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貴枝不來上學(xué)，老校長比聽信考古隊一卡車的兵全是來抓他時的反應(yīng)更大。

    杜蘅說是好苗子肯定就是好苗子，怎么還給他薅了。

    老校長自行車一跨，上門說和，送娃兒上學(xué)嘛。隔天朱貴枝來是來了，不出兩天，人又沒影。第二回，杜蘅和老校長一道上的門。

    朱家門前是塊坡地，一間孤屋，外帶半間炕。

    炕上兩床油漬麻花的破被子，疤疤賴賴的搪瓷臉盆里放著做飯的案板，幾把野芹菜，灶臺上放一口臟兮兮的鐵鍋，切菜刀是砍刀。

    貴枝爹有點小錢先好吃好喝招待自己，給自己補油水，三個女兒不在他用心照顧的名列。

    杜蘅到地時，朱貴枝正在自家田里看西瓜。

    聽小妹說學(xué)校老師來了，趕緊往家里跑，把去年秋收磨的紅薯拿出來，做紅薯糊糊招待。干瘦的女孩在家里是整個囫圇的娘，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兩個掛著干鼻涕的meimei把她衣服角都扯長了。

    才開鍋，一人盛一碗，貴枝爹回來了。

    男人今天撞大運，有根紅牡丹香煙別在耳朵上，哼著小曲兒，一看家里來的是什么人，香煙取下來在鼻子前一來一回抹著聞香，先把話說死。

    “我娃歲數(shù)不小，要講女婿，讀書讀個球，誰個能讀成大學(xué)生。”

    “話不是這樣講，杜老師夸你娃呢?！?/br>
    “夸我娃能咋的，學(xué)成杜老師這樣管球用，再到哪個麻雀不搭巢，野鬼不下蛋的地方給人做老師？”

    老校長憋不住，氣到跺腳：“你這人，rou票也收了，說好送娃娃上學(xué)的，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

    貴枝爹嘻嘻笑，一臉的無賴，一身的油氣，讓老校長當他放屁。

    又看杜蘅。

    她靜靜坐在破凳上，捧著碗面糊糊，一直沒話。

    “杜老師，你說說讀書有個球用？沒用嘛。讀書能變出錢不？你們要是能空手變個錢給我看看，我就送娃去上學(xué)，行不行。”

    說著把煙條別上耳朵，喊大女兒給裝一碗紅薯面糊糊來，孝敬孝敬你老子。

    朱貴枝已經(jīng)無地自容。

    她爹還在嘀咕。

    “女娃結(jié)婚是正經(jīng)?！?/br>
    “再過幾年，沒人要了，爛在手里哪個賠嘛?！?/br>
    “杜老師你男人找得好，陳指導(dǎo)員有本事，我娃還沒你這個命呢。女人就得靠個男人，踏踏實實過日子?！?/br>
    老校長第一個不同意。

    老臉不要，挨家挨戶招徠，為孩子們能上學(xué)，尤其是女娃。

    那么多娃娃，沒幾位知青老師還真撐不起臺架子。別說杜蘅，任何一個老師，他也不允許別人這樣說。

    “你是做爹的人，咋能說話不算數(shù)？”

    “算球數(shù)，我又不讀書，打小不識數(shù)。你們空手變出錢來，我讓娃上學(xué)?！?/br>
    “太不像話了！”

    眼看老校長越來越生氣，朱貴枝來拉親爹，男人扯直脖子囔道：“變不出錢，讀書算球用！變錢來，我讓娃上學(xué)！你校長你不講道理。吃我家紅薯面糊糊還沒跟你算錢?！?/br>
    “誰個不講道理？！”

    老校長血壓飛升，急得面孔通紅，角落里的女聲恰好在這時響起：“變出錢，就讓貴枝上學(xué)是嗎？”

    兩人一起沉默。

    滿屋子五張臉，齊刷刷看向杜蘅。

    貴枝爹又把紅牡丹香煙抽下來，在鼻孔下來回掃，他就不信，杜老師你還能變戲法呢，咋的，書上還教這個？

    男人滿口答應(yīng)。

    仿佛英雄氣概上來，捶胸口，打包票，你杜老師有能耐，變來看看，他也說話算話。

    親爹越是粗魯，朱貴枝越是抬不起頭。

    “杜老師……”

    杜蘅對她點點頭，表示不用擔心，轉(zhuǎn)臉和老校長說，既然學(xué)生家長發(fā)話了，后天是禮拜天，想請他來做個見證。

    老校長發(fā)懵。

    真變錢？怎么變？

    老校長猶猶豫豫，貴枝爹看在眼里，爆發(fā)出不客氣的笑聲。

    “行嘛，杜老師，你厲害。你變出錢，我讓娃上學(xué)。我要賴賬我就是老狗日的，老王八養(yǎng)的?！?/br>
    “你說的對?！?/br>
    杜蘅接得很快。

    貴枝爹一愣，老覺著自己好像被罵了一下。

    到底罵沒罵。

    不知道啊。

    隔天，滿壩子都在傳，杜蘅杜老師要空手變出錢來，朱貴枝爹答應(yīng)變出錢就讓女兒上學(xué)，要是賴賬，那他整就一個老狗日的，老王八養(yǎng)的。

    大熱的天，距離秋收還有一段日子。

    村里正沒熱鬧湊，一傳十十傳百，傳得熱熱鬧鬧。

    明天杜老師要縣城上變戲法。

    空手變錢，多新鮮。

    老校長對于自己散播消息的本事很滿意，認為基本達到杜蘅要求。老人家嘴有多松，該讓后生見識見識。

    辦成之后在家邊喝磚茶邊覺得杜蘅說得對，她看人挺在點子上。關(guān)著門賴是賴了小的，傳開了賴是賴大的。

    貴枝爹每天在村里招搖，吹牛皮，一個老油子，要人人戳脊梁骨，啐他的臉才當一回事。

    只是空手變錢，老校長心里沒底，不知道杜蘅到底打算怎么個變法？村里好些人要去看熱鬧，戲鑼敲出去，收是收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