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咳。”鄭舒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那什么,他這人就屬于讓人看了特別想撬的那個類型……當然沒有下次了。不過他還真是比我想象的慫啊,才被大神你轉一圈就嚇成那個樣?” “嗯?我沒有只轉他一圈啊?!甭寰沤胶偷鼗卮鸬溃骸拔夷且凰查g總共轉了他十圈整,或許你們眼力不夠,才誤以為我只拿他打了一個轉吧?!?/br> 鄭舒:“……” “怎么了,為何這樣看著我?” “大、大仙……你上輩子究竟是個離心機,還是個攪蛋器啊……” 早晨在廚房里見識過攪蛋器的洛九江:“……” “啊,不好——”鄭舒突然反應過來,轉身拉著洛九江就重新往店里跑:“你那段自發(fā)電旋轉監(jiān)控我得買下來,要是給傳到網(wǎng)上你就妥妥熱搜了!” 第168章 從理論上講,如果遇到和前人相同的困難, 那走前人的道路自然會更加輕松。 然而龍神開天之前, 不知多少種族異獸都為混沌所困, 卻只有龍神一個順利開天,這條道路的難度只要簡單想想就能明白, 大約等同于不可復制。 但在如今束手無措,而每停滯一刻就等同于多一種危險的情況下,洛九江嘗試著去劈開混沌。 結果自然是不出預料的失敗。 誰可以憑借自己的吐息吹開空氣?又有誰能憑借水滴淹沒大海?兩樣同本同源的東西, 就是碰到了也只會融合, 而非互相消磨。 混沌仍是那樣庸常、那樣不起眼的存在著, 讓洛九江接連幾刀都如同落在棉花里。洛九江的裂穹一刀甚至能將死地撕開一道口子,然而用在混沌之中, 除了讓他皮膚感到?jīng)鲆獾奈L, 洛九江刀下沒能斬開任何東西。 看來倘若堅持暴力破解, 那事情就只能陷入僵局。 如果正面相對不行, 不知可否避其鋒芒呢? 洛九江眼神一閃,在純然的黑暗中找準了一個方向。 按照五行之精提供給他的線索來看, 這團混沌大小只與龍神爪子的長度在伯仲。就算龍神頂天立地, 身幅偉岸, 爪心長度都夠他翻個筋斗, 那也不至于在他連數(shù)了自己心跳近千余下后還沒能掙脫出。 這究竟是混沌蒙蔽了他的辨別力和感知, 還是說…… 極其突然而詭異的,洛九江腦海里驟然浮現(xiàn)出了金絲鼠在滾球里連續(xù)踏步的情形,只是此時此刻, 混沌就是滾球,而那被轉得團團轉的家伙則換成了他本人。 洛九江潛心發(fā)誓,這次他要是能有幸脫困,回去之后保證不偷著玩師父桌上那架渾天儀了。 如今洛九江打也打不了,跑也跑不成,當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若是這混沌再有點意識,保不齊和洛九江觀看倉鼠球一樣,也正冷眼旁觀著洛九江的笑話。 洛九江的呼吸亂了片刻,又緩緩被他壓制回最初的頻率。 如果此處所有規(guī)則都盡數(shù)錯亂,他的修為能發(fā)揮的作用也幾近于無,視力被剝奪,聽力被削弱,感知也被無聲隔斷,就連他的刀,他握在手中,儼然和他化作一體的澄雪此時都無計可施,那洛九江還剩下什么? 一片漆黑之中,洛九江突然想起舊日里和封雪的一段交談。 在死地里那些并肩而戰(zhàn)的歲月里,在那片白茫茫的雪地之中,在那段混雜著鮮血與最純然情誼的記憶里,封雪某天曾經(jīng)問過這樣一個問題。 那時她時時飽受饑餓之苦,單看外表幾乎要被錯以為半癲,她聲音細細,不像對洛九江的發(fā)問,反倒近乎于喃喃自語。 她說:“從以前到現(xiàn)在,目睹著身邊無數(shù)人的悲歡與哀喜,遠送著諸多過客的誕生和死亡,思想和環(huán)境全被翻覆過一遍,自己對鏡時甚至不能回想起五年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樣——這時候,你要怎么確定你還是你自己?” “一艘船,從初航到它生命的尾聲,假使將它身上全部木板都前后更換過一遍,你覺得這艘船還是不是最初那艘?” 洛九江聞言隨手在雪地上劃拉兩下,畫了只圓頭圓腦,憨態(tài)可掬的小帆船出來,回答封雪問題時語氣卻足夠認真:“這其實是兩個問題——船還是不是那艘船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一定還是我自己?!?/br> 封雪輕聲道:“什么?憑什么?” 洛九江不假思索道:“只憑我的心。” 那時他們關于如何離開死地尚且沒有計劃,天地間的盡頭唯有蒼茫的白雪,一眼看去正如未卜的前程一樣壓著層沉沉的灰霾。山洞里不做聲的謝春殘與封雪如孤狼似困獸,心里是同出一轍的凄惶狠厲,粗魯胡亂地把無數(shù)個推行不通的結局和死亡畫上等號。 然而洛九江卻始終堅定的像一塊石頭,又蓬勃的如一簇火焰,從頭到尾,他不曾有一刻放棄過生。 當初十四歲的洛九江失去和摯友、家人和師父的一切聯(lián)系,如今十七歲的洛九江也再不能握有些許關于實力、靈感和天資的所有倚仗。白成一片的死地和黑若阿鼻的混沌,三年前與三年后,洛九江面對的的情境何等相似。 可一無所有之中,他還擁有他自己。 他還確定,自己就是當初的自己。 一片漆黑之中,洛九江彈彈袍角原地坐下,從儲物袋里取出一囊淡水。他帶進圣地的美酒已經(jīng)盡數(shù)奉獻給了那場慶祝小刃恢復的宴會,所以此時此刻也只能拿出清水。 但既然心有戰(zhàn)意,又何妨糾結于水酒之分的細枝末節(jié)? 洛九江將清水半數(shù)盡灑于地,又把水囊向虛空中舉起,在半空里懸起手腕向前一敬,權作邀約。無聲無息之間,他已經(jīng)吹響和混沌戰(zhàn)斗到底的號角,動手前共飲一杯,算是略略表達自己對這極難纏對手的敬意。 然而洛九江終究沒能咽下那口白水。 ——天知道混沌那詭異的“混亂”特點究竟是如何運行,至少洛九江不能明白,好好一口清水怎么進了他的嘴里,就一股酸意直沖天靈,簡直逼人淚下,直讓他滿口都是酸溜溜的白醋味了? 他是真的想好好陪混沌喝上一杯,然而混沌才不想跟他喝呢,混沌只想搞事情。 感情是他單相思一場。 洛九江噗地一聲把滿口白醋噴出,有點狼狽地擦了擦嘴角的濕跡。這一口的酸度至少也是普通白醋的幾十倍,味道至今還留在洛九江的味蕾上,逼得他很沒形象的齜牙咧嘴了一會兒。 不過只過了片刻,洛九江稍微緩過來些后,想想這口陰差陽錯喝下的老陳醋,自己也覺得有趣,便再忍不住地拍著身旁地面笑了。 “多謝款待。”洛九江微笑著對黑暗空冥的虛空說道:“這封特別的戰(zhàn)書,我便收下了——正合我意?!?/br> “來?!甭寰沤谅?,手掌尚且平按著粗糙的地面沒有放開:“既然不同我過招,也不許我脫身,那就一點點看好,看我是怎么改變你。” —————————— 當封雪的神識遠遠掃過寒千嶺身影時,差點把他誤以為成一尊石像。 她從前每次面見寒千嶺的時候,對方多半都和洛九江在一塊兒。以往朱雀界里相處的短暫日子里,她純憑顏控和腦補把他看成一個大好人;而在看透寒千嶺真面目之后,和洛九江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寒千嶺又給了她一種技能點都在秀恩愛上面的錯覺。 所以直到現(xiàn)在,封雪才發(fā)現(xiàn)離開了洛九江的寒千嶺將會變得多么不尋常。 倒不是說寒千嶺因此變得冷酷、殘暴、肆意宣泄他那積累了萬年的仇恨,他只是靜默成一塊石頭,極力地削減了自己的存在,對什么事情也再提不起興趣,左看右看都不太像活著。 封雪走到寒千嶺身邊,手指伸出來,卻半天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戳他一下看看:她真有點怕寒千嶺已經(jīng)風中石化,只等她一個指頭就徹底化成一堆渣渣。 幸而就在她左右為難之際,寒千嶺沖她緩緩地轉過來一個眼神。 “封雪姑娘?” 封雪吁地一聲,安心地吐出一口長氣。 “自從你宣布隊伍自由行動開始,到現(xiàn)在都將近一個月了吧。朱雀界和靈蛇界兩界的隊伍就再沒聽你們下達過什么指揮。寒公子真是一言九鼎,說放羊就真在放羊啊?!?/br> 寒千嶺對這段仿佛帶著點不滿的敘述沒做出任何感情上的回應,他只是平淡如水地答道:“該教的事情,此前我都已教過了。他們想做什么,都由著他們去?!?/br> “……”作為兩支隊伍里第二了解寒千嶺性格的人,封雪嚴重懷疑這句話的潛臺詞乃是“他們要想自己找死,那也由著他們去?!?/br> 不過她此次前來倒不是為了替兩支隊伍打抱不平,雖然拿它作為開場白,但也只是順口一提而已。封雪心里替隊員們搖了搖頭,很快就切入正題道:“說起來,我也一個月沒到看到九江了——九江呢?他要是在的話,也不會眼看著你這么隨便把隊伍都撒出去吧?” “嗯。”寒千嶺眉毛一動,仿佛是被封雪這句話提醒了什么,很快就出言道:“靈蛇界的那四個人要是實在有事,就讓他們過來找我吧?!?/br> 隨即他眨了一次眼,仿佛在這瞬間又思考著做出了什么決定,勉強補充道:“朱雀界的也可以過來?!?/br> 封雪:“……” 說真的,什么叫郎心似鐵?這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她要真是朱雀界的什么人,或者是靈蛇界的小隊,那非得感嘆自己這三年全都所托非人不成。 “好的,我碰上就替你轉告?!狈庋M口答應,卻還沒偏離主題:“九江呢?” 寒千嶺并不瞞她,聽她發(fā)問就向著正前方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看過去:“九江就在那里。” “什么?”封雪迷惑地來回瞧了兩遍,還是什么都沒能看出,“這里一馬平川,你意思是底下有個地宮嗎?” 寒千嶺安坐于地,八風不動,非常平靜地糾正了封雪的看法:“封雪姑娘錯了,這里有一座山。” “哈?”封雪反復在寒千嶺和那片平原之間看了幾回,心想要不是寒千嶺破天荒學會跟外人開玩笑,那就多半是我瞎了。 然而寒千嶺沒給她再問出第二句的機會。 因為下一刻,寒千嶺已經(jīng)拔地而起,方才面孔上的寂然和平靜此時全被驚怒打破。只在轉瞬之間,寒千嶺已經(jīng)抽劍在手,寒光凜然的劍尖筆直向前,他咬牙道:“暗度陳倉?” “這是怎么……?” 不等封雪一句話問完,寒千嶺已經(jīng)二話不說一劍劈出,他這一劍足有千鈞之力,仿佛帶著雷霆之怒,那電閃般的劍光一亮之下,隨著山石滾地的轟然之音,一座原本圓如球體的小山,已經(jīng)被他整齊地切成了兩半! 封雪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座突然出現(xiàn)的山丘。 它不但圓得像個椰子,而且山腹中空,被切開后就更像個椰子。這形狀和聯(lián)想使得封雪不合時宜地咽了口口水,正當她還下意識從里面尋找洛九江下落時,寒千嶺已經(jīng)縱身跳進了那片被剖開的山腹之中。 不同于封雪人在事外的茫然,寒千嶺目的性極強,只是眨眼之間便捉住了那一縷殘余的氣息。 “混沌?!彼偷偷赝鲁鲞@兩個字。 “萬年過去,五行之精也該生出神智……它當初落下時竟還帶著一片混沌,是我輕忽了?!?/br> 寒千嶺猛一握拳,那縷混沌氣息就如同游魚一樣從他掌心里滑走,而他卻無知無覺一般。他身后封雪還一頭霧水,但也憑饕餮本能嗅到了不詳而危險的氣息。果不其然,下一刻,寒千嶺的身形消失又聚攏,再現(xiàn)身已是十余丈外。 憑他一貫偽裝時對世俗繁文縟節(jié)的遵守,如今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的舉動,顯然已經(jīng)失禮至極。 然而寒千嶺一概不顧。 看他匆匆背影,不止封雪,就連她身邊小刃都能猜出:必是洛九江那邊有要事發(fā)生。 “看起來我不用跟隊友們說他們有事可以過來找寒千嶺了?!狈庋┮贿呑哉Z一邊搖頭,她走到那被斬為兩片的山腹之前,探頭朝里面看了一眼。 “難道九江之前就呆在這種地方?”封雪喃喃道:“他究竟想做桃太郎還是孫悟空?。俊?/br> 第169章 光 靈蛇界里,云氣如霜。一座大殿無聲矗立于全界靈氣最為充足的靈眼之上, 整座建筑雄偉華美, 氣勢恢宏, 但思及此地主人的身份,整座大殿似乎就帶上了某種陰森色彩, 令諸多修士不敢側目。 而此時此刻,在內殿之中,這座宮殿的主人, 也是整個靈蛇界內聞名就足以令人膽寒的靈蛇界主, 此時正在默默獨飲。 大殿殿門緊閉, 窗卻半掩著。窗紗是淺綠色的鮫綃靈品,不但能透進殿外的清新之氣, 還可以對聲音做出簡單的過濾, 絕不會讓某些惡語傳進屋來。 像是此時此刻, 窗外除卻風吹竹林的簌簌雅音、眾而不雜的禽鳥鳴叫, 就另有一首飽含著欣悅的華美樂聲,絲絲縷縷地傳進宮殿主人的耳朵。 對于這悠揚深切、百鳥齊鳴、幾乎不自覺就要引人露出微笑的美妙音樂, 宮殿主人一忍再忍, 終究忍無可忍。他一口飲盡杯中晶瑩潤澤的酒液, 把杯子推給跪坐在自己案幾一旁的白衣侍從, 冷冰冰地開口問道:“那姓公的還在外面叫春玩鳥嗎?” 白練:“……” 枕霜流說這話時音調不高不低, 聲音不大不小,但他能夠保證,這句話一定完完整整地落進窗外那頭異種的耳朵里。 而那頭異種聽若無聞, 完全就裝作沒這回事,居然還厚顏無恥地用那把音色甚美的嗓子輕笑。 “我看見九江那孩子用音殺了——說起來,論及音殺之道,你該叫我什么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