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已經(jīng)快六點了，天大亮，周游一還不睡，拿出個卷邊的厚本子翻開，提筆落字。

    ：jiejie，我剛下班回來，雖然很累，但也認(rèn)真吃了飯，沒有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就是最近頭總暈，應(yīng)該是沒休息好，工作量太大了……前天有個同事過勞死了，大家都很傷感，但我沒感覺。我似乎應(yīng)該合群些，像大家一樣唏噓感慨，但刻意這樣我覺得虛偽。我不喜歡冷漠的自己，也討厭虛偽的自己，jiejie，如果你遇到現(xiàn)在的我，肯定不會喜歡的。

    合上日記本，周游一就水吞下幾顆藥片，蓋好被子窩床上，點開手機里的音頻文件，放到耳邊，閉眼睡覺。

    那是夏橙錄的，位于電子日記第十三頁。內(nèi)容亂七八糟，有早起的洗漱聲、廚房里的切菜炒菜聲、客廳里的電視播放聲、窗外的鳥鳴車聲、樓下老夫婦外放的音樂聲、最后是十幾歲那個自己放學(xué)回家的笑聲，一進(jìn)門就嚷嚷，jiejie長，jiejie短，絮絮叨叨。

    吵得很，卻安眠。

    時間靜靜流逝，床上的人抱著被子蜷縮成一團，露出來的手臂肌rou緊繃，似乎還沒安睡。

    ……

    jiejie，你走好久了……

    久到我會恍惚，以為你從來沒出現(xiàn)過。

    這本日記，這枚戒指，它們明明是你留給我的，我有時候卻會懷疑，真是你給我的嗎？還是我自己給自己的？

    我感覺自己在做夢，過去是夢，現(xiàn)在還是夢，我越來越混亂，越來越懷疑自己的存在。

    ……我現(xiàn)在很不好，你知道嗎？

    你能來夢里看看我嗎？我想見你，我想看看你的臉，我好像有些記不清你的樣子了……

    我很害怕，我怕自己會忘記你，如果我把你忘了，那你來過這個世界的證明是什么……我怕你被抹去……我怕你徹底消失……

    我很害怕……

    jiejie，我每一天都很害怕……

    床上人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總算睡著了。

    待這覺醒來，再次踏出家門，進(jìn)入人群，這所有的痛不欲生和恐懼不安都會被深藏，她又會變成可靠的醫(yī)生、和善的同事。

    每天都這樣轉(zhuǎn)換，一年365天，她就這般，走過九年。

    拖著行李箱，周游一走出車站，每年回b市一趟，看望故人。

    “叮咚！”

    門從里拉開，是周家姑姑，懷里還抱著個小團子。

    看清來人，周家姑姑高興招呼人進(jìn)屋，“一一你快進(jìn)來坐，外面這么熱，怎么不等太陽小點了再出門?！?/br>
    “剛到，放好行李就過來了?！敝苡我换氐溃瑩Q鞋進(jìn)屋，把禮物放到茶幾上。

    “你怎么跟姑姑還客氣，又買一大堆東西。”周家姑姑抱著小寶寶，騰不出手拒絕，只能口頭說幾句。

    “姑姑你別這樣說，我現(xiàn)在有能力了，就想對你好?！敝苡我恍π?，溫聲回道。

    “苗苗，來，快叫姨姨，這是你姨姨?！敝芗夜霉媒o懷里的小寶寶指人。

    周游一湊近，捏捏小寶寶的手，不自覺夾著嗓子逗道：“苗苗，還記得姨姨嗎？”

    許是因為陌生，許是因為面前這個漂亮姨姨聲音不像臉蛋一樣甜美，小苗苗哇一聲嚇哭了，撲到周家姑姑懷里不肯抬頭。

    周游一有些無措，周家姑姑用眼神安撫她，悄聲道：“這孩子膽子小?！?/br>
    聞言，周游一拿起茶幾上的禮盒舉到苗苗身前，哄道：“姨姨給你買了玩具，看看喜歡嗎？”

    小苗苗一聽有禮物，哭聲忽就止住了，拿到手里看看，很喜歡，抱著不撒手，在周家姑姑的引導(dǎo)下，糯糯叫了聲“姨姨”，算是接受了周游一。

    把小苗苗放下，周家姑姑幫忙拆開了玩具，讓她去旁邊地墊上玩。小寶寶興致高，一個人也玩得不亦樂乎。

    “一一你這次回來幾天？”周家姑姑問道，端來兩杯薄荷水。

    “三天吧，和往年一樣，就去看看石瀟和巧七，再去趟杜家。”周游一說了自己的安排。

    “這樣啊?！敝芗夜霉梦罩樱皖^皺眉，似乎在苦惱什么，想了想，小聲開口道：“就是……趙雪蓮和你爸鬧了幾年，最后起訴離婚了，你爸殘廢了，二老照顧他，這些年過得很難。前段時間老兩口來找過我，我騙他們說你沒跟我聯(lián)系，什么都沒透露。最近他們可能會四面八方打探你的消息，你千萬藏好，這幾天出門也小心些，別被撞見。”

    “我知道了，謝謝姑姑?！敝苡我粺o所謂地勾勾嘴角，被發(fā)現(xiàn)就被發(fā)現(xiàn)，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就是了，反正哪里都不是家。

    “那些年我一直幫襯著娘家，念著他們是我爸媽，念著他是我弟弟，即使被寒了無數(shù)次心，也沒有撒開手過。但小玲生苗苗那次，我是真被寒透心了，小玲和苗苗還在手術(shù)臺上生死未卜，他們一聽到風(fēng)聲就來了，要我把房子給他們，說老林家絕后了，這是咒她們娘倆死啊！”周家姑姑說著說著把自己氣哭了，本來沒想跟周游一說這些，但怨氣實在憋太久了，就著今天的當(dāng)口，忍不住傾吐。

    “別生氣，氣壞自己不值當(dāng)?！敝苡我话矒岬馈?/br>
    “現(xiàn)在看他們這樣，我也沒地方生氣了。”周家姑姑啐道，心底藏著快意，混雜著憐憫，她像是享受這爽利的報復(fù)，又像是放不下為人的慈悲。

    姑侄倆聊了許久，直聊到林姑父下班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