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公主緩緩地抬眸，眼底一片空茫，只是緩緩說道：“我并不清楚?！?/br>
    明長昱也不再追問：“公主面色不大好，不知讓御醫(yī)來看過沒有?！?/br>
    永寧公主面色微冷，說：“多謝侯爺掛心，我沒事?！?/br>
    明長昱這才告辭，帶著君瑤一同離開。

    第167章 坊間流言

    將近黃昏，街面喧嘩依舊，吟唱著京城的暮色。君瑤隨明長昱一同上了馬車，無力地靠在車廂內(nèi)。默然無聲地在心底將今日所查梳理一遍，似有無數(shù)線索，又似乎沒有任何進展。她無聲凝視著白清荷衣裙上的符咒，那張牙舞爪的咒文好似張開了血盆大口，細繞的咒文像藤蔓鬼爪，令人觸目驚心。

    這符咒所隱含的疑點，當真不少。其一，它與白清荷的死是否有關(guān)？其二，符咒早不出現(xiàn)晚不出現(xiàn)，為何恰巧就在她與明長昱查看白清荷房間時出現(xiàn)？其三，白清荷死在宮中，她平日常去之地是在天香繡坊，為何符咒會出現(xiàn)在公主府中？其四，為何符咒之中，還帶有人的生辰八字？這符咒到底是什么意思？其五，如果這符咒是有人動了手腳才使其在特定時間顯現(xiàn)，那誰有這個能耐，是如何辦到的？

    “快入夜了，回去好好休息。案情越來越復(fù)雜，也不急于這一時?！泵鏖L昱說道。

    君瑤只是習(xí)慣性思考，卻沒有急于求成，聞言點點頭說道：“我知道?！?/br>
    雖是暗中查案，皇上、趙家以及王家都不希望大肆驚動朝野?？删幰仓?，以明長昱的能耐，就算是暗查也不需自己親自走訪查問。他和她一起奔走一天，一來的確為了查案，二來是為她鋪路。若當真讓她單獨來查，恐怕連公主府的門都進不了。

    說到公主府，君瑤忽而想到什么，說：“近幾個月，公主府沒怎么辦詩文宴了。”

    明長昱說：“唐延一案之后，就有不少人對公主的行事作風不滿，朝中也頗有非議，永寧公主大約是為此收斂了?！?/br>
    說起公主府的詩文宴，其實也因駙馬溫云鶴而起。溫云鶴入住公主府后，雖已然放下仕途前程，可他依舊風雅愛學(xué)，對詩文辭賦愛之入骨，所以就辦了一兩次詩文宴，不過不在公主府中，而是在他自己的宅邸。

    溫云鶴出身并不顯貴，不遠千里來京城應(yīng)考，上榜前一直租房居住。他的宅邸，是與公主成婚之后，公主賞賜給他的。

    君瑤將白清荷的衣裙疊好交給明長昱保管。明長昱將她送到住宅門口，看著她關(guān)好門之后，才吩咐車夫駕車離開。

    次日一早，君瑤照例先去刑部點個卯。近來秋日漸濃，白日變得短了些，可京城的鐘鼓每日應(yīng)時而來，悠揚飄蕩著敲進人的夢中，吵醒人的清夢。

    隋程懶洋洋的窩在桌案后，下巴擱在桌上，睜著兩只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君瑤。

    “今日你也要去查案？”他問。

    君瑤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他抱著小貍貓，這只貍貓已經(jīng)不小了，才短短兩月不見，它已然被隋程喂成了小豬，變得肥墩墩的，趴下來好似一灘軟毛毛的rou。

    這個時候，明長昱還在上朝，君瑤對于案情也陷入一時困頓，便說：“上午不去?！?/br>
    “那正好，”隋程坐直身來，端端正正地看著她，說道：“有的恩情也該還了，免得總是欠著，心頭不爽快?！?/br>
    “恩情？”君瑤隱約猜到了，大約是河安一案時，李青林于她和隋程的救命之恩。雖說她已經(jīng)當面道謝，且答應(yīng)李青林要為他辦一件事，可的確如隋程所說，總是欠著恩情，心里難免不安。

    回京之后，隋程多次向李青林發(fā)出請?zhí)?，可李青林回京后，擢升為工部侍郎，官階為正四品下。比起朝中老臣，他算是年輕，可追溯其為官起到如今的年份，卻不算太短。新官上任，他事務(wù)繁多，以病弱之軀在工部周旋，根本忙得不可開交，且加上身體不適，所以次次都婉拒了隋程。

    幾日前，隋程又遞了請?zhí)?，心想著自己一個人的面子恐怕不大，李青林不見得會答應(yīng)，故而將君瑤一塊兒寫上去。果然，李青林答應(yīng)了。

    “我還擔心你忙于查案沒空，到時候我一個人去見趙大人就尷尬了。”隋程撫著肥貍貓，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聽聞皇上賞了你許多寶物，還有一座單獨的住宅?！?/br>
    這事本就不是秘密，隋程特意問起，定然是打著什么主意。君瑤就算疑心也不瞞著他：“對?！?/br>
    隋程喜笑顏開：“還未恭喜你喬遷之喜，”他把肥貍貓放到桌上，“貍貓借你摸一摸?！?/br>
    他一副顧左右而言他的模樣，君瑤見了有些失笑，“大人，你有話直說吧?！?/br>
    隋程有些尷尬，撓著貍貓的下巴，輕聲說：“最近我手頭有些緊，請客還情的錢能不能一人一半?！?/br>
    君瑤不由暗笑，平日里隋程總說隋家不缺錢，府庫中千金萬寶多得是，只可惜，如今隋府不是他當家，庫中的東西也不能任由他支使。大司空不溺著他，很少給他大筆錢財，隋程這么一個京中貴子，沒學(xué)會揮金如土，也當?shù)蒙暇┲泄又械囊还汕辶鳌?/br>
    救命恩情，又怎能讓隋程一人承擔，君瑤當即答應(yīng)了，問：“你在哪兒設(shè)宴？”

    隋程滿意地說：“摘星樓天字號包間，定了一桌升平宴?！?/br>
    君瑤一聽，面上的笑容便維持不住了。摘星樓是京中上流酒樓，包間的價格令人咋舌，更遑論樓中最著名的升平宴。據(jù)說這升平宴，是仿照前朝皇家酒宴定制，光是下酒菜就有十五盞，更不論餐前果子茶點和正餐了。這樣一桌筵席，除非是大宴，尋常的請客根本用不著如此耗費。君瑤暗暗估算，一頓吃下來，得花光她半年俸祿。

    她看著隋程，久久不語。只能在內(nèi)心里祈禱隋程幡然醒悟，將這升平宴給改了。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君瑤與隋程騎馬到了摘星樓。摘星樓左右街道通達繁華，正午時分人流如織摩肩接踵。將馬交由小二拴好后，君瑤與隋程一同入了包間。

    踏著木梯緩緩?fù)?，到達三樓時，樓下的喧囂和繁雜依稀遠去，只隱隱聽見悠揚的琴聲，似云中鸞聲飄渺。越往前走，琴聲越發(fā)清晰，似流水潺潺，撫春而開。直至小二推開包間的門，琴聲撲面而來，令人耳目清悅，方知琴聲從這包間中傳出。

    君瑤暗暗盯了隋程一眼，腹誹他還請了琴師？

    隋程也不明所以，繞過屏風，見李青林坐在案前撫琴，才松了一口氣。李青林也在此時起身看過來，隋程連忙扯出一張笑臉，親親熱熱地走上前，說道：“我和阿楚在路上耽擱了些許，讓趙大人久等了?！?/br>
    李青林平靜地笑了笑，輕聲道：“是我來早了，也并未久等?！?/br>
    一番客氣之后，三人各自入座。幾日不見，李青林面色比先前更蒼白了些，清瘦的輪廓略顯孤冷，說話時氣息微浮，身上的藥味較濃，隱著淡淡的苦澀。

    他與君瑤很少應(yīng)酬，好在都不算拘束，接受了隋程一番夸贊之后，他微笑著問君瑤：“你何時回刑部的？”

    君瑤說：“兩三日前?！?/br>
    李青林頷首，似想說什么，卻悄然略過，只輕聲說：“宮中之事，我略有耳聞。若有需要之處，盡管開口?！?/br>
    君瑤感激地看他一眼。不過事關(guān)皇家辛密，即便案情棘手，她也不能吐露，當下也只能言謝而已。

    隋程卻聽出了幾分言外之意，有些擔憂地問君瑤：“難道有麻煩？趙家會不會為難你？”

    “不會，”君瑤搖頭，“這案子，是皇上下旨讓我和侯爺一同查的。若查案之時出現(xiàn)意外，難免會有人會立刻想到是趙家的計謀。何況只是死了一個侍女，趙氏的人和太后，不至于為了她讓自身處于不利之境?！?/br>
    隋程似懂非懂，也不閑聊了，吩咐小二上菜。

    片刻后，小二便帶著人將菜端了上來。雞鴨魚蟹樣樣齊全，口味也融合南北四季，獨特秀色。不過待全部菜色上完后，也就八九道菜，根本不是升平宴的規(guī)格。

    君瑤有些訝異，又聽李青林說：“方才來時，聽小二說隋大人定了升平宴。隋大人盛情趙某心領(lǐng)了，只是幾十道菜色下來，僅是我三人根本無法吃完，也是浪費了。何況朝中排查嚴格，不宜太過鋪張奢華。所以，我重新讓人安排了菜色，都是時下最新最好的菜色?！?/br>
    君瑤心中暗喜，立即說：“趙大人費心了，這些菜色都很好?！彪m然不是山珍海味，但每道都是難得的珍饈。

    山海粥與玉帶江瑤也就罷了，竟還有清蒸鱸魚。這時節(jié)鱸魚已是難得，而且rou質(zhì)也不再鮮美，想要做成美味，更是難上加難。不過清蒸鱸魚里放入蕺菜等清熱的藥材，是李青林偏愛的吃法。

    見君瑤多看了鱸魚幾眼，李青林說道：“這條鱸魚是我春日時在江中釣的，一直養(yǎng)在活水池子里，今日特意將它撈了起來清蒸了。rou質(zhì)雖然比不上春天時肥美，但養(yǎng)得精細，應(yīng)該比秋日的鱸魚好吃?！?/br>
    隋程毫不客氣地吃起來，頭埋進碗里，魚rou下肚后，贊嘆地說：“果然肥嫩，這魚能生得這樣好，全靠趙大人養(yǎng)得好。尋常的魚哪兒有這樣的福分，得趙大人親自喂養(yǎng)，還長得那么肥美。”

    君瑤默默地開始吃魚rou，也腹誹道這魚長得再肥美也只有被吃的命。

    李青林吃得比任何人都少，接話道：“這魚養(yǎng)得再好，也比不上隋大人家的貓?！?/br>
    隋程面上悚然：“難道趙大人想吃貓？”

    君瑤險些噎住，抬眼見李青林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

    接下來這頓答謝宴，自然是賓主盡歡，隋程也吃得心滿意足，撫著肚子推開窗，坐在床邊欣賞窗外的街景。

    京城的繁華之地，才最具市井煙火氣息，臨窗而立，可見錦衣華服的人，也可見辛苦奔忙的男女，當街叫賣的攤販，以及嬉戲追逐的孩童，還有街角三三倆倆的乞丐。憑欄，還能欣賞樓中戲臺子上的歌舞戲曲，聽幾段花鼓戲文。

    就在窗戶推開不久，一陣清亮的叫聲錯疊而來：“公主府在城中央，厲鬼索命人心慌，昨夜索命白繡娘，明日冤魂討債忙！討債忙！”

    君瑤心頭一凜，立刻放下茶盞走到窗前，循聲看去，只見幾個瘦弱年幼的乞丐圍城一團，沿街喊叫著，稀稀拉拉地穿過人群，很快消失了。

    若她剛才沒記錯，那些小乞丐叫喊的是公主府的事，甚至還提到了白繡娘。這白繡娘，應(yīng)該就是白清荷。這案子，從案發(fā)至今，也不過幾日，除了幾涉案的幾個人外，沒有多少人知道詳情。為何那些小乞丐會唱這古怪的詞？

    她能聽見小乞丐的唱詞，李青林自然也能聽到。他起身走到窗前，見她面色不對，問道：“怎么了？”

    君瑤說：“方才那些小乞丐，怎么會知道公主府的事？”

    這事還有誰知道，知道多少？

    李青林蹙眉，輕聲道：“問一問就知道了?！闭f罷，他將小二叫進來，吩咐了幾句，小二應(yīng)聲而去，不過片刻就帶著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進來。

    這少年是這條街上酒樓飯館的?？?，專會說書，也會講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賺些錢財，平日里游走在各個街道酒樓中，消息十分靈通。所以被人戲稱靈通嘴。

    李青林將一錠銀錢放在通靈嘴面前，通靈嘴立刻拿起來往嘴里一咬，擦了擦放懷里，利索地問：“幾位爺想聽什么？”

    君瑤說：“公主府的事?！?/br>
    通靈嘴心思活泛，就是吃這碗飯的，當即添油加醋將聽來的有關(guān)公主府的事講了一遍，講得天花亂墜離奇驚悚。從公主府的風水，府邸上空的黑氣與陰云，講到詭異的冤魂厲鬼。

    “話說那黑氣和陰云，早在公主府繚繞了好幾年了，許多道人方術(shù)都祛不走。前兩日，府邸上空的黑氣陰云，竟受厲鬼冤魂差使，化作怨氣，在公主府內(nèi)游走索命。這怨氣相當邪乎，索命之前，定要先畫好符咒，要索誰的命，就將怨氣化作血，以血為咒，生在那人的衣襟之上。不久后，被咒的人，就會暴斃而亡，魂飛魄散。”

    通靈嘴抑揚頓挫地說完，本以為能得到幾分贊賞，誰知這三位爺，除了生得貌美如花那位十分有興趣之外，其余兩位都是面色平靜。

    隋程聽得“嘖嘖”兩聲：“這么說，那位白繡娘就是被厲鬼化的怨氣鎖了命？”

    “可不是！”通靈嘴煞有介事地連連點頭，“要不然那白繡娘身上怎么會有符咒呢？”他見隋程興致勃勃的模樣，當即又神秘地說：“那符咒正是冤魂的血，憑空就出現(xiàn)在白繡娘身上，就好像有厲鬼拿著筆，將血一筆一劃地勾在她身上似的。這種怨氣化作的血，一旦沾上，就會被勾魂索命，連魂魄都會散去。”

    隋程若有所思：“是什么樣的符咒，畫給我看看?！?/br>
    通靈嘴搖頭：“這符咒可不能隨便畫，而且……只有鬼能畫，尋常人如何能做這樣的陰損之事？”

    隋程瞇了瞇眼：“這故事一聽就是假的，怎的還有人相信？”

    通靈嘴面色青紅交加，吞吞吐吐地說：“但凡……鬼神之類，人們都寧可信其有吧?！碑吘谷藢τ谖粗氖挛铮紤延芯次分?。

    君瑤細細思索著通靈嘴的話，問道：“這些話有多少人知道？”

    通靈嘴搖頭：“我……我也不知道，今日一大早，我聽幾個小乞丐在唱，就向他們打聽了幾句?！庇辛诵∑蜇さ脑局?，他再加工繪色，講給其他人聽?！皬慕裨绲浆F(xiàn)在，我……我在這街上講了十幾次了。每一輪的客官都愛聽?！?/br>
    君瑤瞇了瞇眼：“除了符咒和厲鬼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信息？比如……冤魂是誰，符咒具體的樣子，符咒上的字之類的。”

    通靈嘴搖頭：“這……倒是沒聽過，不過我可以加進去說給人聽?！痹绞请x奇就越有人聽，就越賺錢。

    君瑤心中有些不安，付了錢之后便向李青林和隋程告辭。

    李青林稍稍攔下她，說道：“不急，剛吃了飯，散散步消消食。”

    言下之意，是讓君瑤沿街多打聽打聽。君瑤正有此意，一行人下了樓，沿著幾條街道慢慢地走。但凡聽到有關(guān)公主府的，君瑤都會有意停留下來聽完。這幾條縱橫交錯的繁華街道，談?wù)摴鞲质碌娜说故遣簧?，但凡提及總是離不開厲鬼、符咒、冤魂?？墒菦]有聽到有關(guān)案情的具體線索。

    在這些流言之中，除了符咒之外，其余都是憑空捏造的。但有關(guān)符咒的事，也被說得詭異荒誕，甚至沒人知道符咒真正的模樣和含義，更不知符咒中的生辰。

    走走停停，已過了一個時辰，李青林與隋程還有要事需回衙門處理，與君瑤告辭后分別離去。君瑤策馬沿著寬闊的街道慢慢走，腦海中一直整理著思路。不知不覺，馬停在了侯府的側(cè)門前。

    看守側(cè)門的人見了她，立刻上前為她牽馬。

    君瑤問：“侯爺下朝了嗎？”

    那人說道：“早下朝了，方才讓人去刑部找了兩回。”

    君瑤未及多想，加快腳步朝漱玉閣走。

    第168章 公子瓊宇

    白清荷的案子，從宮中查到天香繡坊，再查到公主府。宮中的消息是要流傳出來相對難一些，而在天香繡坊查案時，并沒有發(fā)現(xiàn)極其隱秘的事情。唯有公主府內(nèi)突然出現(xiàn)的鮮血符咒。符咒出現(xiàn)時，只有君瑤、明長昱，以及可容和臘梅在場。公主府不是尋常的家宅，對下人的管教定然十分嚴格，這樣隱晦的事情，肯定不會讓他人知曉，更不會輕易流傳出府，鬧得京城的人津津樂道。

    既然如此，有關(guān)符咒的事，到底是如何流傳開的？

    君瑤悶著頭往漱玉閣走，到達閣中時，便見明長昱斜倚著軟榻，慢條斯理地側(cè)身看向她。她小跑了幾步，俯身坐在案前，說道：“侯爺，外面都在傳公主府出現(xiàn)符咒一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