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jié)
“第五輪……我就不上了。我棄權(quán)認輸,有前四輪就行。” 她只差沒明擺著說“讓你們了”這四個字了。 儀仗出行、左呼右應(yīng)的第八宗子終于變得樸實起來,他的臉色走馬燈般在青椒、茄子和大柿子之間來回轉(zhuǎn)換,看起來仿佛一個淳樸可親的鄉(xiāng)間老農(nóng)。 在又一次臉色憋得漲紅之后,他把所有的氣都咽回肚子里,委曲求全,伏低做小,憋憋屈屈地過去跟洛九江道了歉。 “神龍少主,之前是陳師弟沒有分寸,望您千萬大人有大量了?!彼嘈Φ溃骸败囕啈?zhàn)云云,只是說做笑話的。您贏了他,自然就已經(jīng)贏了。” 陳不奪已經(jīng)像一只落敗的公雞一樣,整個人都蔫嗒嗒的。要是把他那亂糟糟的頭發(fā)一并看進去,那簡直像一只被剛閹過的攻擊。 他臊眉耷眼地過來和洛九江道歉,洛九江本身又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既然對方已經(jīng)這么慘了,他也無意繼續(xù)添油加醋。 只是本來他還想掏個洋蔥送給這位陳宗子,讓他好好分清楚“一根蔥”和“一顆蔥”的區(qū)別。但是雖然他的儲物袋萬能,可這個東西是真的沒帶,那就只好算了。 他跳下擂臺,三兩步走到寒千嶺身邊,輕輕彈了彈對方衣襟上的那點血跡,用眼神問了一聲“還好嗎?” 寒千嶺含笑的目光告訴洛九江,他完全就沒有問題。 此時此刻,洛九江和寒千嶺兩人幾乎是所有人的目光焦點。大家都在凝神細聽這兩位之間會有什么高論,卻只聽到洛九江突然不著調(diào)地說了聲:“有點想吃rou粽沾糖?!?/br> 眾人:“……” 寒千嶺仍是一副淡定模樣,他點了點頭:“那就一起找找。” “節(jié)氣不對,恐怕這時候沒有。” 寒千嶺依舊平靜如故:“我可以包?!?/br> ——作為一個連穗子和花結(jié)都會打的男人,寒千嶺是很萬能的。 第244章 吶喊 雖然如今時令不對,但白虎宗的廚房還不至于連粽子都包不出來。 不過洛九江最后還是吃了寒千嶺包的粽子。 他們兩個人上街買了幾打粽葉, 拎了一桶糯米, 朝廚房要了一扇鮮嫩的香豚rou, 在小院里擺開兩個小馬扎,真就對坐著纏出來一桶粽子。 封雪偶然路過他們院子看了一眼, 登時為這種修仙大佬接地氣的場面折服的五體投地。 ——說實話她都不會包粽子呢。 當(dāng)然,洛九江原本也不會這個,可是包粽子這活兒又不難學(xué), 簡單的一點技巧甚至不用寒千嶺特意講解, 他看一眼就能上手。 洛九江把浸了水的寬大粽葉在自己手掌上抹平, 抬起頭來,恰巧和寒千嶺對視一眼。 兩人眼中都噙著笑意, 顯然在這一刻都想起了很多事。 關(guān)于那一大壇子洛九江按著寒千嶺陪他打出來的生雞蛋液, 最后怎樣變成澆了杜堤一頭的蛋花湯。以及洛九江第一次處理想要啄他眼睛吃的水鳥, 擰斷脖子后糊上一層黃泥, 最后手法生澀地烤出來一只焦糊糊的叫花雞,兩個人扯半分了。 還有海邊撿石頭砌灶烤出來的小銀魚, 修煉得太晚披星戴月回來時寒千嶺沖給洛九江喝的雜糧糊糊, 那些年兩個孩子蒙著被窩把白天的酥糖留到夜里吃, 滋味好像分外的香。 他們一起分食過一把花生, 也一遍沖著對方笑, 一邊舔掉自己掌心上的點心碎。從洛九江抱著自己的長壽面出來找寒千嶺的那一年開始,之后的每一個團圓餃子夜里,寒千嶺就回回都上洛家的桌。 他們吃一個鍋里燒出的飯, 共同分一塊多出來的炸糕。他們有整整十年時間都在一起,一起吃過中秋的月餅重陽的茶,十五的元宵臘八的粥……當(dāng)然也少不了端午的粽子。 柴米油鹽,人間煙火,這些仿佛屬于凡間和低階修士們的生活構(gòu)成,卻是寒千嶺和洛九江有關(guān)彼此繁星般的記憶里很大的一部分。 在曾經(jīng)的那些日子里,在他們修為尚低未抵筑基,尚不能辟谷的時刻,他們就是這樣分享著一點簡單的快樂。 寒千嶺是和洛九江抵足而眠的摯友,寒千嶺是和洛九江吃一碗飯的兄弟,寒千嶺也是洛九江融入自己血rou的生命的唯一愛人。 他們彼此相愛,互相將對方映刻在心底,這樣無論他們遇到什么情況,只要還保留著自己心底的那道屬于對方的影子,那他們就永遠都不算真正分離。 明明這回他們兩個甚至沒有膝蓋相貼,連目光都只是帶笑地互相一碰又自然分開,兩個人兩雙手飛快地纏著粽子,基本上三四個數(shù)就做好一只。然而在這種環(huán)境下,封雪看著他們,竟然覺得自己有點臉紅。 這兩個人之間簡直是有什么魔性的磁場,只要彼此站在視線范圍之內(nèi),那方圓百里就以他們?yōu)閳A心,不動聲色地劃出一片秀恩愛的修羅場來。 邪門了吧。封雪的目光放空,幽幽地在心里想:她見過這對狗男男滾在床上秀恩愛,眉目傳情地秀恩愛,旁若無人地秀恩愛——然而如今居然正經(jīng)包個粽子看起來也像是秀恩愛,這究竟是為什么??! 她麻木地想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量子物理糾纏立場嗎! 不過抱怨歸抱怨,在吃到這兩人親手包的粽子之后,封雪就一點意見都沒有了。 米是一流的麒麟糯米,rou是上等的香豚五花,糖是細膩潔白又顆粒分明的特質(zhì)砂糖,包粽子的人更是身懷道源,腳隨便一奪至少也能在外面撼動三五個世界的大佬。如此粽子,誰還能吃出什么意見? 封雪只吃出了滿心的真香真香來。 洛九江沒有吃獨食的習(xí)慣,他和寒千嶺整整包了這么多粽子,足足有一大桶,就是為了請朋友吃的。 顧及到朋友們還有不同的忌口,這回他們不但包了rou粽,而且蜜棗餡和咸蛋黃餡也照樣包了一些。 蜜棗餡粽子大受歡迎,洛九江錯愕地發(fā)現(xiàn)原來陰半死居然是個甜黨。 ……說起來,怎么甜蜜蜜的食物和陰半死聯(lián)系到一起,甚至都讓人感覺有點驚悚呢。 封雪挑著咸蛋黃餡和rou餡的吃了兩個,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然后轉(zhuǎn)頭往身邊看,發(fā)覺身邊人吃粽子的方式比她講究多了。 沉淵和陰半死都是先把粽子切成小塊,然后用一把小銀叉叉著吃。 封雪:“……” 對比這兩個男人,她和小刃這兩個剝皮之后直接手持生啃的姑娘,活得簡直好像是兩個野人。 而游小公子那里就更講究點,他身邊不但突然浮現(xiàn)了一個一身漆黑的男人幫他把粽子切塊,而且面前瞬間出現(xiàn)了一堆內(nèi)容物各異的小碟。 什么藍莓醬啦,玫瑰鹵啦,調(diào)好的底料啦,冰鎮(zhèn)過的酸奶啦,還有點水果丁什么的,相比之下,白糖都算里面最樸素的物種了。 封雪:“?。。 ?/br> 洛九江那個rou粽蘸白糖的黑暗料理吃法她都忍了,然而游蘇這個究竟是什么異端! 一瞬間她突然恍惚地想起了自己在朱雀界喝過的茶水。當(dāng)時她路過朱雀界的東方,好奇之下掏錢點了一份當(dāng)?shù)氐奶厣杷?,然后發(fā)現(xiàn)那個茶水里面竟然會添加八角、rou桂和生姜。 封雪贊美游蘇道:“你知道嗎,你其實有一份朱雀界特色香茗和英吉利仰望星空糅合的靈魂?!?/br> 游蘇聽了非常開心,他純良的雙眼閃閃發(fā)亮:“太過譽了。封雪姑娘是在夸獎我也有血氣野性,也對未來十分掛懷嗎?” 封雪笑而不語,心想我是在夸獎你真是會制造黑暗料理。 然而這所有的一切,在封雪看到洛九江和寒千嶺的吃法后,就徹底化為飛灰,煙消云散了。 ——他們吃一份粽子,用一把銀叉,然后一個人叉起一塊遞到另一個人嘴邊,就這么互相喂著吃! 一邊吃還一邊他媽追憶只有一雙筷子時,他們是怎么分享那一份給洛九江慶生的長壽面的往事! 封雪感覺自己馬上就要瞎了。 在眼瞎之前,她心底涌上一股不容忽視的悲憤之意。第一萬零一次,她在心中瘋狂咆哮,那個在她心底大喊大叫的小人兒形狀已經(jīng)神似她前世那副名畫吶喊。 那個聲音在大吼道:“狗!男!男!” 高舉火把!異端天誅! —————————— 等依次送走了配碟兒數(shù)比粽餡種類還多的游蘇、用眼神跟洛九江傾訴自己想吃鮮蝦餡的沉淵、替天行道結(jié)果吃撐如三月孕婦的封雪,以及一直都默默不語毫無存在感的小刃之后,陰半死就這樣留下了。 這回他全程開口不多,因此一直都沒有什么存在感。最后送走的封雪又比較嘴碎,全程一直在和洛九江抱怨他太讓人眼瞎,根本沒注意到屋子角落里還坐著一個沒動靜的陰半死。 等到客人們都送走,寒千嶺自發(fā)自覺出門放哨,洛九江回身把門掩上,陰半死終于走到洛九江面前。 他做事一貫利落,然而此時看起來竟然有點遲疑。隨著他越發(fā)琢磨出那個小罐子代表的重要意義,陰半死對此就越舉棋不定。 “現(xiàn)在就可以嗎?” “我之前和朋友試過。”洛九江沒有直接念出道源二字,“如果你能融合的話,那傳輸?shù)倪^程是很快的?!?/br> 陰半死點了點頭,但很快就鎖起了眉,他遲疑道:“或許還是等回去后還給先生?!?/br> 洛九江對此倒不太贊同:“先試一下吧,畢竟未必能成。何況既然先生這樣吩咐了,那也就應(yīng)該有他的安排。” 要是陰半死這里不能成,洛九江自然沒有占了公儀先生道源的道理,到那時候,還就是一定要還的了。 陰半死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從前的那些歲月他基本都在書院渡過,雖然身為一峰之主,又是眾人眼中脾氣古怪,誰都敢頂?shù)纳襻t(yī),但他之前還沒有拿過這么大的主意。 相比之下,第一次出界就拍板干了一票大的,硬生生拿刀給世界絞出一個窟窿的洛九江,可謂說干就干,實在比他果決太多了。 聽從了洛九江意見的陰半死在蒲團上盤膝坐好,而洛九江也在他背后扯過一個蒲團,以自己的丹田經(jīng)脈為中轉(zhuǎn)站,先把這滴道源納入自己體內(nèi),然后從陰半死背心緩緩渡給他。 就和此前為楚腰施為的那樣,洛九江做的相當(dāng)小心。 當(dāng)那滴道源流淌入洛九江經(jīng)脈時,他竟有種唏噓之感。 論起來這滴道源還是洛九江的老朋友,他平生所見的第一滴道源,就是當(dāng)初公儀先生毫不藏私,于青龍古森中展示給他的這一枚。 如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滴道源居然又要經(jīng)由他的手。 道源之力緩緩流淌入陰半死的體內(nèi),洛九江全神貫注,隨時準備不行就撤。不過公儀先生預(yù)料的沒錯,陰半死居然真的能接收這滴道源。 洛九江能感覺到,陰半死體內(nèi)就像是有第二個丹田一樣,把道源之力旋轉(zhuǎn)著收納進去。那力量歸攏道之本源,就像是一個正在微顫的丹爐。 不過這個丹爐可不能和那些有形狀的凡物相比。它以陰半死本身為托,陰半死全身上下二百余條經(jīng)脈都是其上篆刻的陣法,內(nèi)臟是用以調(diào)控火候的紋路,至于陰半死的血rou,則是在丹路底下不斷加熱供給的力量。 當(dāng)初陰半死吃了那么多的苦,也沒人能把藥王鼎從他身體里挖出來。如今這么多年過去,陰半死就更是和藥王鼎渾然一體。 洛九江在為陰半死傳輸?shù)涝吹臅r候,想到上一個接受了自己道源饋贈的朋友楚腰。 楚腰身為爐鼎,陰半死又身化藥王鼎……道源這種力量,可真是和鼎有緣啊。 第245章 絕代竹笛 幽篁之中,一片清雅蕭肅。在夕照晚風(fēng)吹拂之下, 筆挺的竹子枝干簌簌作響, 偶爾風(fēng)力稍大些, 就有小兒巴掌大的竹葉被從枝端吹落,其上猶帶蒼翠綠意。 在這片竹林的深處, 獨結(jié)了一個茅草覆頂?shù)姆綇]。這間廬屋看上去質(zhì)樸簡陋,實際坐臥在半個書院的風(fēng)水中心,竹林簇擁時時風(fēng)生, 旁邊蜿蜒一條天然清溪, 底部小石一眼可見, 謂之水起。 而倘若進入這簡陋的廬屋里,就能見到其中陳列了名貴樂器若干。金玉竹石的笛簫尺八足足掛滿了一面墻壁, 各種瑤琴月琴柳琴箜篌等絲弦樂器也在四角擺放。從安置樂器的屋子再往里一間, 就能見到如今正閉著雙眼, 端坐蒲團之上的青衣人。 在青龍書院的竹林, 青龍書院的最中心,接受了老青龍遺產(chǎn)的異種, 除了公儀竹之外, 哪里還有別人呢。 他這竹廬看似單薄落魄, 近乎于幕天席地, 無遮無掩, 只有一座不高的后山為倚靠,連外墻也沒有一面。 可實際上,這屋子卻居于四位內(nèi)門長老所居山頭的中心, 外側(cè)更有藥峰、樂峰、丹峰、符峰、陣峰、戰(zhàn)峰等隱隱成環(huán)抱之勢,幾乎扯下來半個書院的人替他護法。 這樣一處看起來空落落的小房子,足以算得上如今三千世界里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世上從來就沒有什么絕對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