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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奇案風月在線閱讀 - 第90節(jié)

第90節(jié)

    一曲唱必,趙無非招了招手,對唱曲人說道:“把面紗摘了?!?/br>
    唱曲人稍稍遲疑,便盈盈上前,緩緩抬手將面紗摘下。

    面紗下的真容,不由讓君瑤也怔住,更讓在場之人倏然一靜。此刻風似停住,光也越發(fā)明凈。

    半晌后,趙無非才沙啞著嗓子問:“你就是嫣兒?”

    唱曲人斂衽行禮,輕聲道:“是。”

    趙無非凝視著他,若有所思,忽而轉(zhuǎn)頭對明長昱說道:“賀兄,這嫣兒是出云苑的小倌,你覺得如何?”

    這話一出,君瑤再次震驚。她將這叫嫣兒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都沒從他身上看到半點男人的影子,連他的喉結(jié),也不怎么看得出來。更何況他那張臉,簡直比隋程更加美貌,那聲音,比女人還柔軟動人,如果不是有人介紹他是小倌,任是誰也看不出來。

    明長昱輕聲一笑,說道:“人如其名,嫣然動人?!?/br>
    趙無非默了默,隨口道:“可惜這嫣兒我是舍不得了,但出云苑里還有與他平分秋色之人,不如我叫了來,從此侍奉侯爺左右如何?”

    君瑤心頭一顫,驚怒無比。趙無非這是什么意思?是在試探,還是在討好拉攏?

    明長昱輕聲一嘆:“多謝趙兄美意了,只是在下已有婚約,不能再接受他人,否則豈非辜負了未婚妻?”

    “有婚約又如何?”趙無非不以為意,“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何況嫣兒是小倌,又不會與你那未婚妻爭寵。”

    明長昱依舊搖頭,態(tài)度已有些堅決:“在下是個俗人,只求一心人。何況在下那未婚妻是個河東獅,若她知曉我還未娶她過們就先有了別人,只怕……”他話語未盡,但讓人尋味。

    趙無非聞言大笑:“賀兄,沒想到你如此懼內(nèi),哪里有半分男人的雄風?罷了,也不能牛不喝水強按頭。你若是哪天后悔了,可隨時來找我,這出云苑最好的我會為你留著的?!?/br>
    明長昱為他斟了一杯酒,但笑不語。

    君瑤頭皮發(fā)麻,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哪怕那嫣兒再美貌,她也看不下去了。

    尋常好人家的女兒哪里會出來拋頭露面,甚至做歌舞以供他人欣賞?出云苑之所以能以風雅之事聞名,除了是因苑中才學俱佳的女子,還有一些扮成女子詩酒吟唱舞興的小倌。如今小倌雖比較少了,但如嫣兒這樣絕色的小倌,也是苑中的一絕。

    趙無非興致缺缺,忽而想到什么,側(cè)首看向君瑤,問道:“楚公子,聽聞京城繁盛熱鬧的得,世人歡娛取樂的方式比河安豐富很多。我前些年去京城,聽聞京城有位叫瓊玉的小倌十分有名,不知他比起嫣兒來如何?”

    君瑤不冷不淡地道:“我孤陋寡聞,從未聽說過瓊玉。”

    趙無非挑眉:“趙某唐突了?!?/br>
    幾人又坐了半晌,趙無非的小廝恭身前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趙無非不悅地皺起眉頭,轉(zhuǎn)而對明長昱與君瑤拱手說道:“楚公子,賀兄,抱歉在下要先失陪了。”

    君瑤不置可否,明長昱說道:“趙兄請便?!?/br>
    待趙無非走遠之后,若丹立即起身,將臺上的嫣兒帶了下來,有關(guān)切地問:“嫣兒,他們有沒有欺負你?”

    下臺后,嫣兒放松隨意了許多,行動時也不再拿捏嬌柔,他對若丹搖頭后,又上前向明長昱與君瑤行禮。

    “方才多謝賀公子為我賞光?!辨虄簻睾偷卣f道,他雖扮作女裝,但卻是向明長昱拱手行禮。

    明長昱不置可否,對他毫無興致。

    他態(tài)度冷淡,嫣兒頓了頓,緩緩站直身,“既如此,那嫣兒告退了。”

    “請便,”明長昱說道。

    嫣兒當真轉(zhuǎn)身就走,不過片刻就消失在視野之中。

    燕綺娘打量著明長昱的神色,婉聲道:“嫣兒性子孤僻,又有些桀驁,還請公子恕罪?!?/br>
    明長昱不過一笑,徑直起身,說道:“已過午時,家中還有事務(wù)處理,不便久留了。”頓了頓,又詢問地看著君瑤,“楚公子可要一同離開?若是順路,在下送你一程?”

    “也好,”君瑤應(yīng)下。

    出云苑雖好,卻也不過是上流人銷金散銀的地方,不管是這里的人也好,還是物也好,她始終都無法喜歡。

    燕綺娘待人周到,與依依不舍地若丹一同將兩人送走。

    上了明長昱備好的馬車之后,君瑤渾身松散下來,半倚著車壁跪坐著。

    腰間忽而一軟,她低頭發(fā)現(xiàn)明長昱在她身側(cè)墊了軟枕。

    “你不過是借著酒醉去睡了會兒,又聽了嫣兒唱曲,怎么就累了?”明長昱說道。

    君瑤坐直,將軟枕墊在腰后,喃喃道:“我不是累了,是醉了?!?/br>
    “醉了?”明長昱聲音輕下去,語意中帶了關(guān)切,他默然一瞬,伸手探了探君瑤的額頭。

    君瑤側(cè)首避開:“聽曲兒聽醉了?!?/br>
    明長昱的手一頓,雙眼忽而明若星芒,似晴空如洗,純澈明凈,他勾唇笑道:“既是醉了,我讓人備些酸梅湯給你醒酒,聽說越酸越好。”

    他話語中伴著笑意,話意里含著揶揄,君瑤心尖一顫,片刻后才遲鈍地說:“趙無非想送人給你,他此舉是何意?”

    明長昱輕聲道:“不過送一個男人,你擔心什么?”

    君瑤呼吸微微凝滯,欲言又止后,干脆掀起窗簾看景。

    日光透了淡云,篩過街邊楊柳,變得勻凈柔和,車簾半遮半掩,似掩住君瑤臉上淡淡的紅暈。

    明長昱與她一道看著窗外的景物,看著搖曳而過的闌珊光影,似一幅素雅的畫卷。

    “小倌時興與南方,被人當做普通藝伎相送也是常事,也被冠上了風雅的名頭?!彼p聲解釋道,“趙無非此舉,或許只是一時興起,并非試探?!?/br>
    君瑤點點頭:“你接近趙無非,可查到了什么?”

    “趙無非財力不淺,”明長昱一哂,“我假意與他交易,說出一個天價,他竟也能拿得出手。”他眼神略微凌冽,輕聲道:“趙松文與趙無非都是官場的人,所有的產(chǎn)業(yè)也可查,每年收入也能盤點。可就算如此,也斷然沒有一出手就如此高價的道理?!?/br>
    這隱隱約約,與韓愫的呈文有些聯(lián)系了。

    君瑤暗暗盤算著那封呈文之中的內(nèi)容。整個河安,所上收的稅前數(shù)目繁復(fù)又巨大,這其中的關(guān)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盤根錯節(jié)。若真如韓愫呈文之中所陳,河安的賬目有假,那這其中牽涉的人有多少?上至高官世族,下至小吏解戶,這就如同一張嚴密的網(wǎng)。

    這張網(wǎng),如今已有了松開的線頭,被解開拆毀,或許只是早晚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又更晚了些,抱歉哦

    第116章 以文傾慕

    馬車入了明長昱所置辦的院子,君瑤入門時,發(fā)現(xiàn)院門上的牌匾已換成“賀宅”。

    在明長昱的地盤里,君瑤放松了許多,也不拘著。她隨意坐在軟榻上,喝了一盞酸梅湯,才說道:“韓愫的尸體,的確是燕綺娘從義莊領(lǐng)走的,如今那尸體已經(jīng)下葬了?!?/br>
    “可要人去查看?”明長昱問。

    君瑤思索著:“義莊的驗尸單上記載,韓愫是溺水而亡,尸體從水中撈出時,就已經(jīng)腫脹不堪了。如今天氣熱,又隔了那么多天,就算再查看尸體,也可能不會有什么發(fā)現(xiàn)了?!彼D了頓,突然想到什么,“不過挖出來看看也不是不行,就算不能查清真正死因,也能看看那尸體的樣子?!?/br>
    明長昱見她灌了大半杯冷湯,立不動聲色地將酸梅湯挪到自己身前,又緊接著問:“你認為什么時候去比較好?”

    “當然是越早越好,”君瑤端坐好,“最好多帶些人手。近日河安雨水較多,我擔心尸體越發(fā)不成樣子了?!?/br>
    “若是墓地選得好,棺槨也不錯的話,這么幾日也不擔心雨水侵蝕?!泵鏖L昱端著酸梅湯,將剩下半盞一飲而盡。

    君瑤欲言又止,見他泰然自若地吩咐紅硯將杯盞拿走。她輕輕蹙眉,只當做沒看見。

    “現(xiàn)下太陽正毒,你不妨等陰涼些再走?!彼f道。

    君瑤點點頭,轉(zhuǎn)眼又瞧見一旁案幾上的文書。明長昱雖身在河安,但他在大理寺的事務(wù)也沒有落下。她摸了摸衣袖中的文集,正欲說話,明長昱便已走到案幾前翻閱起文書來。

    他讓人抬了張小幾來,其上置了焚香,又陳置一臺沙漏,對君瑤說:“你手中那本文集,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完,不如坐下細細品讀?!?/br>
    君瑤本想交給他看的,此時見他半張案幾都被文書埋沒,也不好將手中的文集拿出手。遲疑片刻,她只好在窗下的案前坐下,將文集攤開來慢慢看。這文集中,有詩詞,有文賦,文采不見得如何飛揚華麗,卻勝在情意真切,誠摯動人。其中所記,不乏對燕綺娘的傾慕之情,更是將燕綺娘從頭到尾夸贊了一遍。

    君瑤讀得困倦,忽而看到文集中記錄著三年前燕綺娘扮作洛神起舞一事。文中字字句句,猶如筆者親眼所見,一言一句,將燕綺娘描繪得栩栩如生,躍然紙上,讓君瑤讀之也如身臨其境。

    光影流轉(zhuǎn),手邊不知何時多了一盞清茶,君瑤怔愣,側(cè)首偷偷看了眼明長昱。

    書閣軒窗,舒朗和光,明長昱倚案而坐,他的面容清朗至極,那雙深邃真切的眼里,似透著千百前才浸潤出的氣宇,清澈剔透,又玲瓏睿智。

    縱時光流逝,能在他這樣清氣縱橫的凝視中消磨過去,也不枉與他相識一場。

    不過一瞬的凝睇,明長昱便已然洞悉她的目光。他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走到她身前。清逸輕垂的衣袂,如帶著松風雪意徐徐而來。君瑤收回目光,垂下眼看著文集,書頁上的文字早已不知所云,她只好將書合上。

    “看完了?”他坐在她身旁的軟墊上。

    與他一目十行的速度相比,她就算走馬觀花,也遠不及他。這文集也不算厚,她看得也差不多了。

    “這文集里,記錄了三年前燕綺娘扮作洛神求雨一事。”她重新翻至那一頁,將文集遞給他。

    明長昱揉了揉眉心,似有些疲憊,只將文集放到一旁,說道:“看書費神,不如你說給我聽?!彼似鹚磩拥那宀?,試了試水溫,感覺涼了些,便將茶壺放置茶爐上,重新煮起新茶。

    君瑤憶起書中所言,心緒安然唏噓感慨,她輕輕按住那頁薄薄的紙,輕撫著上頭的墨跡,緩緩說道:“三年前,河安連旱了兩個月,田野干枯,土地皴裂,許多人家顆粒無收,或饑或渴,死了不牲畜和人??h衙在河邊設(shè)了求雨臺,家家戶戶都會到那里去祭祀求雨。趙家還特意請了巫神,開設(shè)祭壇,往河中投獻祭品,渴求天公下雨?!?/br>
    翩躚過往,如真實畫面般,從君瑤的講述中一一陳現(xiàn)——

    巫神連跳了兩天兩夜,依舊是烈日炎炎,天色依舊沒有任何變化。在臺下被烈日暴曬的人之中,突然有人起身,指著臺上的巫神大罵,說巫神根本就是騙吃騙喝,不會求雨,否則為何這么多人跪求這么久,這么多祭品投下堤壩,也不見上天降雨?這人一鬧,其他因干旱備受煎熬的人也被激怒了,他們懷著無比的失望與怨恨,沖向祭臺,與巫神打成一團,險些將當時的知縣和郡守大人也打傷了。

    知縣大人搬來了兵卒,可就算有上百的人,有鋒利的武器鎮(zhèn)壓,也控制不住群情激奮的百姓。他們哭嚎,他們怨天,他們奮力拼搏,現(xiàn)場亂成一片,知縣與郡守大人根本就無法阻攔。就在這時,耳旁突然響起驚雷聲,那雷聲一陣強過一陣,像夏日閃電,劈過人們的耳畔,震耳欲聾。被打得渾身是傷的巫神跌跌撞撞站起身,跑到祭臺高處,指著堤壩上,喊了一聲洛神降臨!人們聽聞后,就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紛紛看過去。

    只見脈脈水畔,高筑的堤壩上,有人身著雪白紗衣,雙手執(zhí)著鼓槌,在翩翩起舞。當時烈日如火,照得那人一身雪衣如火。她衣袂翩躚,如火焰升騰旋轉(zhuǎn),似流光錦霞靈動絢爛,將水位變低的江水都照得熠熠生輝,滿河流水似金光瀲滟,浩瀚無比,甚至水位也在緩緩升起。河面也冉冉飄來淡淡水霧,如仙樂幻境。她揮動鼓槌,如雷霆般,霎時就喚來烏云密布,江風霖霖。

    巫神們見狀,立刻隨她一同起舞,河畔響起笙簫絲竹。洛神隨樂起舞,一舞既起,風與林也為之低吟,江流也為之共鳴。舞起,她衣裙如風,如清風飛鳥,青云之上閃過雷電。舞至半曲,她步步生蓮,若驚鴻若游龍,若滿山花開,絢然至極,那時萬山靈鳥低飛,圍繞著江畔盤旋歡鳴。舞至高潮,她步履凌波,似飛雪紛紛,若九天仙女下凡,那時雷電已歇,淅瀝瀝雨點從天而降,世界飄起飛雨。一舞罷了,她款款而下,一身雪衣激水成幕。人們都沉浸在她的舞姿中,四面八方,只聽得雨聲淋漓。直到巫神起身,走到她身前行禮,稱她為洛神,人們才爆出歡呼聲,紛紛行禮。

    君瑤娓娓而道,用淺淡起伏的語調(diào)說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舊事。曾經(jīng)的燕綺娘,似化作一抹真實的身影,在那寥寥幾頁的文集里,翩躚起舞。

    故事講完,君瑤欲言又止,仿佛她方才所述的一切,都不應(yīng)如此戛然而止。她默然微凝,有些難以回神。她雖未親眼見過燕綺娘那一曲洛神舞,但卻能透過這字里行間,想見當時的燕綺娘,是何等令人心神震撼。雖然不知燕綺娘起舞時是否如文集中所描繪的那般驚艷絕倫,但絕對可以此得知,這寫下此文的人,對燕綺娘的渴慕與愛戀。

    良久后,她才凝睇著明長昱,問:“侯爺,那場雨真的是燕綺娘求來的嗎?”

    明長昱也有些失神,卻是因為君瑤喃喃輕緩的聲音。他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她唇邊移過,反問道:“你認為呢?”

    君瑤陷入沉思,輕聲說:“燕綺娘能扮作洛神前往求雨祭臺,且能想到當眾起舞,定然不是臨時起意。她想一舞成名,單單是在眾人面前扮作洛神是不夠的。那時河安處于大旱之中,人們哪兒還有心思欣賞她跳舞?若她能利用人們對巫神求雨不得的失望和對官府的怨恨之心,以一舞求來雨水,必然能起到最震撼的效果??晌也幻靼?,天文氣象之事,尋常人怎么能算得那么準?燕綺娘是怎么辦到的?她費盡心思這樣做的原因是什么?難道只是為了出名?”

    “燕綺娘一舞成名后,成為出云苑的頭牌了?”明長昱溫聲問。

    “應(yīng)該是,”君瑤頷首,“時間也能大致對得上?!?/br>
    茶水慢慢蒸騰,蔓延著飛躍淡淡光影。明長昱重新擺出茶盞,為君瑤斟上清茶,茶水清澈,蘊著淺淡碧色,這樣通透的明靜,就像無欲無求的人心。

    他迎上君瑤明澈清湛的眼睛,說道:“燕綺娘這個名字,或許只是一個假名,否則我的人也不會花了兩日功夫也查不出端倪?!?/br>
    “出云苑的人,也不知她的來歷嗎?”君瑤有些詫異。

    “就算知道,只怕也是假的。”明長昱隨手從她手中抽出那本文集,大致翻了幾頁,說道:“如今唯一的線索,在于韓愫?!?/br>
    韓愫是迄今為止,與燕綺娘有過交集的人。但若真如燕綺娘所說,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并沒有什么深交,那豈非也查不出什么?

    即便是希望渺茫,也不能錯過這條線索,君瑤贊許地點頭,“侯爺你說得對。既然燕綺娘的過去沒什么可查的,就查一查韓愫的過去。說不定還能發(fā)現(xiàn)一些更有價值的線索?!?/br>
    調(diào)查韓愫的事,明長昱早已安排下去了,遲早會得到線索。

    “還有另外一條線索,”明長昱從案幾上抽出一份文書,文書內(nèi)密密麻麻全是計算賬目,君瑤不過看了一眼,便覺頭暈眼花。

    雖看不懂具體數(shù)目,但文書頭行標題卻能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