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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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城一座不起眼的大宅。 鄭愈走進房間,侍衛(wèi)行禮退出房外,他走到床前,居高臨下的看著躺在床上的甘守恒,甘守恒起先還閉著眼,感覺到一股壓力傳來,緩緩睜開眼,及至看清眼前是何人,眼睛便猛地瞪大,身子都劇烈地抖動起來,大約還想爬起身,卻只感到了身下一陣劇痛。 他牙關咬緊,喝道:“鄭愈,你到底意欲何為?你無故關押朝廷大將,濫用私刑,難道是想謀反不成?你別忘了,我還是皇后娘娘的兄長,太子殿下的舅父!” 這些日子他在此處“養(yǎng)傷”,事實上卻是每隔上半個時辰傷口就要受一次如同酷刑般的癢痛折磨。 此時的他早已被折磨得心神俱損。 鄭愈冷笑,道:“想謀反的不是你們甘家嗎?如何是我了?甘守恒,我就是現(xiàn)在將你殺了,或者將你一片一片的凌遲至死,也不會有任何人反對。至于皇后娘娘,你放心,她很快就會過來找你,太子嘛,他今日是太子,或許明日就不是了?!?/br> “你?!”甘守恒雙目圓睜,死死地瞪著鄭愈。 可是對上鄭愈冷漠空曠的眼神,因著這些時日的折磨,他竟然感覺到了一種森森的恐懼,他知道,他說將他一片一片的凌遲至死,說的并不是恐嚇之言,他真的會那么做。 “為什么?”甘守恒道。 他如此行徑,說出這般之語,哪里是什么為公為國,那樣子分明就是對他,對皇后,對他們甘家都恨之入骨。 “為什么?”鄭愈好像他說了一個多么可笑又幼稚的問題,道,“當年你們捏造偽證,污蔑夏家,令得夏家滿門被滅,可有問過自己為什么?” 夏家,原來是為了夏家。 甘守恒的手緊緊捏著被褥,恨極卻突然笑了出來,道:“鄭愈,你這般做皇帝的爪牙,是因為你覺得是我們甘家害了你的外祖家夏家,從而也間接的害死了你母親,讓你也深受其害嗎?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這個位置,難道還不明白,當年夏家之事,先帝,承熙帝,他們心里都是一清二楚,或者說,根本就是先帝一手而為。彼時大周內(nèi)亂,他們需要我甘家出兵相助,但當時大周四處亂起,我們甘家明明已經(jīng)有稱霸問鼎的實力,是先帝巧舌如簧,用承熙帝和我meimei的婚事做交換,讓我們助......” “你都要死了,還說這些沒用的做什么?”鄭愈打斷他,道,“當時你們甘家不過幾萬兵力,想要稱什么霸?也虧得你說得出口。甘守恒,我不過就是這么提一提,你跟我狡辯那些有什么用?我說要凌遲你,并不是因為那些陳年舊事,而是為了涼州城被你害死的六萬城民和一萬西北軍士。” 原本他還沒打算這么快就清算甘家,涼州之變卻讓他一刻也不愿再等。 他看著他,語氣愈發(fā)的森冷,道,“能做出那等事,你就該預到了今日。涼州城的一條人命剮上你一刀,也不知你身上能不能剮到七萬刀。還是要我讓人在你身上涂上香蜜,請上七萬只的噬骨蟻,讓你就這么嘗嘗噬骨嚙心,百日不亡的滋味?” “鄭愈!”甘守恒的臉白得如同紙片一樣,額上的冷汗汩汩而下,盯著鄭愈的目光如同盯著一只惡鬼。 他知道,他真的會這么做,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人。 他閉上了眼睛,良久之后,終于像是失去了最后一絲力氣,道:“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只求,速死?!?/br> *** 京中的人都耳目聰明,太傅府往蘭家一送孕婦所用的上等藥材,不少人家便也都猜測到鄭愈的這位側室夫人怕是懷孕了。 緊接著蘭貴妃就請示承熙帝,問他自己能否賜些東西去鄭府,承熙帝沉吟半晌,到底還是準了。 蘭貴妃這么大張旗鼓的一賜東西,得,整個京城都知道原先的次輔大人,現(xiàn)在的鄭大將軍的側室夫人有喜了。 大長公主的女官收到消息跟大長公主稟告之時,大長公主的兒媳泰遠侯夫人常氏,女兒南平侯夫人鄭氏都正在大長公主府陪著她說話。 大長公主和鄭氏也就罷了,卻不想常氏聽了這個消息,“哐”一聲就將手中的茶杯掉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大長公主和鄭氏都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她。 鄭氏看常氏震驚滿臉不敢置信的模樣,帶了些涼意沒好氣道:“大嫂,你這么一驚一乍做什么?好歹也掩飾些?!?/br> 那蘭氏,那蘭氏竟然有孕了......不可能。 常氏卻顧不上鄭氏的諷刺,她有些茫然的抬頭,就對上了婆母大長公主不悅的目光,常氏驚跳,腦子一時發(fā)昏,就沖口而出,道:“母,母親,鄭愈他,他去了西北,這都快三四個月了,這蘭氏怎么就突然有孕了?會不會那孩子根本就不是鄭愈的......” “閉嘴!”大長公主的臉黑了下來,她斥道,“你得了什么失心瘋,滿口胡言亂語什么!” 她兒子怎么就看上了這么一個蠢貨?! 常氏被斥,神志總算是恢復了正常,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么話,頓時冒出了一身冷汗,她避開婆母刀子一般的目光,轉(zhuǎn)臉就瞅到了一旁幸災樂禍的鄭氏,訕訕道,“我,我就是一時猜測......而且,我這,我這不是替寶薇難過和抱不平嗎?母親和meimei不肯將寶薇許給阿乾,定要將她許給鄭愈,連他有了側室夫人都不在乎,可現(xiàn)如今若是那蘭氏再生了長子,若真的是鄭愈的,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庶長子,也算是半個嫡了?!?/br> 鄭氏的臉陡地黑了下來。 被自己斥了還要繼續(xù)挑撥是非,大長公主再忍不住,手上的茶杯直接就扔到了常氏的臉上。 大長公主脾氣雖不好,但她性格高傲,最多是將人趕出去一年半載的不理會,還從來沒有這般動手打人過。 常氏“啊”得一聲尖叫,咕嚕一下就滑下了凳子跪下來,也不敢收拾,只哭道:“母親,母親恕罪,是兒媳的錯,兒媳實在是心中震驚也替寶薇打抱不平,兒媳......” “閉嘴?!贝箝L公主咬牙切齒道,“來人,來人,將她送回泰遠侯府,這一個月都禁足,哪里也不許去。” 房外很快就進來了兩個嬤嬤將常氏請了出去,大長公主形狀可怖,常氏還巴不得立馬就走呢,不過就是禁足,在泰遠侯府,禁足就禁足唄,她起了身麻溜的就退下去了。 常氏離開,大長公主把在常氏那消失在門外的背影上的目光移到了女兒鄭氏身上,鄭氏皺著眉,大約也是被自己母親突然發(fā)這么大脾氣給怔住了。 大長公主道:“阿鸞,蘭氏有孕一事,無論你心里怎么想,千萬不要插手任何事,不要被人挑撥幾句就當了槍使。當初蘭貴妃不過是傳召了一下她,就被陛下申斥警告,若是她的身孕有個什么問題,你沾了些什么,怕是會招來大禍?!?/br> “母親?”鄭氏覺得自己母親很有些不對,可她看她面色難看,形容疲憊,知道自己問什么她肯定也不會說,只好勉強應下了,嘀咕道,“女兒知道,再說了,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鄭愈都這樣了,我還能上趕著把寶薇嫁過去嗎?他鄭愈是位高權重,可頂天了也就是個權臣,皇帝給封個爵位,我們寶薇還犯不著這么上趕著。” 大長公主心中只覺萬分疲憊,嘆了口氣,道:“你知道就好,且下去吧?!?/br> 鄭氏離去,大長公主坐在太師椅上,只覺得腦子一陣一陣的生疼。 *** 且說常氏。 她素來不為自己婆母常寧大長公主所喜,所以被斥責也好,被禁足在侯府也罷,她離開了大長公主府也就沒太當一回事,反正,“禁足在侯府”不去大長公主府請安她還樂得自在。 只是蘭氏有孕一事卻讓她心里一直突突的,這晚終于她還是忍不住召了自己的心腹嬤嬤劉嬤嬤說話。 她道:“嬤嬤,當初鄭愈所中之毒你是知道的,陳老太醫(yī)說過,就算他命大,或者那東明大師本事大,救了他的命回來,但他子孫根已損,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這也是他這么多年都不肯娶妻,還弄了個亡妻做幌子的緣故。如今他不在京城,你說那蘭氏怎么就憑空懷上了身孕?” 劉嬤嬤也覺得詭異,不過她見過的腌臜事多,那腦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就道:“夫人,您想想那蘭氏的出身,又生得那么一副勾人的相貌,想必在嫁給大公子之前就已經(jīng)跟別人有了首尾,她不知大公子有隱疾,如今就正好趁大公子出征之際,把這腹中的孩子算到了大公子頭上。” 常氏點頭,她氣惱道:“卻不知這頂綠帽鄭愈他肯不肯心安理得的戴上了?!?/br> 只要鄭愈沒有子嗣,這泰遠侯府的爵位早晚也會是自己兒子的。 常氏和劉嬤嬤嘀嘀咕咕,卻不想這些話卻是俱是一字不漏的被房門外一個小丫鬟聽了去。 第36章 然后翌日這些話就傳到了當朝皇后甘皇后的耳中。 “哐當”一聲, 甘皇后手上的杯子就摔了個粉碎。 她實在是又驚又懼又疑惑不定。 若那常氏所說之話為實,難道這蘭氏真的只是鄭愈的棋子? 想到鄭愈多年不娶, 身邊連個服侍的丫鬟也沒有,至于他那“亡妻”,她早就派人去北疆查過,根本就是有名無實,不過就是個幌子罷了。原來根源竟是在這里! 那她還費盡心機抓了她來有何用?怕還真的會落入鄭愈的圈套! 或者這蘭氏有孕也是假的?根本就是個誘餌?! 她身后的心腹宮女見她面色難看, 腦子轉(zhuǎn)了轉(zhuǎn), 卻是低聲勸道:“娘娘, 此事說不定是件好事。您忘了, 三皇子殿下對那蘭氏可是癡心一片,舊年年底時三皇子可還冒著大雪去了一趟蘭家莊子, 據(jù)說當時那蘭氏正好回家省親。娘娘, 那蘭貴妃把那蘭氏嫁去鄭府, 不就是為了拉攏鄭大人, 您說,發(fā)生了這種事情, 那鄭大人還能心無芥蒂的支持三皇子嗎?” “立即讓人去查!”甘皇后道, “也去尋常氏口中那個致仕了的陳老太醫(yī),確認鄭愈是不是真的不能生育!不過, 此事不管是真是假,暫且都不要輕舉妄動,待得了確卻的消息和家中的來信之后再作定奪。” “是,娘娘?!睂m女應下, 道,“不過娘娘,那蘭夫人的堂妹,下個月初可就要嫁給太子殿下了,這婚事還要不要得?” 甘皇后輕哼了聲,道:“那可是本宮親自向皇帝討來的婚事,能是說不要就不要的嗎?不過就是一個女人,后面說不定還有用處?!?/br> *** 五月初蘭嬌如愿以償?shù)募奕肓藮|宮。 蘭家的一個族女竟然又嫁到了東宮為太子良媛,就在眾人還在感嘆蘭家女的魅力無邊或者感嘆蘭貴妃的神通廣大之時,五月底,坊間卻漸漸傳出了一則流言,道是鄭大將軍幼時曾被他的繼母泰遠侯夫人常氏落毒,根本不能生育,他側室夫人蘭氏腹中的胎兒根本就不是鄭大將軍的孩子,而是那蘭氏在鄭大將軍出征之際和人私通才懷上的。 緊接著流言傳著傳著,就變成了蘭氏腹中的孩子根本就是三皇子的。那蘭氏自幼養(yǎng)在三皇子的外祖家,和三皇子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奈何蘭家意欲將嫡支小姐許配給三皇子為三皇子妃,自然容不得三皇子鐘情于蘭氏身上,便棒打鴛鴦,將蘭氏許給了鄭大將軍。 西北接連大捷,鄭愈的聲名和威信皆是大增,五年前的“戰(zhàn)神”之名再被人提起,如今他幼時竟然被人下毒不育,其夫人竟然懷了他人的骨rou,這他人還是三皇子,這樣的流言,實在是令人震撼得緊,更何況這中間還有多少以前想把女兒嫁給鄭愈卻不得的人家?所以不管真假,不管眾人信不信,只稍微有了個源頭,很快流言便已經(jīng)傳了開來。 雖然大長公主出面,極力彈壓,但這種私下的流言又如何彈壓得?。?/br> 更有甚者,據(jù)說在一次宴席上,一位夫人問已為太子良媛的蘭嬌,問她三皇子和她堂姐鄭大人的側室夫人關系是否不錯,又問她蘭妱的 身孕現(xiàn)在是幾個月之時,蘭嬌蹙了眉是這樣答的,她道,“三皇子殿下和我堂姐青梅竹馬,情同兄妹,還請夫人不要隨意相信那些惡意中傷的謠言”,“自從鄭大將軍出征,我堂姐就日日在家虔心禮佛,從不曾外出,就是我出嫁時,她都未有回家給我送嫁的,所以她身孕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 話好像都是好話,但從有心人的嘴里再轉(zhuǎn)一遍,更是坐實了流言。 *** 蘭妱雖然在家中不出門,但卻要求過秋雙外面若是有什么動靜,尤其是鄭愈和她相關的定要稟告于她。若是一般的“忠心”丫鬟,甚至像許嬤嬤那樣的老仆,都可能會以不惹夫人憂心為由,瞞下這等流言。 但秋雙是個暗探出身,盡忠職守,將最精準的情報稟告給自己的主人,由主人來做判斷,這些行事準則幾乎已經(jīng)刻在了她的骨子里,融在了血液里,什么為了主子好就瞞著她,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所以饒是許嬤嬤十分反對,秋雙仍是將外面的流言精簡著跟蘭妱說了。 蘭妱愕然,隨即就皺了皺眉。 秋雙看蘭妱的樣子,也怕影響她的心情,道:“夫人,大人......大人的身體并無任何問題,大人也定會相信夫人,所以夫人不必擔心?!?/br> 蘭妱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這丫頭想到哪里去了?大人的身體有沒有問題她自然是最清楚的......咳咳。 她自己是不怕什么流言的,只是...... 她搖了搖頭,道:“我是在想到底是何人散步了這些流言,既然牽涉到了三皇子,必然不是蘭貴妃蘭太傅這邊的人,將泰遠侯府夫人常氏傳得這般惡毒,對泰遠侯府,大長公主府都不是什么好事,就不應該是大長公主和泰遠侯府之人,就是南平侯夫人應該都不會。還有蘭嬌的那些話......” 說到這里,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 蘭妱想到鄭愈和甘家的恩怨,想到甘家的肅州大敗,心里就是一咯噔。 她低聲道,“此事,我怕針對的根本就不是三皇子,也不是我,而是大人?!?/br> 這些流言表面是對鄭愈同情有加,他完全就是個受害者,但卻也讓他的威信大大受損。 她擔心的是他們后面還有什么后招。 至此,雖然她和三皇子并沒什么,卻仍是讓蘭妱產(chǎn)生了些內(nèi)疚,有點覺得是自己拖累了鄭愈。 *** “太子殿下?!庇▓@中,蘭貴妃喚道。 朱成禎皺眉,他停下腳步,看向從不遠處慢慢走近的蘭貴妃。 走到近前,朱成禎略施了一禮,道:“蘭母妃?!?/br> 蘭貴妃看著他,直接道:“太子殿下,我有些事情想要跟您相商,應該說,其實是陛下讓我告訴您幾句話,您能否命左右退下,我們一起走走嗎?” 他父皇讓她來轉(zhuǎn)告自己幾句話?他們父子之間的關系已經(jīng)到了這種程度了嗎? 朱成禎定定看了她兩眼,蘭貴妃很淺淡的笑了一下,道:“這是御花園,這里也有這么多人,他們還都聽到了,是我借著陛下的名義要求跟你說幾句話的,所以,我害不到你,也不會害你?!?/br> 朱成禎點了點頭,道:“都退下吧,不必跟上來?!?/br> 蘭貴妃行事再古怪,卻也不敢隨意假傳圣旨。 兩人沿著回廊走了一小截,蘭貴妃才出聲道:“殿下可知,因著鄭大人的側室夫人一事,前幾日陛下訓斥了你三弟,并且跟我說,打算封你三弟為王,讓他離開京城,盡快就藩?!?/br> 朱成禎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