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jié)
秦遠立刻騎著馬,隨顧青青回去。 秦遠一進屋,就見周小綠正面色慘白地躺在榻上,氣息微弱兒紊亂。周小綠專注于痛苦地呼吸,瞇著眼睛,沒能注意到秦遠的到來。 秦遠便走近了一些,叫了一聲周小綠。 周小綠恍然睜開眼,看見是秦遠驚訝不已。她臉色這時候突然發(fā)灰,整個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好像突然間老了幾十歲,整個人的狀態(tài)極差。 “秦大哥怎么來了。”周小綠白著嘴唇,勉強笑一聲,然后她便低頭,悶悶地看著自己的手背。 周小綠的狀態(tài)太不正常。 “你怎么了?”秦遠問她。 “沒大事,躺一下就好了。”周小綠請秦遠不必?fù)?dān)心。 “你說好不再對我撒謊?!鼻剡h聲音里透出一分嚴(yán)厲。 “對啊,你有什么話不跟我說,總要跟秦大哥說。” 顧青青為了讓周小綠和秦遠說話方便,隨后就回避了。 屋子里突然靜默了。 周小綠隨后強打著精神起身,秦遠忙去攙扶她。 “秦大哥,抱歉我又騙你了?!?/br> 眼淚先于聲音落了下來。 “到底怎么回事?”秦遠感覺周小綠的狀態(tài)很不對勁兒,問她她又不說,便欲喊人去請大夫。 “沒用的?!敝苄【G攔著秦遠。 “那你就對我說實話!” 周小綠猶豫了下,轉(zhuǎn)身從自己枕頭邊的布包里從掏出一娃娃,這娃娃與普通的巫蠱娃娃略有不同,身上貼著的符紙寫著秦遠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為朱砂筆所書;但其頭頂卻又貼著一張寫有周小綠名字和生辰八字的符紙,卻是用鮮血所書。 “這是?”秦遠皺眉,預(yù)感不妙地看向周小綠。 “同我一起離開的兩位叔父之中有一位會占卜。那日我聽到有人提起秦大哥被滿城女子追隨的消息,其實并沒有動心思要回長安。是后來,叔父占卜說秦大哥將有大劫,會危及性命,我才急了。都說醫(yī)者難自醫(yī),秦大哥可以救人,怕是救不了自己。當(dāng)時離得遠,我怕不及趕回長安通知秦大哥,秦大哥便會有危險,所以就善作主張,請叔父做了這法事,令我可以借運給秦大哥擋災(zāi)?!?/br> 周小綠說得這種借運,是一方以性命為代價,將自己全部的氣運借給另一方。使得另一方的運氣在短時間內(nèi)變得非常好,以至于在遇到任何危險的時候,都可以化險為夷。那日蔡陽將相思豆粉灑進那盤苦菜里,秦遠本該吃到毒物,可幸運地因為那盤炒菜湯多,秦遠吃苦菜的時候偏偏就沒有粘到足夠量的相思豆粉令自己致命。這幾乎是不可能發(fā)生的情況,卻發(fā)生了。 現(xiàn)在秦遠聽周小綠的解釋原因,便恍然明白了。他之所以會如此幸運,是周小綠以犧牲自己為代價換來的。 難怪上次孫御醫(yī)給周小綠診脈,說她脈象似有不對。因為當(dāng)時她的氣運正在流失,所以身體會有異常。 有借有還,周小綠幫他擋了災(zāi),就會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而今她連活下去的‘氣運’都沒有了。 現(xiàn)在周小綠全身每一個器官慢慢地都會失去生機,最終因衰竭而亡。 “前幾日我本該吃毒,是你替我擋了災(zāi)。而今你會這般正是因為替我擋災(zāi)的緣故,你可知你這樣做,會無藥可救?”秦遠凝重地看著周小綠。 周小綠點頭,毫無悔意。 秦遠蹙眉,心像是被重錘了一下。他非常感謝周小綠替自己擋災(zāi),正因為心疼她,也正因為這個恩情太重,他此刻反而說不出感謝的話。 “我們剛見面的時候,你為何不說此事?” “這是劫數(shù),何必說出來給秦大哥憑添麻煩。再說秦大哥說不準(zhǔn)還可以救活我,我若能白白體驗一回死而復(fù)生的感覺,卻還算是賺了呢。其實救不活也沒關(guān)系,我本就覺得活著沒什么意思,看見父親尸體那日,我就不想活了。所以秦大哥不要為此有負(fù)擔(dān),我沒有不白死,居然能用自己的爛命頂下一個好人的命,我很知足的?!?/br> 周小綠扯起嘴角,對秦遠笑。他唇邊的肌rou正微微打顫,不過片刻的功夫,她連笑都很吃力了。 秦遠心里太清楚了,周小綠根本就沒有想‘死而復(fù)生’,不然她回長安城后便會直接來找他講明情況,沒必要一直躲在顧青青這里。還有那天他來了,她非要躲在草垛里藏身。而自己當(dāng)時,居然還懷疑周小綠居心不良。 周小綠剛剛所講的那些死而復(fù)生的話,其實是為了顧及他的感受,怕他心里有負(fù)擔(dān)。秦遠再清楚不過。 其實即便周小綠存著可以死而復(fù)生的想法幫助自己,她所遭受的這種死亡方式甚過萬箭穿心。僅僅能為他承受這些,已經(jīng)是還不完的情義了。更何況,周小綠從一開始就有犧牲自己的打算。 “我一定會救活你,只是……要你為此受苦了?!鼻剡h瞧周小綠臉色越來越差,似乎開始呼吸困難,忙轉(zhuǎn)移話題道,“如此算起來,你可是一再騙了我兩三次了?!?/br> “我以后真的不會再騙秦大哥了。”周小綠努力支撐起眼皮,慘白地臉上寫滿了認(rèn)真,還要舉手起誓。 “罷了,我雖然不大喜歡別人騙我,但以后若是你騙我,卻是沒關(guān)系的?!鼻剡h把周小綠舉起的手輕輕地按了回去,用帕子去擦拭她鼻孔里剛剛流出的血。 秦遠讓周小綠少說話,好好休息。 “嗯。” 周小綠突然閉了下眼睛,手按在了肚子。她這一聲應(yīng)承,不知包含了多少痛的隱忍。 秦遠看得出她很難受卻在壓抑,命人去拿了荔枝酒來,讓周小綠多喝點。酒能醉人,但愿她喝了,會少一點痛地離開。 周小綠喝了幾口荔枝酒后,似乎精神了些,小聲告訴秦遠酒很好喝。 “等你好了,都給你喝。” 周小綠笑了下,忽然劇烈咳嗽,噴了一口血出來。秦遠連忙用帕子給她擦拭,因為呼吸困難,周小綠喘息很費勁兒,但他的臉色卻半點沒有憋紅,而是變成了青色,最后整個身體的皮膚都漸漸由灰色變黑。 周小綠連血液和皮膚都在衰竭。 秦遠卻什么忙都幫不上,他只能握住周小綠的手,眼看著她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氣。 秦遠眉頭深鎖,默了片刻之后,他親自用被子把周小綠的身體包裹好,給她戴上紗帽,將人抱進車內(nèi)。 “我?guī)馗t(yī)治。”秦遠出門后就對顧青青道。 顧青青點了點頭,讓秦遠一定要請神醫(yī)給周小綠好好斷癥,治好了他。 “放心,會好的?!?/br> 話雖這樣說,但秦遠的聲音聽起來很涼,以至于顧青青都嚇得不敢再多言。 秦遠隨即騎著馬,護送馬車離去。 隔壁王大娘湊了過來,小聲問顧青青:“剛才怎么還弄了酒進去?” “可能喝了酒血氣就通暢了,便是咱們平常服藥有很多方子都要配酒服?!鳖櫱嗲嘟忉尩溃昂迷谖矣星卮蟾缃o的宵禁令牌,可以趁著晚上去找他,不然我真怕小綠挨不過明日。” “我就沒見人病得這么快,臉色一個時辰一個樣,越來越差?!蓖醮竽锔锌櫱嗲嗪椭苄【G都是命好,能碰見秦遠這樣重情義的好人。王大娘隨即讓顧青青早點睡,明天起來了她還要的忙活鋪子里的事。 …… 秦遠回府后,便悄悄安置了周小綠的尸體,命任何人不得擅闖。 臨天亮前,秦遠沐浴完畢,躺在榻上瞇了片刻,便更衣前往大理寺。 “昨夜巡城情況正常,各城門如常開啟,沒有什么怪事發(fā)生?!?/br> 王振匯總了他一早上調(diào)查得來的情況稟告秦遠。 秦遠應(yīng)承之后,叫來戴胄、孫伏伽,還有剛剛晉升雍州府長史的溫彥博,大家一起商量這案子的對策。 “敵在暗,我們在明,實在難以想出對方會用什么手段。”溫彥博嘆道。 “商州必須要去一趟,當(dāng)初妙善道姑去平達觀,拿的就是商州靜安觀道長的身份證明信。查一下此人,還有整個靜安觀?!鼻剡h看向戴胄,他希望由戴胄來負(fù)責(zé)調(diào)查此案。 戴胄立刻看出秦遠的意思,主動請命。 “沒拿到證據(jù)之前先悄悄查,再不然就先將可疑人員帶回長安城,令謝罪審問?!鼻剡h囑咐道。 戴胄應(yīng)承,隨即就準(zhǔn)備動身去了。 “而今這長安城一切如常,我們該怎么查?”溫彥博問秦遠。 “不會一切如常的,肯定有不正常的地方。先肅查皇宮,一定要確?;蕦m安全,然后就是長安城了,肯定離不開長安城?!鼻剡h道。 孫伏伽和溫彥博贊同地點了點頭。 “報!”小吏急匆匆沖進屋,回稟秦遠,“屬下們在東西市發(fā)現(xiàn)了異常,大街上忽然被人憑空撒了這些紙條?!?/br> 小吏隨即就將手中的兩章巴掌寬的紙條呈給了秦遠。 紙條上寫著一行字:“后人道千古一帝李世民,實為弒兄逼父狗皇帝?!?/br> 大家看了這字條,都瞪大了眼睛,叱罵什么人居然敢這樣說。立刻傳令下去,全城戒嚴(yán),緝拿反賊。 秦遠看見‘千古一帝’這四個字,想起了一開始發(fā)生的尸毒案,那兩名利用尸毒控制盧小妹的女子就曾說過‘千古一帝’。 而現(xiàn)在這樁案子里,涉案的嫌犯也都是女子。 這些女子表面看起來都像是二十多歲,實則可能都是三十出頭的年紀(jì)。 這時,長孫無忌趕來叫秦遠一同入宮,順便告訴他,他已經(jīng)問過尉遲敬德了。 “當(dāng)年安平公主府的下人都親眼看見安平公主身處火場,火撲滅之后,便找到了尸體,尸體的臉燒焦了一半,另一半還可以辨認(rèn),確定是安平公主無疑。不過有意思的是,她當(dāng)時手里拿著一個玉瓷瓶,據(jù)當(dāng)時公主府的下人所述,瓶子里裝得是鳳凰血。” “鳳凰血。”秦遠冷笑了一聲。 長孫無忌也跟著笑:“就是,哪有什么真正的鳳凰血,估計是什么毒藥的名字吧?!?/br> “麻煩大了?!?/br> 秦遠將手里的紙條遞給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看了下紙條,瞪了眼,質(zhì)問秦遠這紙條是從何而來。 “說出來你就更生氣了,在東市和西市,有人當(dāng)街撒的,不知有多少百姓撿到了這東西?!鼻剡h嘆道。 長孫無忌氣得想把紙條撕了,被秦遠攔下。 “我就這一張,還要給圣人看?!?/br> 二人隨后在兩儀殿覲見之后,李世民聽聞道姑案的詭譎之處后,又見了字條,自然盛怒不已。 長孫無忌忙道:“既然這萬通觀的尼姑出了問題,楊妃那日又有些反常,陛下何不問一問楊妃,那日到底出了什么事,令她在殿內(nèi)逗留的時間比平常更久?” “這兩日她病了。” 李世民順口一句感慨,便引得長孫無忌心中十分不爽。 “事關(guān)大唐天下!若是皇后得知陛下有難處,不管有多少困難,只要能幫到陛下,她便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而今不過是問楊妃兩句話罷了,她若因此跟陛下計較,未免太不識抬舉了?!遍L孫無忌憤憤不平道。 “沒說不問,”李世民意無奈地埋怨一眼長孫無忌,“不過這案子能跟她有什么干系,若說她在暗中策劃謀反,絕不可能?!?/br> “臣等只是覺得的那日楊妃暈倒在萬通觀有些蹊蹺,怕這其中有什么線索,可以指向真正的兇手?!?/br> 秦遠告知李世民,因為萬通觀內(nèi)平衍和平云道姑的突然死亡,沒人知道她們在暗地里曾謀劃過什么大陰謀。就怕敵在暗,早已經(jīng)謀劃成熟了,大家還全然不知情,被突然打個措手不及。 既然事關(guān)重大,李世民倒也不避諱了,帶著秦遠和長孫無忌去探望楊妃。 楊妃聽完李世民的提問后,錯愕了片刻。 “臣妾那日如常在殿內(nèi)跪拜,不知怎么睡著了,便做了一噩夢,嚇得我心慌流了許多眼淚,得幸宮人之后叫醒了我。” “所以當(dāng)時并非昏迷了,而是睡著了?”長孫無忌確認(rèn)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