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先生捏臉的黎池：……“先生，小池子記住了?！比缓髲纳迫缌鞯匕炎苑Q改成‘小池子’。

    “嗯，先生以后也喚你小池子吧，如此才顯得親近?！崩栝纫岔槜U兒爬，決定稱呼新收的小學(xué)生為‘小池子’。

    被決定叫小名的黎池，看著面前這個外表君子端方、實則偶爾頑皮的先生，心中莞爾?！班?，那好吧，先生就叫小池子叫小池子吧?！边@句饒舌的話，又顯出了小孩子的俏皮嬌憨。

    黎槿此刻的神情較先前愉悅許多，“就這樣，三伯自回去做活去吧，小池子就交給我了?！?/br>
    “那勞煩先生，我這就回去了?！崩桤S滿臉笑容地提出告辭，然后對小孫兒說，“小池子你在學(xué)堂里要聽先生的話，不可調(diào)皮?！?/br>
    “小池子記住了。”

    黎鏢離開后，黎槿就把黎池帶進教室，安置在了靠門邊年齡最小的蒙學(xué)班的空位上，又給他找來一本舊的《三字經(jīng)》，“這本書經(jīng)過了三任主人，你是第四任，要好好愛惜，然后將它完好地傳給第五任主人，可記住了？”

    “先生，小池子記住了，定會好好愛惜書本的?！?/br>
    在這個時候，書籍是能作為傳家寶用以傳世的珍貴東西。衡量一個家族是否是書香世家的標(biāo)準(zhǔn)之一就有：家中的藏書量，對于現(xiàn)在還沒邁入書香人家范疇的黎水村黎家來說，書籍還代表著貴重——書價太貴買不起，怎能不好好愛惜。

    “嗯，記住就好。蒙學(xué)班的學(xué)生大多已學(xué)完《千字文》，《三字經(jīng)》才剛學(xué)到了‘孝悌篇’，你既已在家學(xué)過《千字文》，我也就不用再單獨教你，現(xiàn)在你就將我今日教的《三字經(jīng)》的篇章誦讀熟練，我稍后就會講解。至于這之前的篇章，等散學(xué)后你來找我，我給你補上?！?/br>
    黎池點頭答應(yīng)，“先生，小池子明白了。”

    “那好，好好學(xué)習(xí)吧?！苯淮戤叄栝染碗x開了。

    蒙學(xué)班里來了個新同窗，學(xué)童們都好奇不已。在先生將黎池帶進來時起，就悄悄咪咪地偷看他，同處一個課堂的童生班和秀才班的學(xué)生們，也在誦讀的間隙，時而投過來幾道探究的目光。

    小學(xué)童們是年幼天性作祟，好奇心天然旺盛，這才對新同窗黎池好奇不已。

    另兩個班的學(xué)生們年齡多在九/十歲至十七八歲，多已明智懂事，也就想得更多、聽得也更多，都住在一個村子里，多多少少也聽過一嘴大人們夸獎小池子的話，現(xiàn)在這個‘別人家的孩子’來了，那部分心性還未完全成熟的大同窗們也忍不住瞄幾眼黎池。

    黎池對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并未在意，也不顯局促，轉(zhuǎn)頭對共用一張桌案的同桌一笑，笑得真是又甜又軟！“我叫黎池，你呢？”

    同桌是一個和這個時代大多數(shù)同齡人一樣的、精瘦精瘦的瘦小孩，不同的是別人是黒瘦，而他是黃瘦，看著病病弱弱的，不如黒瘦小孩健康。

    此刻面對長得白胖可愛、笑得又甜又軟的同桌，黃瘦小孩頓感局促，藏在桌案下的手捏搓著衣擺……“我，我叫黎炎?！?/br>
    “黎炎？‘火’字輩的？我是‘水’字輩的，比你長一輩呢。”

    黎水村的黎家在京城里的四爺爺那支崛起做官之后，就擬定了黎姓二十代以內(nèi)的排行，這之前祖輩的排行不再考究，自黎池的爺爺也即四爺爺那輩起，前五代的排行遵循五行——金木水火土，‘水’字輩的黎池比‘火’字輩的黎炎剛好長一個輩分。

    “池叔叔。”

    黎池：……真乖真懂禮貌。 “炎侄兒。”按年齡算，他比黎炎小，顯然按輩分算他更占便宜些。

    真乖真懂禮貌的黎炎同時還是一個友愛同桌的孩子，“小池叔叔，我教你誦讀今天先生教的篇章吧?！?/br>
    “那謝謝小炎侄兒了?！背厥迨寰统厥迨?，又喊什么小池叔叔。

    剛剛先生讓黎池誦讀、卻又沒有要教他讀的意思，黎池也沒多問。不管這是給他的考驗，還是單純地考慮欠周到，都沒什么問題，僅《三字經(jīng)》的話他還是能夠簡繁對照著誦讀出來的。不過現(xiàn)在有侄子同桌幫忙自然更好，也減去了他費力地掩飾‘生而知之’的麻煩。

    黎池并不是真正的五六歲小孩，自然不會出現(xiàn)第一天上學(xué)時，如坐針氈總想著放學(xué)回家的情形。他在課堂上能坐得住，也沉得下心來聽講，這樣感覺很快就到了未時四刻末（下午兩點）散學(xué)時刻。

    蒙學(xué)班更多是誦讀、背誦和理解蒙書，用筆墨書寫的時候并不多，并未像童生班和秀才班那樣每人配備一套筆墨紙硯，因此黎池只用將一本《三字經(jīng)》裝進書袋，就算收好了東西。

    揮別‘小炎侄兒’，黎池去找先生留學(xué)補課?；藘煽嚏?，就讀熟（背誦）了《三字經(jīng)》‘孝悌篇’之前的內(nèi)容，趕上了蒙學(xué)班的學(xué)習(xí)進度。

    留學(xué)補完課，同窗們都已經(jīng)放學(xué)了。黎池就獨自一個人往家走，路上碰見了村里人，他也不吝嗇笑容和甜言蜜語，和每一個碰見的人都甜甜地打招呼，一路走回來倒也不顯得單調(diào)孤單。

    黎池走到距黎家還有百來米的地方時，看到大伯家的大堂哥黎江正站在路上，像是在等什么人。

    黎池走近，看到黎江臉上有難掩的怒氣，疑惑問道：“江哥哥？你在這做什么？”

    “我在這等你！”黎江的胸膛迅速起伏著，看上去情緒很激動。

    第5章

    “江哥哥等我做什么？”黎池問道?？此瓪鉀_發(fā)的樣子，心里也有了些猜測。

    黎江抻長脖子，橫眉怒目地靠近黎池，“你說，你是不是搶了我上學(xué)的機會？！”

    黎江的質(zhì)問印證了黎池的猜測，他一直沒去深想的問題，現(xiàn)在擺在了他面前……但黎江這個問題，讓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有過一世生活經(jīng)歷的黎池，他覺得如果換個說法來看待黎江的質(zhì)問，就相當(dāng)于：清華/北大在該省的錄取名額只有一個的情形下，享受加分政策的堂哥過了錄取線，問憑借純分?jǐn)?shù)過了錄取線、且還比他高的堂弟——你為什么搶我上清華/北大的機會？

    但在這個重嫡長的宗族社會里，黎江的‘加分政策’，不但凌駕于‘競爭錄取政策’之上，還起著決定性作用。除非黎江放棄享受‘加分政策’，不然就是他黎池?fù)屃死杞纳蠈W(xué)機會。

    “我們家只有一個人能上族學(xué)，結(jié)果是你去了，你還說你沒搶我的上學(xué)機會？！”黎江的情緒很激動，說著就伸手揪住了黎池的衣襟。

    黎池保持著沉默，他并沒有說過自己沒搶黎江的上學(xué)機會這話。事實上，一定程度來說，他的確搶了黎江的上學(xué)機會。

    “你搶了我的，就要還給我！”黎江揪著黎池的衣襟，使勁地搡了兩把！

    黎池被揪住衣襟搡得幾乎站不穩(wěn)身體，卻面無表情地問：“為什么這個上學(xué)機會、是你的？”

    黎池心里知道問題的答案，因為在這長幼有序的宗族社會里，出生順序在很大程度上就決定了地位的高低。

    黎江被問得一愣神，隨即說道，“因為我是家中的長孫！你的大哥！”作為大哥怎么能比弟弟差呢？！

    果然，在這個宗族社會，家中嫡長子確實要貴重許多，沒有所謂公平競爭。但黎池不甘心，“誰說的、是你的？”

    “……”黎江被問得一噎，“二奶奶……很多！很多人都說我們家應(yīng)該是我去上學(xué)?！?/br>
    黎池知道，有的老一輩人會開一類玩笑，如：以前這些玩具和零食都是你的，可現(xiàn)在有弟弟了，就要給你弟弟玩給你弟弟吃，那你還喜不喜歡你弟弟呀？

    現(xiàn)在看來，大堂哥大概也遇到了這種情況，而開玩笑的人之中尤以二奶奶為主。可能說了許多的話：

    ‘你是家中長孫/你爸的長子/弟弟們的大哥，要去上學(xué)的人當(dāng)然應(yīng)該是你！’

    ‘村里的人家都是長子、長孫去上學(xué)的，你池弟弟/五堂弟是搶了你的位置！’

    ‘小池子讀書出息了之后，你這個做大哥的好意思嗎？’……

    黎江被堂弟的兩個問題一打岔，心里翻騰的怒焰降下一些，卻還不足以讓他取消先前的打算，“你把上學(xué)機會還給我，我就不和你計較了?！?/br>
    要把進學(xué)機會還給黎江嗎？

    黎池并不想放棄讀書，他不想失去晉身‘士’官階級的機會，就如同前世時，他搶了時任副職的上司正在爭取的正職職位一樣。那位上司對他也有指點之恩，可那并不能和自己越級晉升正職的事相比，這是影響一生的重大機遇。

    在重大利益面前，又不涉及重大道德底線和律法問題時，他黎池一直都不做一朵‘圣父白蓮花’。

    他黎池有著比黎江更高的讀書天賦、更大的科舉成功可能性，他是沒有理由還回去的，“我不能把這個機會還給你?！?/br>
    原本怒火有所消減的黎江一聽，‘騰’地一下更生氣了！

    先前想著堂弟還小，可能不知道自己搶了他的上學(xué)機會，不知者無罪，結(jié)果現(xiàn)在都說清楚了、讓他還回來，他竟然拒絕歸還！簡直無賴！

    “你！小池子！你是聽不懂嗎?。课艺f、還給我！”

    “不。”黎池很堅決。

    “你氣死我了！你…你還給我！”黎池面無表情的拒絕，激怒了黎江，對著黎池的臉就一陣咆哮！

    黎池依舊面無表情，油鹽不進。

    突然，黎江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到黎池的胸肩處，將黎池拍得一個倒仰，一屁股墩兒坐了下去！并不平坦的地，硌得黎池的臀部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將黎池拍倒在地后，黎江又彎腰搶過去他的書袋。

    黎池覺得自己肯定是坐到尖石子上了，臀部蔓延開的疼痛，刺激得他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他還不會說話時，會靠‘啊啊’的哭聲去吸引大人注意，可那時候是‘干嚎不下雨’的哭法。等能說話后，更是連哭相都沒露過，更別說掉眼淚了，可現(xiàn)在這是生理性淚水，疼得忍不住哇……

    黎江看著白白胖胖的堂弟，竟然坐在地上哭起來了！一時間也有些慌了，丟下一句‘哼！這是給你不聽話的一個教訓(xùn)！’之后，就拿著書袋倉皇跑走了。

    黎池：……小孩子的外強中干。

    感覺到撐在背后地上的兩只手掌傳來刺痛，于是抬起手掌一看，果然有幾處蹭破了油皮正往外冒血珠。而先前支撐住一部分身體重量的雙手抬了起來，那現(xiàn)在整個上半身的重量，就全壓在了臀部……

    “嘶！”黎池疼得直吸氣！

    趕忙伸手一撐、向前趴成一只青蛙狀，將臀部解放出來，這才稍緩了疼痛。

    緩了會兒之后，黎池嘗慢慢爬了起來。然后轉(zhuǎn)過身在地上找著了硌他屁股的元兇——一顆呈三角狀的尖銳石子，上面還沾著血色。

    看來，他的屁股被戳了個眼兒……

    黎池一瘸一拐地往百米外的家走去，在心里訕笑著：軀殼年輕了三十來歲的同時，莫不是連心智也返老還童了？

    他剛才面對大堂哥時，只需要像往常所表現(xiàn)的那樣，露出這個年歲該有的懵懂神情說：‘我不知道啊，是今早爺爺說送我去上學(xué)的’，就什么都夠了。

    六歲的他知道什么？才虛六歲的他，有讀書的天賦，可于人情世故上到底還年幼不懂事。這樣的話，之后的爭執(zhí)就不會有，他的臀部也不會見血。

    他竟然還和黎江起爭執(zhí)，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今早因為要送小孫子去學(xué)堂，黎鏢就沒和兒子們一同下地去。而送完回來之后，他也索性就決定今兒不下地了，就在家把家里的活兒梳理梳理，下午到時辰后就去迎迎小孫子。

    小池子那么小一個，若是走路不穩(wěn)，摔到田埂下、倒進溝渠里、撲到石頭上了怎么辦？萬一嗑到頭了如何是好？要是摔折手了怎么得了？……

    黎鏢正想著呢，就看見籬笆墻外一瘸一拐往家里走的小孫子，趕忙就扔下手上正編織的竹背簍，快步迎上去，“小池子，怎么了？怎么了這是？摔到哪了？”

    黎池避過準(zhǔn)備將他抱起檢查一番的爺爺，虛握著蹭傷的手、捶捶老人的胳膊，仰頭笑著：“爺爺，沒事，沒摔著哪，就是屁股跌疼了。”

    農(nóng)家的大多小孩子，都是摔摔打打著長大的，摔跤跌屁股墩兒都是常事。若是放在家里其他幾個崽子身上，黎鏢必定不會這樣擔(dān)心，頂多幫忙拍拍衣裳上的泥土也就算了。

    可他這白白胖胖的小孫子從小就沉靜乖巧，和那四個上躥下跳的猴兒不同，就沒有磕到、碰到過的時候，今兒卻一瘸一拐地走回來……

    黎鏢拉過小孫子查看他的傷處，褲子破了個洞，上面還東一塊西一塊地沾著血跡，“小池兒，可疼嗎？”

    “不疼?！边^了那一陣之后，就只有細(xì)細(xì)的刺疼了，忍忍就好。

    小孫兒越是懂事地說不疼，黎鏢就越心疼。若此刻在場的是奶奶袁氏，必然已經(jīng)心疼地直嚷嚷了：‘褲子都戳出個洞了，屁蛋兒肯定也有個洞啊，這都流得血呼啦啦的了，連鞋子里都順著腿流進去好多血，怎么能不疼呢？’

    可此刻在場的是黎鏢，男人的情緒要內(nèi)斂許多，“不疼就好，爺爺抱你進屋給你看看?！?/br>
    黎鏢避開小孫兒的傷處，將他抱進了他們老兩口的屋里，正屋里亮堂，好看清傷處。

    “小池子，忍忍哈，爺爺給你脫掉褲子看看傷口?！?/br>
    “好的，小池子不疼，爺爺你只管脫?！?/br>
    黎鏢小心翼翼地褪下黎池的褲子，就看到小孫子左邊的屁股整個血呼啦一瓣，上面有一個小指甲蓋大小的洞的傷口，正在往外沁著血水。

    “小池子你躺著別挪動，爺爺去你二爺爺家拿點草藥回來給你敷上?！崩桤S站起身就往外走，臨出門時又不放心地叮囑，“不要動啊，待會兒給你拿藥敷好后，過幾天就能好了?！?/br>
    黎池非常乖巧，“爺爺你去吧，小池子不動?！?/br>
    臨走一眼看到小池子乖乖地趴著，黎鏢心里又疼又軟。“爺爺馬上就回來了。”

    果然，黎鏢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個小紙包，后面還跟著一個老婦人。

    “來來，小池子不怕啊，二爺爺家剛好有現(xiàn)成磨好的止血藥粉，爺爺給你撒上去，要不了幾天就好了?！崩桤S一邊走一邊拆開紙包，等到床前時就趕緊將藥粉灑在了黎池的傷口上。

    “唉喲！”跟在黎鏢后面的老婦人是黎鏢的親二嫂，黎池喊她二奶奶，也即是先前黎江口里不小心漏出來的、搬弄是非的‘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