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懸換了身得體衣裳，穿上披風(fēng)，由玉嬋陪同到前廳拜會蕭長勖。

    天色漸暗，府中華燈初上，江懸住處到前廳不多遠，沒一會兒便到了。

    至門口時，忽見前面一道陌生背影，坐在輪椅上，寬袍廣袖，長發(fā)如墨，似乎也正要從外面進去。許是聽見腳步聲，那人停下輪椅，慢慢轉(zhuǎn)身。

    廊下燈光昏暗，還未看清那人樣貌，江懸忽的胸口一窒，一陣莫名的痛意襲來，他微微彎腰，用掌根抵住心口。

    玉嬋連忙攙扶住他：“公子，怎么了？”

    江懸搖搖頭，費力直起身，一張隱藏在面具之后的臉闖入視線。輪椅上那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他，似是感到疑惑，開口問：“閣下是江問雪江公子么？”

    陌生的聲音和語氣，來自眼前這個從未見過的人，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擊中江懸，令他胸中砰砰直跳，耳畔一陣一陣嗡鳴。

    他愣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忘了禮數(shù)和客套，甚至忘了自己身在哪里、來做什么，連玉嬋都發(fā)覺他不對，焦急問道：“公子，你還好嗎？”

    那人也問：“江公子？”

    江懸恍然回神，抬起頭，借著檐下燈光，勉強看清那人面具后的小半張臉。——嘴唇不厚不薄，下巴有些瘦削，露出來的下頜和脖頸清晰分明，光這么看，應(yīng)當(dāng)是位俊朗男子。

    但江懸沒有多余的心思看他好不好看，他盯著那人嘴唇和下巴，試圖找出自己熟悉的痕跡。

    那人愈發(fā)疑惑：“江公子？”

    這次江懸終于想起回答?！笆?，在下江懸，請問閣下……？”

    “在下林夙。夙夜的夙?！?/br>
    轟。

    江懸心里再次轟的一聲。

    “你……叫什么？”

    林夙淡淡回答：“在下林夙?！?/br>
    “林夙……”

    林夙。

    許是二人談話驚擾了房里的人，謝燼和蕭長勖一前一后出來，看見江懸和林夙在門外，都很驚訝。

    “怎么不進去？”謝燼上前扶住江懸手臂，“阿雪，你不舒服么？臉色不太好看?！?/br>
    江懸搖搖頭：“沒事，只是有點冷?！闭f完他站直身子，對蕭長勖躬身行禮：“秦王殿下?！?/br>
    “不必多禮?！笔掗L勖扶起江懸，看了眼林夙，說，“外頭冷，進屋說話。林先生也進來吧?！?/br>
    林夙微微頷首：“是?！?/br>
    剛好也到了用膳時間，四人一起到正廳入座。今日飯桌擺在窗前，為了一邊觀賞雪景一邊圍爐涮rou。這本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吃法，后來傳至大梁軍中，又傳回中原，漸漸流行開來。江懸坐下，神情慢慢恢復(fù)如常：“林先生……是王爺?shù)呐笥衙?？?/br>
    蕭長勖微微一笑：“算是吧?！?/br>
    “剛才在門外，我瞧林先生有些面熟，還以為在哪見過?！?/br>
    林夙回答：“在下出身淮南，六年前隨家父到京城，機緣巧合下結(jié)識王爺。在此之前，在下一直生活在南方，應(yīng)當(dāng)沒有見過江公子?！?/br>
    江懸點點頭：“原來如此。”

    桌上銅鍋沸騰，湯底中加了當(dāng)歸、黃芪、桂圓、紅棗、枸杞等滋補藥材，散發(fā)出絲絲縷縷溫潤的香氣，謝燼下了一盤羊rou，說：“今日沒有外人，就不叫人伺候了。我來涮rou，你們吃?！?/br>
    羊rou切得薄厚得當(dāng)、肥瘦相間，沸水里一滾便熟了。蕭長勖笑道：“那我們就不客氣了。”說著夾了一筷羊rou，先放到林夙碗里。

    江懸抬起頭，剛好看見這一幕。

    蕭長勖貴為親王，就算再平易近人，也不至于親自給人夾菜。而林夙坦然自若，仿佛習(xí)慣了這般待遇。

    江懸轉(zhuǎn)頭看謝燼，謝燼專心致志涮rou，對此毫無察覺。

    “……”

    罷了。

    江懸目光再次回到林夙身上，只見這位林先生吃飯也戴著面具，入座前脫下外套，里頭的衣裳依舊是密不透風(fēng)，瞧不出真正身形如何。

    “阿雪，當(dāng)心燙?！敝x燼將一筷子羊rou夾進江懸碗里，說。

    江懸回過神，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嗯。”

    蕭長勖插話道：“忘了問，問雪這幾日好些了么？剛才在外面似乎臉色不大好看。”

    江懸回答：“好多了，只是有些虛弱，不礙事。”

    “冬天天冷，要注意防寒。岐川也是，傷口還未痊愈，千萬別大意。”

    “是?！苯瓚尹c一點頭，又將話題引到林夙身上，“林先生平日吃飯也戴面具么，瞧著怪不方便?！?/br>
    林夙還未回答，蕭長勖主動接過話頭道：“是啊，吃飯睡覺都戴著，連我都沒見過他長什么樣?！?/br>
    “王爺不好奇么？”

    “剛開始好奇，后來也就習(xí)慣了?！笔掗L勖笑瞇瞇看著江懸，“怎么，問雪好奇么？”

    江懸笑笑，坦然道：“確實好奇?！?/br>
    “可惜他這人小氣，怕是無法滿足你了?！?/br>
    “連王爺都沒看過，我自然也不奢望?！苯瓚铱纯词掗L勖又看看林夙，意有所指道，“林先生這般，想必有不好說的理由?！?/br>
    林夙微微一笑，道：“沒什么不好說的。在下幼時曾遭遇大火，臉上留下一大片丑陋疤痕，故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還望江公子見諒?！?/br>
    “林先生的腿也是那場大火中傷到的么？”

    “正是?！?/br>
    二人一邊說，謝燼一邊把燙好的羊rou、蕈、青菜夾進江懸碗里，江懸一低頭，看見自己碗中鼓起一個小山包，偏偏謝燼還一臉無辜地看著他，說：“趁熱吃，阿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