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節(jié)
這曾經(jīng)載滿了他的仇恨,孤獨,別離和怒火的世界,他如今甘愿接受了。 幾乎只在這想法產(chǎn)生的瞬間,一直以來蒙在寒千嶺眼前的那層血色也緩緩?fù)嗜ァ?/br> 青山,綠水,明黃的琉璃瓦和飛翹的朱紅檐。平生第一次,不需要洛九江的引導(dǎo),世界原本的繽紛顏色也能映入在寒千嶺的眼簾。 于是寒千嶺恍然大悟,原來他眼前那永遠赤紅的一層隔罩,不是源于父親的詛咒,只是他用仇恨親手編織出的牢籠。 洛九江曾短暫地把他從牢籠中拉扯出來,時間從短短的一支小曲,延長到一個下午,一天,一個月,一整年…… 然而最終,還是要他親手把鑰匙對準鎖頭,親手將自己釋放出來。 寒千嶺先赦免了整個世界的罪,然后消弭了自己留存多年的恨。 想到這里,新的神龍忍不住回首,調(diào)轉(zhuǎn)方向,騰云駕霧,意欲飛到世界的盡頭。 他的九江在那里,他最該首先知道這個消息。 洛九江一刀斬開三千世界,又把它們合并為一。他這一刀極得道意,酣暢淋漓,刀勢在透過三千世界之后猶然未盡,恰好讓他借著一點殘余的力氣,把此時的心境鐫刻于一座高聳的石峰。 那山峰不生草木,極盡峻險,在他天地之間自有一種高傲的骨骼。洛九江一刀將山壁抹平,然后手腕微轉(zhuǎn),龍飛鳳舞般留下四個大字。 字字都承載著天地大道,劃劃銘記著一種變化。從初出茅廬的青澀,到意氣風發(fā)的刀神,最后一筆斷在極盛之處,不需要歲月打磨的練達和妥協(xié)。 因為刀之道,乃是一往無前! 洛九江還刀入鞘,他轉(zhuǎn)過臉來,一雙如墨的眼睛神采奕奕,湛然發(fā)亮。他就這樣笑著對上寒千嶺的眼睛,然后又一次向他伸出手。 十五年前的七島,洛九江對寒千嶺伸出手,手中掛著一串溫暖的手磨佛珠。 十五年后的今天,在峭壁之下,洛九江對寒千嶺攤開手掌,手心空無一物,在寒千嶺眼中卻已重逾萬物。 藍龍俯沖下來,輕柔地把自己的爪尖搭在洛九江的手心上。 一直以來,寒千嶺只要和洛九江說話時,必然要用人身。不只因為龍形太大交流不易,更因為人身代表著他更深的克制和壓抑。 然而如今,他將一切都全盤接受了。 洛九江顯然也體察到了這點微妙的不同,他眼睛一瞬間亮的能點燃星星。 他握著寒千嶺的爪尖,借力重新翻到藍龍的背上,輕松的笑道:“我們出去……千嶺,我有一個很妙的想法?!?/br> 年輕的神龍毫無異議。他甚至不追問洛九江的的新想法是什么,徑直沖往天際,重新飛出了這個世界。 風馳電掣之間,洛九江暢快地笑起來。此時他們兩個身處幽冥之中,萬鬼圍著他們形成一個圓圈,卻因畏懼他們的道源力量,因而寸步不敢接近。 “我送他們一個禮物怎么樣?”洛九江輕快地對著身下的寒千嶺道,“我們把幽冥終止,我要送死者一個新的世界……沒有折磨和黑暗的新世界?!?/br> 他丹田里生成的世界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歸宿,此時正微微地在洛九江丹田中激動的顫栗。 “你也是一個世界?!甭寰沤旎畹卣f,“你不該被困于一隅,更不該永遠都呆在我的丹田里,作為我的助力?!?/br> 這個由洛九江創(chuàng)造的世界在洛九江的丹田中最后一次大作光芒,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告別。然后他就自行離開洛九江的軀體,主動飛向了茫茫的幽冥。 他對著千萬個鬼影展開了自己的懷抱,無私無懼。 這個新世界第一次盡力地舒展開自己的每一寸筋骨,也直到這時,洛九江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其實早就不能被稱之為“小”了。 洛九江欣慰地看著它舒展身軀,感到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喜。 他在混沌中創(chuàng)造這個世界,在生死一線的關(guān)頭,曾環(huán)抱著它走過狂風,烈日和酸雨。而今,新世界從洛九江身上汲取到保護的力量,把它們反哺給受苦多年的幽靈們。 新世界里有山川,有河流,有花朵與走獸,每一處都和從前的世界一樣。 它接納了這些漂泊多年的靈魂,然后探出自己的界膜,與合并為一的大世界之間重聯(lián)了一個新的跨界通道。 直到此刻,生死相連,輪回便在整個世界中建立。 脫離了時刻如銼刀一般的幽冥,那些鬼魂總有一日,也能嗅到遠處的花香吧。 千萬幽魂自發(fā)地沖著洛九江拋出的新世界而去,像是感應(yīng)到吸鐵石的鐵屑。而在眾鬼之中,只有一個逆流分潮而來,緩緩?fù)T诼寰沤秃X的面前。 那道黑影放下懷中那張取怨氣捏成的琴,袍袖微動,雖然面容只是模糊的影子,洛九江卻仿佛能看到他無聲含笑。 黑影撥動風聲,擬出的人聲依舊和當年一樣好聽,“我剛剛看到,你在石壁上刻下了什么?” 洛九江眉目飛揚,牽過了公儀先生的袖子。 “先生回來吧,我這就帶先生去看。” 那千仞山峰從此矗立在天涯的盡頭,不得為人私占,也不能被劃地圈起謀利。天下間只要對刀道心向往之的修士,就都能過來領(lǐng)悟。 山壁上鐫刻四個大字,鐵鉤銀畫,意氣風發(fā),古往今來,無數(shù)人凝聲屏氣放眼望去,之間其上乃寫著—— 千古少年! 洛九江十四出島,弱冠成神。刀神的傳奇,自今日起傳遍整個新生的大陸,與道侶龍神永久并肩。 第309章 奇跡江江環(huán)游現(xiàn)代(11) 不同于安靜從天空自由落體的洛九江,寒千嶺化為龍身直接進入, 身影遮天蔽日, 所經(jīng)之處引風卷雷, 第一時間就吸引了游輪甲板上所有賓客的注意。 ——也順便吸引了此方世界天道的注意。 像洛九江那樣原地蹦極,最多也就砸毀一輛面包車。然而寒千嶺暴怒之下倒吸海水聚疊如柱, 九根激浪翻卷的水柱在他心意之下直沖天空,氣勢簡直堪比神話鬧天宮。 游輪上離得近的賓客有一個眼神銳利,第一時間就發(fā)現(xiàn)那水柱里不知道包著多少條活魚。 別的賓客就算有點近視, 看不清那些翻騰著白色泡沫的水柱里究竟有多少小魚小蝦, 但其中一條里面有個一米多長的金槍魚, 還是夠顯眼的。 鄭明見了這一幕就在心中暗暗咂舌——天啊,這么粗的水柱, 生生逼出來一條海平面一百米下的金槍魚, 這條龍究竟掀起了多大的水壓? 只在念頭閃過的瞬間, 倒拔而上的九道水柱已經(jīng)隱隱與天幕相接, 烏云和海水碰撞的一刻,云層中若隱若現(xiàn)的閃電仿佛被洗滌得格外明亮。 甲板上有女士尖叫了一聲, 鄭明也感覺自己頭頂一涼。他抬起頭, 只看見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雨水咸腥, 滿載海氣。 賓客們匆匆順著臺階回到船艙里, 原本裝飾豪華整潔的甲板在灰暗的天色下失色不少,被雨水當頭澆過一遍,更是顯出兩三分難言的凄涼。 鄭明順著人群從甲板向下, 在馬上就要進到船艙前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還有人站在甲板上沒走,一只手死死地扒住甲板欄桿。 鄭明原本站在遠處,本來就是人群中最末尾的幾個。看到這一幕,他想了想,還是湊過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老劉,走了。” 不知道那條藍龍的聽力如何,也不知道在一片喧鬧嘈雜的風雨聲中,對方是不是能聽清人聲,鄭明特意壓低了嗓子。 然而劉老板卻毫無類似的顧忌,不知道是沒想到,還是根本不在乎。 他一手抓著柵欄,連指節(jié)都緊得泛白,另一只手卻握著手機,一刻不停地對準那藍龍拍攝。 大雨傾盆而落,鄭明只堅持了一會就渾身淋個透濕,襯衫吸飽了水粘在皮膚上,大風一吹就讓他打了一串噴嚏。然而在這樣的溫度下,劉老板的臉頰上居然還露出兩朵興奮的赤紅。 “走什么?”劉老板激動地反問道,“老鄭,這是龍??!神話里的東西,咱們老祖宗的東西,是龍?。 ?/br> 頭頂?shù)膽?zhàn)斗仿佛已臻白熱化,又是一道碗口粗細的閃電橫過天際,瞬間把兩人照得泛白透亮,簡直像一張因曝光過度而失真的照片。 那一刻鄭明幾乎錯以為自己看清了老劉的面部骨骼。 “你看清楚,要死的!”鄭明恨不得當場搖醒對方。他也是有點爛好心,在這種情況下責任感還挺強,硬是抓著這位五次爬珠峰的劉老板往臺階的方向拖。 沒想到現(xiàn)代人實在好奇心充足,就這么一小段路的工夫,船艙里的賓客聽說了海面上的事,居然還有一小群往上跑的。 鄭明:“……” 他氣得放開抓著劉老板領(lǐng)口的手,這下誰都不想管了。 結(jié)果就在他馬上就要返回艙內(nèi)的瞬間,原本暴雨傾盆的天色猛然放晴。 或者說,原本當頭而落的那些水澤根本就不是雨,只是被蒸發(fā)的海。 鄭明下意識抬頭去看,只見烏云散去,那條威風凜凜的藍龍在天空中盤旋一圈,身上毫無被閃電劈過的焦黑痕跡,只有身形奇妙地空白了幾下,有幾次近乎大半個身子都從視線中猛地“虛化”。 鄭明下意識喃喃道:“變,變色龍?” ……他們家吐槽的天分可真是與生俱來。 不過他沒有任何修為,自然看不出來,那是此方天道為了把寒千嶺驅(qū)逐出界所做的最后掙扎。 之前的一番爭斗,兩邊相互僵持,誰都奈何不得誰。幸好兩邊都殺心不重,至少除了幾百條魚類之外,尚未傷及無辜。 短兵相接之間,兩方也進行了一番意識層面的交流談判。 寒千嶺堅持要找到洛九江,這是他不可侵犯的主權(quán)底線。他還建議天道直接把他的九江送過來,然后再送他們一張此方世界隨便玩樂的游覽通票。 ——他還挺了解他道侶愛好的。 天道立刻請寒千嶺滾出去。 寒千嶺不滾,不但不滾,他還按著天道揍了一會兒。 在他原本的那個世界,作為一條剛及元嬰的神龍,他都有碾平幾百個普通小世界的力量。如今身為新晉的龍神,單打獨斗一個世界意志還是不難的。 一邊打,寒千嶺一邊建議世界還是盡快幫他找九江,不然一會兒等九江來了,世界可能就要面對混合雙打。 天道瘋狂地請寒千嶺滾出去。 寒千嶺堅持不滾,然后繼續(xù)按著天道揍了一會兒。 最后雙方陷入僵持局面——世界堅持不松口,寒千嶺也拿對方?jīng)]轍,總不能真把這個天道給弄死。而對面顯然也發(fā)覺,試圖強行把這個入侵物種扔出去是行不通的。 此方天道的力量還不夠強大。 于是雙方各退一步,天道讓寒千嶺化作人形,至少不要騰云駕霧在天上晃悠;而寒千嶺勉為其難地放棄讓這個弱雞天道直接把九江送到自己面前的打算,他決定自己去找。 ——真他媽夠善解人意的,天道謝謝他,連帶再謝謝他八輩祖宗。 寒千嶺完全不管被他按著暴揍一頓的天道是否會心態(tài)爆炸,他踐行諾言,化作人形,在眾目睽睽之下變作一個青年男人,從空中飄飄而下。 此時此刻,甲板上圍觀者眾。 要知道,古往今來為看熱鬧而不怕死的人是很多的,觀看砍頭始終是古今中外共同流行的一向特殊娛樂。甲板上本來就又沖上一小撮人,在得知天放晴后,簇擁上來的人就更多了。 鄭明覺得他們一個個都智障。 剛剛藍龍破海而出的時候,別人可能沒有注意,然而鄭明看清了對方森然的一對豎瞳。 要知道,根據(jù)達芬奇的進化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生物身上保留的特性是有大講究的。 比如說豎瞳者多半是捕獵者,因為豎瞳能將視線精準集中于前方獵物;橫瞳者多半是被捕食者,因為橫瞳視野更寬,便于觀察周圍環(huán)境。 而龍這種始終傳說于華國神話的生物……至少沒誰覺得對方是吃素的。 鄭明很擔心對方是不是餓了。單看對方那比鯨魚還長的體型來看,它就是吃了一個船艙的人,可能也就相當于他們?nèi)祟愰_盒罐頭。 結(jié)果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只是一個呼吸之間,對方一下就變?nèi)肆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