本要開養(yǎng)雞廠，后來房東要給兒子在市里買房結(jié)婚，養(yǎng)雞廠沒開成就閑置了。院子和房子都不小，院里還種著幾棵石榴樹，在冬日里顯得有些蕭索。

    正對院門的房子裝修成了戲臺和兩百多個觀眾席，因為墨里經(jīng)濟緊張只簡單裝修了一下，高高的房梁上懸掛了好幾排大紅燈籠，給這處空間增添了幾分古韻。

    院兩邊的廂房用來自住，此時門都緊緊關(guān)著。

    粉絲們一邊猜測著她們的小師弟會住哪個房間，一邊跟著小春進了正堂，在觀眾席里坐下。

    小竇端了水瓶和瓜子上來，又拿了一一堆一次性杯子，擱下就走了。

    粉絲們有了獨處的空間，馬上撕了安靜乖巧的面具，激動地嘰嘰喳喳討論起來。

    “天哪我不是在做夢吧！快掐我一下！”

    “我看到了，是小師弟讓那個小哥來請我們進來的。頭一次追星，大老遠趕來還覺得自己腦子抽風，真是值了?！?/br>
    “小師弟好寵粉，我覺得我要戀愛了?！?/br>
    “醒醒，小師弟是大師哥的！”

    “搞幾張預(yù)覽先發(fā)微博，小師弟的仙姿怎么能不讓別人看見?！?/br>
    “我也要發(fā)，對不起少天，我要當一天的女友粉了！”

    粉絲們小聲的討論聚成一股嗡嗡的聲浪，卻被乍起的一道琴音全然蓋了下去。

    經(jīng)驗豐富的粉絲馬上開了攝影設(shè)備，將有些簡陋的空蕩蕩的戲臺和高聳的屋梁上掛著的大紅燈籠都攝進了視頻里，連帶著那斷續(xù)響起的弦索胡琴正在調(diào)弦的單調(diào)琴音，拍出來的幾十秒視頻竟有幾分返璞歸真的空遠意境。

    “看吧，我就說，一來拍小師弟，我的攝影技術(shù)就像開掛了……”

    “明明是小師弟自帶buff吧。”

    ……

    s市，深空影業(yè)的集團大樓里。

    光亮如鏡的電梯門打開，一雙穿著黑色靴子的腳走了進去。修長的手指按下頂層，電梯門闔上，緩緩上行。

    黑色休閑褲，淺灰色高領(lǐng)毛衣，修長挺闊的深灰大衣，電梯內(nèi)六個光潔的平面從不同角度映照出模糊的高挑身影。

    燕凜面色沉穩(wěn)地望著跳動的樓層數(shù)字，過快的上行速度造成梯廂內(nèi)的氣壓不平衡，壓迫著耳膜。

    叮地一聲，電梯很快到達目標樓層，再次緩緩打開。

    面前是一個開闊的空間，弧形的落地玻璃環(huán)繞了大半個外墻，一個嚴肅的身影正背對著電梯，望著窗外遼闊的繁華景象。

    聽到身后的聲音，男人轉(zhuǎn)回身來，露出一張和燕凜頗為相像，只是更加成熟嚴厲的面龐。

    “胡鬧。”男人看到燕凜，只是皺著眉頭說了一句。

    第26章

    墨里掀起上場門的簾子看了一下觀眾席，幾十個遠道而來的粉絲已經(jīng)把觀眾席坐滿了四分之一。

    至少開業(yè)這一天不會太冷清了。他吁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回到后臺化妝間，開始準備化妝。

    今晚的節(jié)目準備了四臺戲，類似于以往墨家班下鄉(xiāng)巡演的方式。開場的跳加官和末場的詼諧雜耍都是小戲，中間兩場正戲，一場安排了劉二姐回娘家，一場就是狐仙的選段。

    墨里脫了羽絨服，里面的長袖t恤還是高中的時候買的。雪白的質(zhì)地左胸前印著一根羽毛，夜市地攤35一件，一直穿到現(xiàn)在，領(lǐng)子都洗大了，斜露著半邊鎖骨。

    咔嚓一聲快門聲，墨里抱著羽絨服回頭，就看到周飛捧著相機美滋滋地翻照片。

    “你可真閑?！蹦锓藗€白眼，把羽絨服放到一邊，拿起發(fā)箍勒起頭發(fā)去洗臉。

    “給你漲粉啊?！敝茱w湊過來笑嘻嘻地道，“破t恤讓你穿得怪好看的?！?/br>
    幾年過去，周飛也不再是當年的明媚憂傷非主流，一頭板寸很是精神。

    墨里不理他，洗完了臉拍上保濕水保濕乳，開始化妝。

    “阿貍你這樣可真像女孩子。”周飛靠在旁邊的化妝臺上一眼不眨地看著，評價道。

    一只靠枕嗖地扔到臉上，周飛見怪不怪地收起來放到身后，繼續(xù)抱起雙臂觀察墨里化妝。

    “你沒事干啊，別來煩我?！蹦锉凰吹冒l(fā)毛，“趕緊滾滾滾?！?/br>
    “我是你爸聘來的顧問?。　敝茱w理直氣壯地道，“你這戲臺子還是我?guī)兔⒖佳b修幫你盯著裝修隊的呢！山雞和阿飛還在你園子里幫忙呢，你想把我這當大哥的扔出門啊，別想。”

    “你不用上學不用實習?。　?/br>
    “實習啊，這不是回來接手老頭家產(chǎn)了么?！?/br>
    墨里無言以對，真不知道他爸怎么會答應(yīng)把這家伙弄進戲班當什么顧問的。

    他盡量無視那兩道x光一樣的視線，周飛卻一直喋喋不休地刷存在感。

    “阿貍我把你化妝過程拍下來好不好，放到網(wǎng)上肯定吸粉?！?/br>
    “你敢?！?/br>
    “阿貍你眼睛真漂亮，網(wǎng)上都說你這叫桃花眼，我查了一下，桃花眼也沒你的眼睛好看?！?/br>
    “阿貍你幾歲學會化妝的？”

    “阿貍——”

    “周飛！”

    “有！”

    墨里放下眼線筆，咬了咬牙：“你這個戲園顧問能不能去外面招呼一下其他演員？都是魯伯魯嬸這樣的老人家，拿出點尊老愛幼的美德，別老來煩我?！?/br>
    “我看著呢。魯伯魯嬸在廂房燒飯，他們等會兒才來。不過到現(xiàn)在戲班才幾個演員，阿貍你這個班主想好以后怎么辦了嗎？”

    “我給師弟們發(fā)了郵件，說了戲班重建的事，召他們回來?！蹦飳χR子把右眼的眼線畫實，眨了眨眼。很多年不化戲妝，油彩敷在臉上感覺有點不適應(yīng)。

    “有幾個人應(yīng)了？”

    墨里有些低落：“有幾個師弟說會考慮，倒是幾個師叔說要過來幫忙?！?/br>
    這么多年過去，出外謀生的師弟們都有了各自的新生活，再改變生活軌跡重回戲園子唱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有人直接問李少天有沒有參與新戲班，聽說新戲班跟他沒關(guān)系，就沒了下文。

    墨里沒辦法責怪他們的現(xiàn)實，因為他還不能保證給師弟們一個光明的未來，一切都還在探索中。

    “恩，可以讓李少天幫你發(fā)啊。他現(xiàn)在可是大明星，就算不能回來唱戲，幫你發(fā)個郵件通知師弟們還不是舉手之勞？他來發(fā)的話，師弟們肯定聽話。又是大明星又是大師哥，地位超然啊?！?/br>
    “我又不怎么跟他聯(lián)系，這點小事找他干什么?！蹦锬闷鹈脊P開始畫眉毛，一只手吊著眉梢對鏡細細描畫，嘴上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道。

    周飛聽他這樣說，有點高興。當年墨里和李少天可是最親密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那個陰陽怪氣的家伙從墨里身邊消失了，他卻成了墨里新戲園的榮譽顧問。

    作為顧問，還是要為戲班發(fā)展著想的，周飛自覺十分大度地將李少天的消息全盤托出。

    “你不跟他聯(lián)系，墨伯伯有啊。李少天這幾年賺了錢，年年給墨伯伯打錢呢。不然你以為盤下這戲園的錢哪來的?！?/br>
    墨里很驚訝：“你怎么知道的？”

    “你爸跟我說的啊。”周飛挺了挺胸脯，“你爸可是把你托付給我了——嗷！”

    墨里起身，手肘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拐了他一下，周飛委委屈屈地抱著胸口：“不信你問墨伯伯去?！?/br>
    墨老班主說的是單絲不成線獨木難成林，墨里身邊沒了其他師兄弟的幫襯，他覺得周飛和自己兒子是關(guān)系十分鐵的發(fā)小，希望他們兩兄弟能互幫互助，齊頭并進。

    他對于兒子任性的決定妥協(xié)了，重建起前景無望的老戲班，卻更心疼兒子獨木難支的孤獨。

    雖然熱熱鬧鬧地開業(yè)了，新戲班和老戲班的惟一區(qū)別，不過是將帶著幾個老幼婦孺支應(yīng)整個戲班的重擔，從他的身上落到了兒子的肩頭。

    就算墨里長大了幾歲，墨老班主還是覺得他還小。身邊沒有叔伯兄弟的幫襯，幸好還有一個周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