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往往都有人跟著笑，買一送多似的。人群的哄笑聲顯得干澀凌亂，倒不是說那女生的話有多幽默，主要是表明一種必要的立場。

    通往天臺的樓梯年久失修，在她腳底發(fā)出吱呀的響聲?？粗惶Y(jié)實，早川漫無邊際地想著，要是我不小心摔下去，明天bbs的頭條大概就是宣傳部副部長不堪壓力畏罪自殺吧。太奇怪了，我又不是那些貪污公款填補上窟窿的政治家。

    想起來頗有些諷刺，她是在狼狽不堪的時刻，才體驗到了jiejie曾經(jīng)體驗過的感覺。謠言像洶涌的暗河，水道交錯，分化出不同的版本，漩渦蠢蠢欲動，隨時準(zhǔn)備將她們的小舟吞沒?！耙馑贌o船渡，波深必誤身。”恍惚間想起年初的簽詩，原來是這個意思。

    問題倒也不在于她是不是真的崩潰，而在于大家都覺得她已經(jīng)撐不住了。如果用最大的惡意揣測別人——正如有些人也用最大的惡意揣測她——早川覺得，大家是希望她墜地的。轟然一響，好像煙花上升一樣。

    至于她自己呢？她站在天臺的欄桿邊朝下看，一時間也沒辦法得出答案。

    那天她想用一句“我不相信”試探宮崎，卻被他堵了回來，因為她的相信與否并不能改變事實，今日如此，昨日亦如是。這句話太過惡毒，早川體無完膚地愣在那里，過了一陣，心里涌起一點悲哀的情緒。她有點不忍想，如果照他說的，他和jiejie是舊相識，那么當(dāng)他聽見外校女生口中那些面目全非的謠言時，究竟是什么感覺？當(dāng)他躊躇許久，問她為什么要選排《項鏈》的時候，當(dāng)他說自己不好奇，神色中露出莫名的哀傷時，他是否想到了jiejie？

    她一向能夠?qū)⑿谋刃?，擁有過分強大的共情能力，然而這是頭一回，她的能力讓她自己都有些害怕。我居然嘗試?yán)斫鈱m崎，早川心道，我真是瘋了。這種人永遠(yuǎn)不值得同情。

    于是她把思緒從故事本身移開，問他，我要怎么驗證你這些話的真假？

    你可以去找荒木老師，問他和前輩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宮崎說，這一招我也試過，國三畢業(yè)后，我找了他一個春假?？上Щ哪纠蠋煴晦o退時，換了手機，換了郵箱，沒人知道他的去向，我也無法聯(lián)系上他。

    如果說先前她的問題在于將白鳥學(xué)姐的所見所聞視為全部真實，那么事到如今，她已經(jīng)不可能滿足于宮崎提供的真相——隔墻有耳，捕風(fēng)捉影，聽見的還是沒頭沒尾的問句。

    bbs上的謠言并非當(dāng)時的主席蓄意安排的輿論攻擊，這個猜測多少給了她一些奇怪的安慰。師生戀固然是不好的，應(yīng)該批評譴責(zé)，但jiejie做事之前總會考慮代價，如果她心意已決，那么后面發(fā)生的一切，至少不是無妄之災(zāi)。

    于是她才明白，為什么jiejie會對白鳥前輩說，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承擔(dān)責(zé)任，這種時候會有神明在天上看著我們……因為這的確是jiejie“自己”的事情。

    然而與此同時，謠言內(nèi)部的真相又讓心中原本清晰的jiejie的形象模糊起來?；蛘哒f，那種品學(xué)兼優(yōu)的“前輩”形象，只是她和周圍人一廂情愿的錯覺。正如白鳥學(xué)姐說的，她們之間總隔著一層什么。那是她不能了解，也從未觸碰的東西。她伸出手，仿佛穿過它們，碰到了jiejie的衣衫，然而她穿過的只是空氣，碰到的也不過是幻影。

    jiejie不在那里。

    早川從天臺欄桿邊往下望，心里隱隱騰起失敗的預(yù)感。大概就算能夠找到荒木老師，或者找到更多的人，也未必能夠拼湊起完整的jiejie。

    cao場上有班級在上體育課。學(xué)生們分成四個小組，參加女子八百米和男子一千米測試，起點白線處候著一群人，各自擺出不整齊的起跑姿勢，隨體育老師一聲哨響，埋頭往前沖。

    她從口袋里拿出折成小方塊的卷子，一張鋪在地上當(dāng)坐墊，一張展開，從斷掉的地方往下寫。期中考試就在下周，連考三天。這次的成績非常重要，難得和東京聯(lián)考，兩個市一起排名，成績會計入個人簡歷，作為大學(xué)招生的參考。百分之十的比例，就像她們班主任說的，這次少考10分，推薦入試的成績單上，就比別人少1分。“看上去不起眼，關(guān)鍵時刻，1分可以抵10分。”

    道理她都明白，只可惜說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海原祭之后的幾次小測驗，她總在沒必要丟分的地方丟分，200分的數(shù)學(xué)，檢查完覺得自己能拿180分，到手卻只有162分。80分的作文，寫完覺得大概可以上75分，發(fā)下來卻也只有60分。數(shù)學(xué)老師講壓軸，如何求導(dǎo)，如何放縮，“所以我說，這種題目非?！豢膳隆保v到一半嘴瓢，引起全班的哄笑。語文老師分析作文，最后給他們支招，說作文寫不寫得好，和人品有很大關(guān)系，“我建議大家考前一周，多行善，多積德，好好對待身邊的人，比如不要總用沒寫完的作業(yè)氣我。”

    她低下頭去，在筆記本上寫小測驗的情況分析?？村e的、算錯的、審題錯的……按部就班分析一通，最后在結(jié)尾寫：“你的成績和別人沒有關(guān)系，不要讓任何人影響你?！?/br>
    這是國三留下來的習(xí)慣。每次考完試，先寫一輪感想，記錄這次考試的時間分配、策略和手感；拿到卷子后，再做一輪分析，把具體的錯誤點記下來，之后進(jìn)行錯題整理。提高計劃可以精確到小分：選擇題的錯誤控制在一個，加3分；閱讀題第一小題不扣分，二三四小題各扣1分，加3分；古文閱讀斷句不扣分，翻譯扣1到2分，加3分……如此算下來，一張語文卷子，能加十來分。足夠穩(wěn)住她不斷下滑的排名，并把她拉到文科年級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