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鄭愈的生父泰遠(yuǎn)侯府那邊，許嬤嬤半點也沒提過。

    許嬤嬤是鄭愈的生母夏夫人身邊的舊人，夏夫人被休過世后許嬤嬤就一直跟在被扔到莊子上的鄭愈身邊照顧他，后來鄭愈離家她卻是一直都留在了莊子上，及至鄭愈從北疆回了京，這才將她又接回了鄭府，讓她幫忙打理著自己的后院。

    蘭妱知道許嬤嬤在鄭府和鄭愈面前的地位，她不過是一個側(cè)室，更不敢在她面前擺夫人的款，對許嬤嬤很是恭敬。

    許嬤嬤見過蘭妱之后也很喜歡蘭妱。

    她經(jīng)歷得多，很多東西看得也淡了，但鄭愈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且不說到如今還都沒有子嗣，身邊就是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她不可能不擔(dān)心，但她雖心里著急，卻也謹(jǐn)記自己的身份，并不敢多勸，現(xiàn)如今他肯正式地迎一個清白人家的姑娘為側(cè)室，終究是好事。

    至于這姑娘是蘭貴妃娘家族人，許嬤嬤起先也有點擔(dān)心，不過這擔(dān)心在見了蘭妱，打聽過蘭妱父母家人品性之后也就放下了。

    她對逼死自己夫人的鄭家人深惡痛絕，這姑娘雖姓蘭，也總好過鄭家強塞過來的人。

    而蘭妱見過許嬤嬤，察覺到她對自己的善意，原本忐忑的心也總算又安了些。

    她想，也許在鄭府的日子也沒那么難。

    ***

    蘭妱在出嫁之前的三日就從蘭府回了蘭家住的留園莊上。

    十一月十六，就坐了接新娘的馬車入了鄭府。

    鄭府是皇帝御賜的宅子，原本是一個開國侯府的宅邸。宅邸很大，蘭妱坐著馬車到了鄭府門口被扶著下了馬車，然后由前來接她的許嬤嬤領(lǐng)著走了許久才到的后院新房。

    鄭府靜悄悄的，并無半點新婚喜慶的氣息，更別說什么宴請賓客了，從她下了馬車到進(jìn)入所謂的新房，根本就連鄭愈的影子也沒見著。

    到了新房，待她坐下，許嬤嬤就讓人給她端來了一碗蔥花面，對她慈祥中帶了些許恭敬道：“姑娘，您今日定也是辛苦了一日，餓了的話就先吃點東西墊墊腹吧。”

    說完又再放柔了些聲音，道，“姑娘，大人今日有要事出了趟遠(yuǎn)門，臨行前吩咐了老奴道是過兩日才會回來，還請姑娘見諒，今日怕是要委屈姑娘先自個兒好好歇息了?！?/br>
    竟然是出了遠(yuǎn)門，不在府中。

    蘭妱聽言后直接從善如流地揭下了自己的紅蓋頭。

    都不在府中了，也就沒必要守著那規(guī)矩了，難不成她還要頂著這蓋頭等鄭愈兩日不成？

    她笑著對許嬤嬤道：“在其位，謀其職。大人既然有要事，自然是公事要緊，嬤嬤放心，這算不得什么委屈?！?/br>
    她一邊說著一邊就看了一眼那碗蔥花面，上面除了蔥花還飄著rou絲，還有一個荷包蛋，正冒著著陣陣的熱氣和誘人的香味，這大冬天的，她在馬車上捱了近兩個時辰，的確是又凍又餓，看著那面，只覺得比鄭愈那張冷臉不知要親切可愛多少倍。

    她笑道，“多謝嬤嬤，今日我一大早就起床，然后從莊子上到鄭府也行了要一個多近兩個時辰，還真的是餓了?！?/br>
    蘭妱本就生得好看，今日畫了淡妝，此時笑起來兩眼彎彎，目光純凈溫暖無絲毫攻擊力，亦無絲毫怨氣和不滿，饒是許嬤嬤原雖對她客氣親熱，心底到底還存了絲警惕和疏離，此時被她這樣一笑，心中倒是真真切切地生出了些憐意。

    誰人不喜歡歡歡喜喜，在任何困境下仍能保持心境開朗，絕不怨天尤人的性子呢？

    許嬤嬤陪著蘭妱吃完了面，令人端了碗下去，和她說了幾句府里的情況，蘭妱命自己的丫鬟嬤嬤跟著許嬤嬤的人出去熟悉熟悉院落，打發(fā)了她們下去，許嬤嬤才又跟蘭妱道：“姑娘，大人自出生起，就吃了不少的苦頭，他有今日的前程，都是拿命博過來的，所以一向?qū)驴吹酶裢庵匦?，對外人性子也有些冷淡，但其實大人是一個非常重情重義的人。往后，若是他對姑娘有所冷待，還望姑娘能多擔(dān)待些。姑娘性子好，假以時日，相信大人自會明白姑娘，看重姑娘的?！?/br>
    蘭妱很感激她肯這般寬慰自己，真誠道：“嬤嬤不必?fù)?dān)心，大人能容我入府，給我一個庇護(hù)之地，已經(jīng)是我莫大的福氣，又焉能貪心要求更多？我不是不知感恩之人，現(xiàn)在這樣，也不知道已經(jīng)好過我的那些族姐多少倍了?！?/br>
    說到后面聲音已經(jīng)很低，面上的笑容也失了去。

    就在三日前，她從蘭府回蘭家莊子上之時，蘭媛也從蘭府離開，出發(fā)遠(yuǎn)嫁去云南了。

    她和蘭媛兩人在蘭府相依相偎多年，說是親姐妹也不為過，那日一別，很可能此生都再難見了。

    許嬤嬤知曉自家大人要娶蘭妱為二房，私下早已經(jīng)打探過蘭妱的情況，這些事情焉能不知？

    她見蘭妱傷感也只能拍了拍蘭妱的手，勸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福分，緣法，只要好好活著，就總有希望，姑娘也莫要太傷感了?！?/br>
    蘭妱點了點頭，對著許嬤嬤笑了笑。

    她是真心歡喜，雖然她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是真的打算好好服侍鄭愈的，可是再多的心理建設(shè)，再理智，那鄭愈對她來說也是個近乎全然陌生的人，她不用初到鄭府就面對鄭愈，心里終歸還是松了一口氣的。

    至于他對她冷淡，早在她的預(yù)料之中。

    二來這鄭府后院，真的比原先想象中還要好些，她的要求向來都不是很高，就這樣已經(jīng)很好。

    ***

    蘭妱是在兩日后才見到的鄭愈。

    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乾元宮的后園，那時，是蘭妱孤擲一注，跪在對她來說全然陌生的鄭愈腳下，忍著心中的惶恐和屈辱，求他讓她入鄭府。

    第二次見面，便是此時，在她入了鄭府兩日后的夜里。蘭妱睡夢中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壓力，恍惚中醒來，就見到了立在床前沉默地看著她的鄭愈。

    夜色中被一個近乎陌生的男人在床前這樣盯著，是會嚇出人命來的好不好。

    饒是蘭妱素來鎮(zhèn)定，也給驚嚇出一身冷汗出來。

    ***

    “大人。”

    蘭妱在受驚出聲之前先清醒了過來，她壓住了心驚，忙坐起了身在床上給鄭愈跪下行禮。

    暖帳香衾，少女身穿白色中衣，在床中跪著，氣息微亂，這本來是一個極曖昧又溫暖的誘惑。

    不過此時鄭愈迎著大雪趕了一天的路，滿身都裹著寒氣和血腥氣，心思不在于此，也就起不來半點旖旎心思。

    他見她尚算鎮(zhèn)定，便出聲道：“我受了傷，今日要暫時在你這里歇下，但此事我不欲他人知曉，包括蘭家的侍女?！?/br>
    蘭妱習(xí)過調(diào)香和調(diào)息之法，五感敏銳，早聞到了他身上nongnong的血腥氣味，所以聽他這般說，心反而慢慢平靜了下來，道：“是，大人。民...妾身知道了。”

    她吸了口氣，抬頭看著他問道，“大人哪里受了傷，可需要妾身幫忙處理一下？”

    鄭愈伸向自己胸前的手頓了頓，道：“你會處理傷口？”

    “照顧人的事情，大部分妾身都學(xué)過?！碧m妱低下了頭，平淡道。

    她說的是真的，她在蘭府之時和蘭媛她們每天的時間都是在無窮無盡的學(xué)習(xí)中度過，除了短暫的睡眠時間，從無片刻可以歇息。

    因為誰都不知道哪個技能最后能派上用場，而又有誰在乎她們會不會累，會不會厭倦，會不會喜歡呢？不過是個工具而已，當(dāng)然功能越多越好用越好。

    鄭愈看了她一眼，不過并沒有依言躺下，而是直接解開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胸前包扎得有些凌亂的白布，月光下，也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已經(jīng)全部被血色侵染。

    蘭妱忍著心驚和第一次面對男人身體時的心慌，上前扶他，低聲道：“大人您先躺下吧。我出去拿點傷藥和布條給您重新包扎。”

    又道，“我?guī)н^來的一個嬤嬤和三個侍女，嬤嬤和兩個侍女都是蘭太傅家的人，不過今日守夜的小丫鬟阿早是我從家里挑過來的，背景清白，一會兒我讓她幫忙取些熱水過來吧。”

    此時已近十一月下旬，蘭妱嫁進(jìn)鄭府的翌日就突降了大雪，天氣十分寒冷，鄭愈是習(xí)武之人，并不畏寒，但卻也知道寒熱之別。

    他受傷之后趕了一天的路，從外面的雪夜中進(jìn)來，滿身都帶著冰寒之氣，原先也不覺得，只是蘭妱過來扶他，小手直接觸上他裸露的身體，溫軟柔滑，舒適得像是要化進(jìn)他的身體里。

    而她身上的幽香夾著溫暖靠近過來，哪怕身上有傷，他也生出些想將她裹進(jìn)自己身體里的意動。

    不知道那樣她會不會融化。

    他道：“傷口我已經(jīng)簡單處理過，不必著急，你先幫我更衣?！?/br>
    蘭妱應(yīng)下，月光下，忍著手上的顫抖，幫他解了衣帶，除了外衣鞋襪，再扶著他躺在了床上，拉了被子給他蓋上，這才拉開帳幔出去掌了燈，吩咐已聽到動靜進(jìn)入房間的阿早去準(zhǔn)備熱水。

    約莫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蘭妱已經(jīng)取了一些傷藥和白色的布條過來。

    鄭愈瞥了一眼，道：“你這里的東西倒是齊全?！?/br>
    蘭妱道：“不過是一些常備藥物，我學(xué)過藥理，這些都是我自己用藥草磨得藥粉，大人您別介意簡陋就好?！?/br>
    待阿早取了熱水過來，她才幫他解開傷口包扎的布條，撒了藥粉，用白布按了迅速冒出來的鮮血，再用熱水小心的給他擦拭血跡。

    待處理完傷口，再給他凈面洗手洗腳。

    其實鄭愈雖受了傷，但這傷對他影響算不得有多大，至于凈面洗手洗腳這種事情，他自少年離家起就一直都是自己動手，早不習(xí)慣讓別人服侍，只是這一次他看著蘭妱素著凈白的小臉，穿著中衣，身上不帶一點雕飾，他能感知到她明明心底該是驚疑，惶恐，羞怯的，但卻板著臉認(rèn)認(rèn)真真，甚至稱得上是虔誠的忙碌著，他便沒有出聲阻止，只不出聲，任其有條不紊的忙碌著。

    只是她的手在熱水中慢慢給他揉搓著因長時間在雪地中趕路而凍得冰寒的腿腳，他的身子卻慢慢熱起來，身體也起了反應(yīng)。

    蘭妱一直專注于手上的事情，她是把服侍他當(dāng)成一件任務(wù)，強逼自己不帶任何情緒去完成的，如此才能保持自己的鎮(zhèn)定和平靜，所以她一直低著頭，并未發(fā)現(xiàn)鄭愈的異樣，一直到她幫他擦拭干凈再扶他上床躺下之時才看見。

    她有專門的嬤嬤教導(dǎo)她閨房之事，這種事情即使沒有親歷，但立時也反應(yīng)過來，那先前的平靜瞬間被打破，心里一陣發(fā)慌，臉上像火一樣燒起來，忙扯了被子給他蓋上。

    鄭愈身體雖起了反應(yīng)，但他自制力很好，這并不影響他頭腦的冷靜。

    他沒出一言，看著她迅速收了他換下來的衣裳和包扎傷口的布條，就急急的垂下了帳幔，將他留在了帳幔之內(nèi)，而自己卻走了出去處理那些東西。

    不一會兒，房間里又燃起了些甜甜的馨香，他一聞便知道這燃香是為了掩蓋屋中的血腥之氣，還有一些安神鎮(zhèn)定的用處，他受了傷，這燃香對他的睡眠和傷口都有好處。

    哪怕是在慌亂之中，她的心思也還是很細(xì)膩周到。他當(dāng)初看得沒錯，她的確是一個十分沉穩(wěn)鎮(zhèn)定之人。

    他的確需要這樣一個人。

    無關(guān)情愛。

    他這樣想。

    其實他倒是忘了，若他只是需要這么一個沉著冷靜，能幫他打理內(nèi)宅應(yīng)酬往來之人，蘭妱也并非是唯一人選，可他偏偏只選了她，其他人卻從沒往這個方向去想過。

    第7章 愿意

    半盞茶的時間之后，帳幔才又被掀了開來。

    “大人?！碧m妱?wù)驹诖睬坝行┽葆宓貑镜馈?/br>
    鄭愈睜開了眼睛，剛剛他一直都在暗自調(diào)息。

    他看向她，掃了一眼燈光下她纖瘦的身影，看出她的窘迫，聲音聽不出情緒道：“進(jìn)來睡吧，你明日還要回門。天氣寒冷，你的身體怕是經(jīng)不起凍的?！?/br>
    回門？

    蘭妱一喜。

    照規(guī)矩，妾侍是沒有回門這一說的。她雖然是御賜的側(cè)室，不同于普通妾侍，但到底還是側(cè)室，能不能回門不過都是在鄭愈一念之間而已。

    若是能回門，至少可以安一安家人的心。

    她忙帶了些喜意低聲道：“多謝大人?！?/br>
    因著心中高興，倒是沖淡了一些此情此景面對他時的緊張和不安。

    既然他已出聲讓她去睡，她也沒有扭捏，便小心翼翼，盡量不sao擾到他的從床尾爬到了大床里面，再盡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縮到了被子里睡下，如此兩人中間隔了至少一尺寬。

    雖然隔壁就是他強烈的氣息，想忽視都不行，但蘭妱也勉強松了口氣。

    還好他受了傷，她也不必再做心理建設(shè)去“服侍”他了。

    畢竟是個陌生的男人。

    她閉了眼睛調(diào)整呼吸，有些紊亂的心跳終于慢慢平穩(wěn)下來。

    可她卻萬萬想不到這時候一只手竟然從被下伸了過來，按到了她的身上，瞬間蘭妱剛剛所有的努力便全數(shù)化為虛有，全身都僵硬了起來，心也很不爭氣的砰砰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