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極好,極好。 李世民愉悅地提筆批閱奏折,絲毫不受今天陰沉沉的天氣所影響。 不久后,宮人通傳,魏征求見。 李世民眼睛頓時亮了,他放下筆,讓張德趕緊去端一盤瓜來,特意囑咐他要不切,要完整大個的。 片刻后,魏征覲見,給李世民行叩拜禮后,他就起了身。魏征正要就涇州的事跟李世民提意見,一眼掃見李世民面前的桌案上放著一盤甜瓜,一共有三個,沒個都有成年人的兩個拳頭那么大。 “這——”魏征驚詫地望向李世民,目光和表情都毫不掩飾地坦露出‘他有意見’。 不及魏征把話說完,李世民輕輕地挑起他兩條濃密的劍眉,抬手就抓了一個大瓜送到嘴邊。 吃之前,李世民還故意用悠悠嘆氣的語調(diào)感慨:“批奏折入了神,竟過了晌午,寡人先吃口瓜墊肚?!?/br> 李世民就在魏征無限警告的目光中,得意地張口吃起了瓜,不時地傳出咔嚓咔嚓的脆音。 魏征感受到了李世民對自己濃烈的挑釁,他當然不拒。 魏征拱手對李世民高聲喊:“陛下!” “嗯?”李世民咽下嘴里瓜rou,假裝讓魏征等等,有什么事兒等他吃完這個瓜再說。 “陛下!”魏征給李世民跪下,但面容威嚴絲毫不許侵犯,“請陛下節(jié)制,愛惜身體。” “寡人就吃個瓜?!崩钍烂竦?。 魏征:“君無戲言,陛下前些日已經(jīng)答應過臣再不碰甜瓜。帝王言而無信,朝臣們紛紛效仿,百姓的冤苦便無處可訴,這離天下大亂還會遠么?” “寡人先前之所以答應你不吃,是因為你說寡人吃瓜傷身,會誤國事?,F(xiàn)在寡人吃這種瓜不會瀉肚,當然可以吃。比如你喜吃酒,若寡人讓你今后滴酒不沾,你可做得到?人非圣賢,皆有七情六欲,若寡人要你從此不沾女色,你可做得到?” 李世民連飯質(zhì)問完魏征之后,說就繼續(xù)吃瓜,讓魏征不要打擾他。 魏征不認為李世民所言是真,明明他每次吃瓜都瀉肚。 “陛下貪婪一時之欲,不顧后患,乃昏君之舉?!蔽赫鞴室饧又匾袅浚嵝牙钍烂癖仨氉⒁夤?jié)制。 李世民哈哈笑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被魏征批評是‘昏君’而如此放松。 李世民打發(fā)大太監(jiān)張德去跟魏征解釋。 張德:“昨日圣人已經(jīng)吃了八個瓜了,至今確實一點事兒都沒有?!?/br> 魏征有些不信,但又覺得這么明顯的事李世民肯定不會騙自己。他詢問緣故,想知道到底是哪位太醫(yī)醫(yī)術高明,治好了圣人的這個毛病。 然后魏征得到了一個名字,秦遠。 魏征前幾日就聽說過此人,一個被圣人點名的鄉(xiāng)野農(nóng)夫,因為日日祈禱‘吾皇開心’討得圣心,被破格提拔去了弘文館為官,再之后又被調(diào)去了雍州府。 魏征當時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就曾在心里暗暗感慨過,這官封的有些草率。 但因秦遠被封的官品級不算大,沒有處在緊要的位置,魏征就懶得此特意進諫去批評皇帝。因為皇帝身上還有很多更大缺點等著他提,他忙不過來。 可而今萬萬沒想到,他當初心寬忽略掉的小事情,現(xiàn)在變大了。 這個秦遠,之前就是因說巧話,贏得了陛下的歡心,現(xiàn)在才當官沒多久,又在迎合陛下的喜好。 這可不是個好苗頭,自古以來,jian佞之臣都有一個最明顯的共通之處:善于以各種方法取悅帝王。 魏征心中警覺,隱約感覺這個秦遠將來肯定會是個麻煩。 魏征暗觀李世民此刻吃瓜吃得歡歡喜喜,曉得自己不能在這時候無端指責他剛剛看中的‘人才’。此事只能從長計議,魏征先把今日覲見的來意說明,提及涇州一事。 “怎么又提,此事昨日已經(jīng)議定。”李世民皺眉。 “臣的意思是,這查燕郡王是否謀反的人選要挑準了才行,不然若調(diào)查之后,傳來是假消息——” 李世民點點頭,“此言不錯,要找可靠的人選去調(diào)查才行,近些日子朝中不乏有偏幫他說話的大臣。” “不幫的,也未必就不是他的人?!蔽赫髟僖淮翁嵝训?。 李世民就問魏征可有推薦的人選。 魏征簡單表示只要陛下信得過的人都可以,“比如長孫公,他必定不可能背叛陛下?!?/br> 李世民點頭的同時,看著桌上剩下的一個甜瓜,心中念頭一動。 等魏征離開之后,李世民想起秦遠昨日獻瓜后,自己都沒有賞他。 李世民就吩咐下去,賜秦遠一百匹絹帛,珍珠一串,美玉一塊。李世民還格外留話給秦遠,那位老漢如故再送瓜果來,記得留些給進貢到宮里去。 秦遠領旨后,不禁感慨李世民真是個好皇帝。秦遠編謊說老漢怕生不喜見人,李世民就真的不去細究老漢的身份。明明那么愛吃甜瓜,李世民不會要求他全部供奉,傳旨的用詞竟然很客氣,只說‘留些’,可謂是相當寬容懂得尊重臣子的帝王了。 這么好的皇帝,將來還會引領大唐走向盛世,秦遠更加不忍心讓李世民出什么意外。 秦遠再次堅持信念,覺得自己做的事更富有意義之后,忽然干勁兒十足。他去尸房重新查看了一遍顧長黃的尸體,最后在他左手虎口靠掌心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片非常小的魚鱗。 如果顧長黃會奪舍之術,如果在顧長黃死前,他剛好曲江池里抓到了一條魚給弄死了…… 顧長黃很有可能奪舍成為一條魚。 秦遠立刻前往曲江池。 曲江池面積很大,湖里頭的魚數(shù)不勝數(shù)。秦遠現(xiàn)在的想法只有一個,把曲江池里的魚全都撈出來弄死??墒侨绾尾拍芤恢徊涣舻匕阉恤~都殺光,且不會惹人注意? 秦遠思前想后,想不出來什么好辦法來。 秦遠決定換了個思路,顧長黃如果真的奪舍成為了一條魚,那他肯定還是想做回人。魚是不可能自己從湖里走出來,那他就得靠緣分,正好碰到什么人投曲江池自盡死了,他才能再次奪舍成為人。 秦遠意識到自己可以用死尸做餌來釣魚執(zhí)法。直接用人的尸體是不太可能了,一則尸體不好找,二則運尸過去拋尸太惹人注目。再有,如果顧長黃不上鉤,那他還得費力把尸體撈出來。如果顧長黃上鉤了,他還要再殺一次‘人’。 秦遠思來想去,還是往曲江池里扔死雞死鴨死鵝比較好。 傍晚,天剛剛擦黑,秦遠拎著五只脫毛的死鴨來到曲江池邊。秦遠用繩子將鴨腿兒綁住,固定住繩子的另一頭,分別把五只鴨扔到了湖里。 秦遠就蹲在岸邊等著,順便查看了今天農(nóng)場里剩余的葡萄?,F(xiàn)在不是葡萄下來的季節(jié),秦遠不好出售這些葡萄,秦遠就把這些葡萄曬在農(nóng)場里掛起來,等曬成葡萄干后再出售。 不久后,秦遠在岸邊點了篝火。 水面忽然傳來撲騰聲,秦遠立刻將復活的無毛鴨從水里扯了出來。 無毛鴨掙扎無果后,轉(zhuǎn)動脖子,用一側(cè)的眼珠子盯著秦遠。人鴨目光對視的剎那,鴨瘋狂地撲騰起來,狠狠用爪子蹬一腳秦遠的手,朝地上飛去。 秦遠拉動手里的繩子,把鴨拽了回來。 “小樣,當老子沒防備是不是?今天你必死無疑!”秦遠抓著鴨翅膀,對著鴨腦袋喊道。 “可惜你成了一只鴨,我沒辦法審問你緣由。你到底為什么要干那種事?為什么要幫如意坊的鴇母?” 無毛鴨掙扎了兩下,似乎想告訴秦遠什么。 秦遠把鴨放在地上,就看到無毛鴨蹲在地上,用堅硬的鴨嘴在地上劃拉兩下。秦遠挑著燈籠瞧,地上寫著一句話:“復活我,道經(jīng)過?!?/br> “你想的美?!鼻剡h笑。 無毛鴨低頭繼續(xù)在地上劃拉:“不止我,還會有人?!?/br> 無毛鴨等了會兒,見秦遠似乎在猶豫,他趕緊繼續(xù)在地上寫字。 “放了我,告訴你所有秘密。” 秦遠看著鴨,鴨看著秦遠,一人一鴨再次對視了一會兒。 秦遠忽然抄出腰間的匕首,把鴨腦袋割了下來,連鴨帶頭丟進了火里。 “沒你我照樣能查出來?!?/br> 秦遠眼看著鴨燒成灰化了,用土滅了火,方起身從湖邊離開。 第二天,秦遠如常來雍州府上班,忽然發(fā)現(xiàn)府里的衙差們都對自己笑臉相迎。有的衙差明明距離他得很遠,還會特意顛顛地跑過來跟他打招呼。 秦遠有些受寵若驚,去問溫彥博緣故。 “你剛得了圣人的賞賜,那群小馬屁精當然對你熱情了?!睖貜┎└锌T了,面色嚴肅地告訴秦遠,他懷疑顧長黃有同伙。 秦遠跟著認真起來,趕緊問溫彥博到底怎么回事。 “今晨有人在曲江池發(fā)現(xiàn)了四只無毛鴨,這些鴨都拴著繩子泡在水里,岸邊有焚燒過什么東西黑灰。我懷疑是顧長黃的同伙在祭奠他!”溫彥博有理有據(jù)地推敲道。 秦遠尷尬地點了點頭,附和道:“有可能?!?/br> “已出動雍州府所有人馬,禁嚴長安城?!睖貜┎┑?。 秦遠繼續(xù)附和溫彥博做得好。 “對了,我跟你講,我養(yǎng)的小蝌蚪長出后腿了。昨兒瞧還沒有呢,誰知一晚上就長出來了?!睖貜┎B(tài)度轉(zhuǎn)變很快,美滋滋地跟秦遠顯擺,好像在炫耀自己的兒子一般。 “有趣吧?”秦遠笑問。 “有趣,當然有趣?!睖貜┎┓赋畹?,“所以我正琢磨著咱們明天走的時候,我要不要帶上他們,以免我錯過它們長前腿的時候?!?/br> “去哪兒?”秦遠不解地問。 “瞧我這記性,這么重要的事兒忘告訴你了?!睖貜┎η剡h道歉,“圣人下旨交代,命你我協(xié)同長孫公前往涇州查證燕郡王謀反一事是否屬實。” “怎么會有我?”秦遠猛然站起身,他不想離開長安城,“查謀反的事我可不懂,只怕我去了耽誤事兒。再說我和長孫公的關系,你也知道的,和他一起去我這一路還能好么?” “我琢磨著可能是你昨天剛好進宮,圣人考量人選的時候,自然就想到你了。況且你確實有查案的才能,最近雍州府破獲的這兩樁詭譎的案子,有你大部分功勞?!?/br> 溫彥博拍拍秦遠的肩膀,安慰他別害怕,長孫無忌雖然是皇親國戚,脾氣偶爾跋扈了點,但其實是個講理的人,并且很看重人才。到時候他會幫忙從中調(diào)和,幫忙消除和長孫無忌之間的誤會。 提到案子,溫彥博想起一件事來,“你說顧長黃和如意坊的鴇母是不是有jian情?所以鴇母死后,顧長黃就幾次三番對你痛下殺手,為了給他心愛的人報仇!” “有可能?!鼻剡h之前還擔心溫彥博在這方面產(chǎn)生懷疑,沒想到他自己就想好答案了。 “八名宿衛(wèi)好像不太正常。”小吏急急來報,“從昨天開始他們便不吃飯,都沒了精神,晚上也不睡覺,一直睜著眼睛,坐不是站也不是。” 秦遠查看八名宿衛(wèi)的情況,果然如小吏所說,一個個好像得了風寒,惶惶不安沒有精神,但偏偏都睜著眼睛不休息,好像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令他們躁動不安。 “還有他們皮膚,又開始忽黑忽白忽紅!” 思及這八人當時是赤身躺在水邊,秦遠覺得這事兒八成跟水脫不了干系。說不定是跟水有關的什么蠱毒,他們赤身躺在那里就是為了養(yǎng)蠱。 秦遠吩咐小吏等人都不要靠近,請陸巧兒來看怎么回事。 陸巧兒聽秦遠說了情況之后,疑惑地搖了搖頭,“聞所未聞,不過我可以先去看看他們,說不定能想到辦法。” 秦遠就帶著陸巧兒去了。門剛打開,八名狀態(tài)渾渾噩噩的宿衛(wèi)忽然一致轉(zhuǎn)向陸巧兒,他們扯掉自己身上的衣服,就朝陸巧兒奔去。 秦遠見情況不妙,把陸巧兒拉出去,關上了門。八名宿衛(wèi)猛烈地砸了一陣門后,才消停了。 陸巧兒嚇得臉色煞白,“這……這是怎么回事?” “見我們沒反應,見你后卻瘋了一般往上撲。我們的區(qū)別,男人,你是女人?!鼻剡h忽然想到了什么。 溫彥博忙請秦遠快些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