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珂啞然，呆怔地看著君瑤，須臾后瞪大了眼睛，咬牙道：“不可能！師父不可能收小玉為徒！”

    她的神情無比倉皇無措，甚至比被關(guān)進大牢還緊張些。她無法相信師父青睞他人的事實，始終不斷地否認(rèn)著：“師父不會教小玉針法！”

    “我也這么認(rèn)為，”君瑤心中的某一個疑團得意撥云見月，她勾唇舒展地笑著，拍了拍小珂的肩膀，又輕輕按了按，說道：“謝謝你，小珂。我會查出真相，還你一個清白?！?/br>
    小珂立刻握住她的手，“還有我?guī)煾?。?/br>
    君瑤不置可否。小珂放開她的手，又低聲哀求道：“大人，我能否請你幫我一個忙?！?/br>
    “你說。”

    小珂有些郁憤，輕聲說：“我和師父被帶進牢時，貼身的物件兒也被人搜去調(diào)查了。師父雖說不必在意，可那些是我和師父的家當(dāng)，里頭還有師父的傳家玉佩，若……若大人方便，能否讓那些官爺把東西還給我們？”

    馮雪橋的東西，也正是君瑤想查看的，她應(yīng)了小珂，又與獄卒通了人情，請他多多照看著小珂師徒。

    刑部的獄卒知她是隋程身邊的紅人，如今更是奉旨查案，自然口頭上答應(yīng)了她。

    君瑤出了牢房，心情比方才復(fù)雜許多，連腳步也沉緩了些。

    方一邁出門檻，就見隋程迎面走了過來。

    “你果然在刑部，”隋程抱著小貍貓走近，“太后沒有為難你吧？”

    君瑤給了他一記大白眼，“大人，為何我見了皇上出來，你就不見了？”

    隋程被噎了，他急忙解釋：“我自然也是想進去看看的啊，可惜皇上不召見我。我本等在門外的，誰知見皇上出來，也來不及躲避?；噬弦娏宋?，責(zé)問我為何不在刑部辦公，卻跑到公主府去。我哪兒還敢久留，說自己是去吊唁公主的，便匆匆忙忙地告退了。”

    見君瑤依舊直愣愣地盯著他，他輕咳一聲：“你奉皇上的命查案，我在場也不方便的?！?/br>
    君瑤本也不是與他計較，心底暗笑著，轉(zhuǎn)了話題：“我有一件事，還需大人幫忙。”

    隋程心里還有些愧疚，不過腦子立刻答應(yīng)：“你說?！?/br>
    君瑤說道：“大人能否借到存留在工部的公主府建造圖紙？”

    “我在工部還是有些人脈，”隋程蹙眉思索著，“不過要說去工部借圖紙，侯爺比我更有面子些?！?/br>
    “侯爺如今不能插手公主的案子，若他去借，怕是會落人口實?！本幷f道。

    隋程恍然大悟，忽而又深感自己責(zé)任重大：“這也是，看來這事只能由我出面了，你放心，我一定幫你借到?！?/br>
    君瑤又想起小珂的囑托，打探道：“馮雪橋幾位繡娘的東西，是誰去搜查的？”

    隋程有些茫然：“不曾聽說讓人去搜查過?！?/br>
    公主府賞月聚會的變故，只有少數(shù)幾人知道，將馮雪橋等人捉拿入獄的，應(yīng)該是刑部尚書趙柏文的人。如此看來，命人去搜查她們東西的人，大有可能也是他的人。

    趙柏文一心斷定明長昱的未婚妻是兇手，甚至有阻攔斷案的意圖，又怎會輕易將線索交給君瑤？

    “你若是急需，我?guī)湍愦蚵牬蚵?，左右都是刑部的人，我還是能搭上手的?！彼宄陶f道。

    君瑤并未抱太大希望，這事還需另想辦法。她心懷感激，向隋程道了謝，便一刻不歇，馬不停蹄地趕出刑部。

    還未出門，宋伯匆忙趕來將她叫?。骸鞍⒊！?/br>
    君瑤聞聲回頭，心下一凜。

    宋伯為徐坤驗尸，徐坤的尸體正巧停在刑部內(nèi)，他如今這樣匆忙急迫地喚住她，多半是為了徐坤的事。

    果然，宋伯上前，壓低聲對她說道：“我發(fā)現(xiàn)徐坤的尸體有異常?！?/br>
    君瑤轉(zhuǎn)身要進停尸房，突然想起明長霖還在刑部外候著，又轉(zhuǎn)身跑出刑部。明長昱的馬車果然還停靠在街角處，她立刻上前，將明長霖拉下車。

    入了停尸房，宋伯將遮掩尸體的白布揭開，托住徐坤尸體的腦袋，輕輕往側(cè)一歪，指著后頸靠近頭發(fā)的地方，說道：“這里的皮膚潰爛得快一些?！?/br>
    君瑤與明長霖捂住口鼻，蹲下身檢查。停尸房內(nèi)有冰塊，陰風(fēng)陣陣，十分寒冷，尸體停放月余也不會嚴(yán)重腐爛。徐坤周身的皮膚依舊完好，青白冷硬，唯有后頸柔軟之處，有一塊銅錢大小的青黑瘢痕，有些發(fā)腫，血痕潰爛可見。

    徐坤咽氣后，君瑤也仔細(xì)看過他的尸體，卻沒有發(fā)現(xiàn)這塊瘢痕。

    “按理說，人死后就沒有生氣了，皮膚上不該長出這樣的瘢痕才是?！泵鏖L霖不曾觸碰尸體，盯著看了半晌，“這也不像尸斑。”她輕輕撥開頭發(fā)，對君瑤說道：“你看，黑斑中間有一點血污，像是被針扎過?！?/br>
    她突然靜下來，與君瑤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出神地看著，似想到什么。

    君瑤對驗尸之道，也只是略通皮毛。她看向宋伯，問：“宋老有何高見？”

    宋伯說道：“我起初懷疑是毒，刮了些發(fā)黑的皮膚去喂老鼠，可惜老鼠吃了沒有任何中毒的反應(yīng)?！?/br>
    “毒？”明長霖雙眼一亮，站直身看向君瑤，說：“這與永寧公主身上的毒有些相似。中毒處皮膚青黑，腫脹潰爛?！?/br>
    君瑤困惑地道：“那為何永寧公主整個頭臉都青黑腫爛了，而他只有一小塊？”

    明長霖思索道：“或許公主中毒較深，而徐坤中毒很淺?！?/br>
    宋伯聽得云里霧里，他向明長霖拱手行禮，“敢問這位姑娘，你所說的毒是什么毒？”

    明長霖說：“蛇毒?！?/br>
    宋伯也算是經(jīng)驗老道的仵作，被毒殺的尸體也見過無數(shù)，他審度地說道：“在下對蛇毒也有研究。蛇毒隨人體血液擴散，哪怕只被咬傷了手指，毒性也會致使整條手臂腫脹潰爛，皮膚變成青黑或紫黑，流血不止，不到半日就會毒發(fā)身亡。而徐坤的尸體上，這塊黑斑并沒有擴散，這說明毒性沒有隨血液蔓延。且在下敢肯定，他是咽喉腫脹窒息而死，并非中毒?！?/br>
    君瑤滿頭霧水：“那這塊黑斑為何會出現(xiàn)在徐坤的身上？難道是老鼠咬的？”

    宋伯輕輕嘆氣：“這里不會有老鼠，在下也暫時無解，只能辛苦你繼續(xù)查下去了。”

    君瑤與明長霖離開刑部，兩人沉默不語地上了馬車。

    明長昱椅窗而坐，隨意翻著雜記打發(fā)時間，兩刻鐘后，見君瑤與明長霖垂頭喪氣地上了馬車。他合上書，無聲地盯著她們，淺笑著問：“你們姑嫂二人遇到什么難題了？”

    君瑤一怔，驀地抬頭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本有些頹然的心緒霎時悸然。她輕咳一聲，看了眼依舊木木然的明長霖，正色道：“那就請侯爺為我們解惑?！?/br>
    明長昱心情甚好，悄悄勾了勾她的掌心。

    君瑤避開，將宋伯的發(fā)現(xiàn)說了一遍。

    明長昱注視著君瑤：“徐坤死時，是什么樣的場景，你還記得？”

    君瑤當(dāng)然清楚，她說道：“他倒地不起，眾人一同沖進房，將他抬到榻上。馮雪橋建議將他的臉擦干凈，于是小玉拿了手絹，幫徐坤擦臉?！?/br>
    明長昱說道：“在眾人沖進房之前，徐坤就已經(jīng)發(fā)作倒地了。若照長霖推測，他是中了蛇毒，那當(dāng)時他就該有中蛇毒的反應(yīng)才是。所以導(dǎo)致他死亡的并非蛇毒，而是病因，或其他未知的因素?！?/br>
    明長霖聞言，解釋道：“他尸體上的瘢痕，與永寧公主身上的情況很相似，且也有疑似針扎的痕跡。”

    明長昱思索時，指尖輕輕跳躍著，有意無意地觸著君瑤的手心，“蛇毒隨血液蔓延，若他被帶有蛇毒的針扎時，血液已經(jīng)停止流動了呢？”

    明長霖豁然抬頭：“人死后血液停止流動，兄長你的意思是……”

    君瑤腦中驀地似清風(fēng)拂過，濃霧重重終于撥開片刻，見了天日。她快速說道：“徐坤臨死前，或者死后不久，有人在他頸后扎了毒針！”

    毒針扎入之后，論理來說，毒性會很快蔓延，但他當(dāng)時已經(jīng)咽氣或快要咽氣了，毒性來不及擴散發(fā)作。

    所以，要殺徐坤的人，很有可能是兩批人。一批是使他咽喉腫脹窒息而死的人，另一批，是給他扎下毒針的人。

    而當(dāng)時，直接接觸了徐坤的人，是誰？

    第183章 再猖狂些

    離開刑部，明長昱另有事務(wù)處理，先行離去。君瑤約了明長霖，與她一道去了柳家。

    永寧公主、徐坤、白清荷，這三人之間聯(lián)系緊密，且死時都有血符咒出現(xiàn)，君瑤擔(dān)心他們身上或許還有線索并未被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她調(diào)查白清荷尸體時，因沒有圣上旨意，且因著男女有別，白清荷的丈夫柳澤逸婉拒了她。如今有明長霖和圣意在手，白清荷的尸體她非看不可。

    柳澤逸對白清荷的情誼實在深濃，涉及命案，白清荷的尸體在真相大白之前不能下葬，柳澤逸自己置辦了冰房，陳放白清荷的尸身，避免尸體腐爛。又擔(dān)心尸體陳放的時間太長，耽誤頭七不詳，遂請了僧人誦經(jīng)超度。

    君瑤與明長霖入了宅子，便聽到一陣平和靜心的誦經(jīng)聲。柳澤逸也迎了出來，得知兩人來意，臉色有些僵硬。

    他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再多的消耗，亡妻的尸體冰冷的陳在冰房里，又有官府的人日日來監(jiān)視，他甚至聽聞有人想要將白清荷的尸體搬去刑部解剖……

    案情越來越大，牽涉的人越來越多，都是他惹不起的權(quán)貴，如今還牽連到公主，是否驗尸已經(jīng)不由他做主了。他的母親兄長等人，甚至逼迫他將白清荷的尸體交出去，并將她從族譜上清除。柳澤逸倍感悲痛焦心，日夜煎熬?，F(xiàn)在立刻再讓官府的人查看白清荷的尸體，才是一種解脫，若真能查出真相，也算是給了亡妻一個交代。

    他背對眾人，肩膀顫抖著，嗓子沙啞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帶著君瑤與明長霖入了陳放尸體的房間，親手打開蓋好的棺蓋。

    白清荷的尸體展露在眼前，衣衫整齊，容顏清麗，宛若睡熟過去。

    君瑤曾親自看過這具尸體，當(dāng)下便直接綰起尸體上寬大的衣袖，示意明長霖檢查這一處。白清荷死時，身體沒有任何異狀，除了手臂上的燙傷。

    人體皮rou開始腐敗，即便有冰護著，也不能讓腐敗的過程停止。被燙傷的地方腐爛得快一些，皮rou松弛模糊，隱約還能看清皮下縱橫交錯的青黑經(jīng)絡(luò)。

    明長霖戴上手套，輕輕按捏被燙傷的手肘，疑惑道：“這從表面上看，的確像是燙傷，可皮下的rou卻發(fā)黑微腫，血也帶紫黑色。”緊接著，她的手頓了頓，從皮帶里抽出一支鋒利的刀，沿著皮rou的紋理切下去，挖出一枚針來。

    君瑤一驚，沒成想這燙傷的皮rou里，竟埋藏著一枚針。細(xì)看之下，發(fā)現(xiàn)這枚針是中空的針管，極其眼熟。

    “看來她的死因，就是這枚被埋進皮rou的針?！泵鏖L霖說道，又將針遞給君瑤看，“這枚針中空，針管內(nèi)可浸少量的毒。”

    “是蛇毒嗎？”君瑤問。

    明長霖不敢完全確認(rèn)，遲疑地點頭，說道：“被燙傷的表皮下，血rou發(fā)黑發(fā)腫，與永寧公主和徐坤身上的毒發(fā)痕跡相似。但徐坤和白清荷身上的毒很少量，不至于腫脹得太厲害，但微量的蛇毒，足可以置人于死地了。”

    君瑤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手中的針，眉頭不由緊緊一蹙。

    白清荷的案子，是這樁樁件件的起點。她起初認(rèn)為，這些案件或許都有緊密的關(guān)聯(lián)，甚至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如今看來，這幾起案件雖有聯(lián)系，卻又像是各自獨立的。

    兇手在白清荷手臂內(nèi)埋了一根毒針，又怕毒針引起疼痛被人發(fā)現(xiàn)，是以故意將白清荷的手腕燙傷，讓白清荷本人以及最初驗尸的人，都認(rèn)為手腕只是被燙傷了而已。誰知兇手竟是為了掩蓋蛇毒發(fā)作的痕跡。

    而令君瑤不解的是，兇手是如何在白清荷不知情的情況下，將毒針埋入她體內(nèi)的？

    為何三起案件，都與蛇毒有關(guān)？這三起死亡案，到底是相互獨立，還是有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聯(lián)？

    兩人驗看完尸體之后，君瑤將白清荷的袖子放下，將她弄亂的衣裳整理好?；蛟S是柳澤逸怕白清荷路上孤單，竟將他們二人的定情之物也放在了棺材里。

    那些由白清荷親手銹制的香囊手帕之類，已經(jīng)由明長昱帶走。如今放在白清荷身上的，是一塊定情的玉佩。

    離開柳家時，天色已經(jīng)黑沉下來。

    即使君瑤想一鼓作氣繼續(xù)深查下去，身體也不是鐵打的。明長霖習(xí)慣了呆在軍中，明日便會暫且離開回京郊的軍營里去。君瑤饑腸轆轆，帶著明長霖往侯府的方向走，順道請她吃一頓飯，聊表感謝。

    “你我姑嫂二人，做這些客氣事干什么？”明長霖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頭。果然是從小在軍中歷練的，這么一天奔走下來，她絲毫不見疲憊，甚至越發(fā)精神奕奕。

    她伸手摟住君瑤的肩膀，豪氣地說道：“走，我送你回家?！?/br>
    反正君瑤的住處離侯府也不遠(yuǎn)，她便由著明長霖安排。既然說了要請明長霖吃飯，君瑤也不會食言，路過那條市井煙火氣十足的巷子時，君瑤帶著她在老熟人的攤前入了坐。

    攤主見了她，立刻熱情的上前擦拭桌椅，“客官今日來得比往常晚一些。”

    君瑤抽了筷子，拿了碗，用滾水燙過，遞給明長霖。明長霖倒是沒明長昱那些講究，自己先去鍋邊盛了一碗湯，慢慢地品著喝下去，展顏道：“這湯不錯，難怪你喜歡?！?/br>
    她連忙喚君瑤也去嘗嘗，攤主樂呵呵地，招呼道：“客官若是想喝湯，直接告訴我一聲就好?！?/br>
    說罷，他拿了兩個碗，打了兩大勺骨頭湯，裝了滿滿兩碗，小心翼翼地給君瑤端過來。

    誰知走到一半，突然聽見“哐當(dāng)”一聲，有人撞到攤主，攤主手一松，兩碗香湯灑了一地，碗也碎了。

    君瑤與明長霖循聲看去，見攤主慌忙俯身，拿了抹布替對方擦拭，一雙手哆嗦不停，手背被燙紅一片也顧不得。

    誰知對方竟不領(lǐng)情，惡聲惡氣咬牙道：“你沒長眼嗎？都老眼昏花了，還在這里擺什么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