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jié)
而這個對手究竟是誰,顯然不用多說了。 “作為緬懷,我會銘記你名字,直到封神一刻?!?/br> 話音一落,霸下背后的道相虛影漸漸由虛轉實,自我道的大道之力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了洛九江。 自我道所臨之處,我所不欲,便不存在。 霸下的道相已經(jīng)碰上了洛九江的道相日晷,洛九江刀鋒斬下,卻只碰到一片虛無。 澄雪的刀鋒觸碰到自我道的大道領域,長刀鋒利的刀刃就漸漸鈍化,刀身加寬加厚,最后竟然如時光倒流一般,從刀尖開始,到刀柄結束,正把刀慢慢還原成了刀坯的形狀。 洛九江訝然地睜大了眼睛。 他突然意識到了,霸下的自我道的力量,究竟展現(xiàn)在什么地方。 他往前推移了時間。 最后就連那刀坯都從洛九江手上消失,只留給他一個空蕩蕩的掌心。一旁的寒千嶺突然出聲道:“九江,你的‘老伙計’呢?” 洛九江神情一凜,他仔細觀察著寒千嶺的神色:“之前碎了?!?/br> 寒千嶺眉目中閃過一絲“臨陣玄武之際,為何不配新刀”的訝然,然后飛快地把自己的劍拋給洛九江。 洛九江沒有接那把劍,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來。 直到此刻,他才理解了霸下那句仿佛廢話的“泯滅痕跡”的意思。 霸下抹殺了時光里的澄雪,而他將要這樣抹殺掉洛九江。 從此之后,除了霸下本人之外,洛九江不會存在于任何人的記憶。 咔噠一聲,是在長久的角力之中,洛九江的道相再支撐不住,輕輕地碎開了一道細紋。 自我道之力瘋狂地從這絲破綻中暴灌而入。 霸下心念一動,洛九江如結繭一般被時間之力緊緊相纏。 只在瞬息之間,除了霸下眼中洛九江仍在原處之外,在四面水鏡外的眾人看來,空中只有神龍和霸下兩人。 沒人想到此處原來有三個人,也沒人注意到這里突然消失了一個身影。 而洛九江大睜著眼浮在空中,他能感覺得到,自己的時光正生生切切地往回倒流。 像是一卷平平展開的畫軸倒放一樣,這畫軸是怎樣平滑地鋪開,就是怎樣迅疾地收回。 他明明rou身還居于現(xiàn)實之中,精神卻已經(jīng)彷徨在時空回廊。 洛九江親眼看到,前來與玄武決戰(zhàn)的“洛九江”被抹去了,自己的存在,就像是被白漆遮掩一樣,粉刷得干干凈凈,不在這段時間里留下任何痕跡。 三千世界里最后和玄武決斗之人換成了寒千嶺,他獨身一人,化為藍龍。 再沒有董雙玉出面叫破玄武的真實身份,反而是霸下化出原型,和寒千嶺各自展現(xiàn)本相,兩頭兇獸遮天蔽日,互相撕咬得鮮血淋漓。 這場決定人族命運的一戰(zhàn)里,沒有洛九江。 …… 時間以現(xiàn)在的時間點作為中心,在往過去的歲月倒流。 秉持世界遺志斬殺饕餮的洛九江也被消除了。 饕餮一面圍困椒圖,分身則侵入朝顏界。三個世界的意志就此死去,而朝顏界空蕩蕩的軀殼被并入縉云連環(huán)界,成為新的死地。 封雪封刃在外游蕩時,正碰上饕餮的子女。不知花宴望曾經(jīng)對他們說過什么,他們竟對封雪恨之入骨,呼朋結伴而來,最終把雙姝撕得粉碎,盡數(shù)吞入腹中。 洛九江在倒涌的時間洪流中掙扎,他試圖用丹田中的小世界聯(lián)系世界的意志,他以手臂做刀,想斬破這層禁錮,救下封雪姊妹。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在學會游泳之后,他平生第一次嗆了水。時光的浪花慢慢地灌了他一嘴,倒流的時間頓時加快了。 謝春殘獨身一人來到了白虎界。不知出于怎樣的考慮,他也選擇在白虎宴上動手——可能是為了當眾還謝氏一個清白吧。 然而沒有洛九江的存在,董雙玉便不會站出來。 白虎的虛偽狡猾,豈是謝春殘能敵?他幾次三番碰觸謝家這塊逆鱗,令謝春殘心境大亂,然后當眾將謝春殘擊殺當場。 他賺足了作為前輩忍讓高尚的名譽,然后假惺惺地命人將謝春殘葬入白虎宗的弟子碑中。 那本是白虎宗的最高榮譽,然而謝春殘死不瞑目。 他的魂靈化作惡鬼,明明已經(jīng)無知無覺,被幽冥洗練了所有記憶,可仍然死死扒在白虎界之外,時時刻刻不肯放開。 …… 而在現(xiàn)實之中,在時間仍然正常向前流淌的此時此刻,化為藍龍的寒千嶺和霸下連續(xù)對峙幾個回合。在某個瞬間,藍龍被抓住破綻,生生受了霸下貫身一擊,腹部霎時血如泉涌。 然而于受傷的瞬間,他卻有點茫然地向左轉頭,不知為什么自己竟會覺得左邊該有把最值得信賴的刀光守護。 為什么幾次三番,他會讓開左側,就好像那里有什么人存在著? …… 光陰急速地向后倒退著。 銷魂界中再沒有一個意外闖入的洛九江。 楚腰仍在春情宴上發(fā)起了突襲,他招數(shù)沒有經(jīng)過洛九江的指點,不如上次那樣干脆凌厲,扎向窮奇心窩的玉簪偏了幾分,只刺傷了窮奇的肝。 窮奇果然肝火大動。 楚腰從地上爬起,抹開嘴角的鮮血。鮮紅的血跡在他臉上干涸凝結,是半面凄厲的化妝。 他仰天大笑,綻放出一種荼蘼將死的,人世間無可挽留的美。 七名爐鼎同時向身旁的賓客發(fā)起突襲,然后被統(tǒng)一集中扔在廳堂中央。 他們奄奄一息,筋折骨裂,只有眼神里燃燒著一把永不熄滅的火。 楚腰死時,深情如許的桃花眼大大的睜著,籠中之鳥看向天邊,渾濁的眸子里映出一角碧藍天光。 …… 空無一人的戰(zhàn)場上,藍龍又承受了霸下的一爪,在空中翻滾了幾圈。 他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剛龍吻被擊偏,使得腦子有些混沌了。在方才的戰(zhàn)斗中,寒千嶺一直都試圖搖著頭。 他沖著霸下發(fā)出一聲長吼。 他用異種語問霸下:“你是不是取走了我的記憶?!?/br> 霸下但笑不語。 寒千嶺突然暴躁起來,他盤旋起身體又朝著霸下的方向彈開。龍吟聲仿佛能穿透界膜一般,一時之間連山海都應和著它的呼嘯。他高聲鳴唳道:“把那個人還給我!” 那個人是誰?不知道。那是個怎樣的人?不知道,可霸下一定從他這里偷取了最寶貴的東西! …… 光陰冷酷而不止息,如同它從前怎樣一往無前地轉動一樣,此時此刻,它亦不顧洛九江的抗拒掙扎,按部就班地回流。 卻滄江依舊飄蕩于幽冥,枕霜流身處靈蛇殿中,進行著一場毫無意義也無邊際的永久等待。 方昭趴在幽冥最深的黑暗中央,他丑陋地蜷縮在泥沼里,餓的時候就吞一口惡意,從不能想象世上會有多少好吃的東西。 時光飛快向前,毫無停止的意向。 盡管早就預料到,然而在看到這一幕時,洛九江仍然繃緊了身體。 圣地里的藍龍吞下道源的碎片,父親留給他陰陽道源作為最珍貴,也最冷酷的遺產(chǎn),然后……他得知了自己將要到來的死訊。 藍龍咆哮著舒展開自己的本體,不知是嘲諷還是憤怒。他回首咔嚓一下,就把圣地界膜生生咬漏了一個窟窿。 圣山瘋狂地搖動起來,萬千滾石倒逆而上,拼命地朝藍龍身上砸去。一時之間,整個圣地地動山搖,飛沙走石,烏煙瘴氣。沒人知道,世上僅存的神龍在滅世之前,先和他的生身之母扭打了一架。 最后圣地粉碎在幽冥里。 藍龍一路上橫撞過無數(shù)世界,小世界在碰到他的時刻就化為粉末,中等大的小世界也碎成裂片,祭了他的五臟。只有大世界的界膜結實,能多撐一段時間,可最后還要被他連頭帶尾徹底吞下。 三千世界的敵人再不是霸下。 幽冥里的卻滄江試圖上前阻止,僅剩的靈魂當場被發(fā)瘋的神龍碎做兩片。 饕餮察覺到神龍即將路過自己的領地,阻止不能以后慌忙帶著縉云連環(huán)界逃走,死地卻仍被寒千嶺的尾巴掃過,在那層薄薄的界膜破碎之際,洛九江辨認出了謝春殘和封雪姐妹。 他們死前只見到一幕純黑的自由天光。 僅僅七天,寒千嶺就暴力碾過小半個世界。整個修真界的生靈都視他如仇寇。 他再不是那個受人敬仰,令人看了就感覺安心的三千盟主。這一回,他成了禍世之龍。 天邊出現(xiàn)了一道姍姍來遲的雷云。 在九次天劫之后,問心雷也出現(xiàn)在天際。有人辨認出這道雷云的種類,于是整個三千世界都在為這條惡貫滿盈的藍龍自取滅亡而歡呼。 他們快樂地目睹著寒千嶺的死。 而在眾生之中,只有洛九江在哭。 …… 藍龍第六十三次被霸下?lián)麸w,而霸下始終站在原處,堅若磐石。 他不著急殺了寒千嶺,反而用這種近乎戲弄的方式,一寸寸地從他身上剝離屬于舊神的榮譽,然后貼到自己的背甲上。 寒千嶺竭力抗拒地翻滾出去,他每片鱗甲都如鋒利刀,尾巴更是能劈山裂石。就在上一刻,他甩尾時無意撞上山巔,于是那山峰被他生生地削平了。 然而不知為何,他在滾動的時候,竟無意地卷起了自己的長尾。 僅僅一小段,僅僅蜷起尾巴一刻,就好像那地方有什么他珍而重之的寶物,因此決不能刮傷一絲頭發(fā)。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寒千嶺不顧一切地朝記憶里的方向撲過去。 他碰到無形的壁壘,他狂吼,他猛撞,他聲嘶力竭地試圖撕開此處的時空。水鏡外的眾人覺得神龍發(fā)了瘋,只有霸下和寒千嶺自己知道并沒有。 但霸下愿意讓生靈們這么覺得。 他搖了搖頭,遺憾道:“那沒有東西?!?/br> “有!我知道有!”藍龍猛地回首瞪向霸下,剛剛即使被一次次地扎穿了窟窿,他的雙眼也始終平靜,不像如今這樣鮮紅。 那是誰?那是誰?! 一個曾經(jīng)喚過千萬次的名字,再熟悉不過的兩個音調(diào),單純是含著對方姓名的音節(jié),都能讓寒千嶺感到平靜和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