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君瑤輕輕頷首,接過一瓶傷藥,打開瓶蓋聞了聞。這種傷藥市面上很常見,普通人家也用得,何況瓶子里的藥已用了大半,應(yīng)該沒有問題。 說話間,何三叔已將隋程腿上的箭拔了出來,說道:“傷得不深,不影響行走,好生料理三五日就沒大礙了。”他又瞧著君瑤,蹙眉道:“倒是這位公子,傷得比他重些?!?/br> 說罷,他便要上前為君瑤看傷,君瑤退后一步,拱手道謝:“多謝,我的傷自己處理就好?!?/br> “也好,”李青林也不勉強,他豈會看不出君瑤的警惕與疑慮,只清淺而笑,對何三叔說道:“此行帶的傷藥不多,你再去附近尋些回來?!?/br> 何三叔得了吩咐,撐傘下船離去了。 李青林出門吩咐侍女,將船推離岸邊遠些,如此就算那些黑衣人折返,也一時奈何不得。 第103章 江楓漁火 清風(fēng)河面,只聽得江風(fēng)徐徐,流水琮琮聲。四野山川村莊,早已在夜色之中散了輪廓。風(fēng)雨間歇,云開月起,萬里晴空如洗,月光皎皎落在水面,泛起銀色水光。船上亮起燈火,似融入這清輝月色里的一抹暖陽,旖旎柔和。 君瑤處理好傷口,走到床邊觀察隋程的情況。隋程昏睡著,但還有些意識,眉頭緊緊皺著,還低聲喊著喝水。侍女早就備了溫水在旁,君瑤給隋程喂了些,見他稍稍穩(wěn)定之后,才出了門。 這小小的船艙外聯(lián)著的,是一間稍大的屋子,李青林正半倚在榻上,端著一碗溫?zé)岬臏帲睾认氯?。屋子里彌漫著暖意的藥味,塌邊的爐火里,還溫著一罐藥湯。李青林喝完后,將碗放在一旁,隨手撿起鐵棍撥了撥爐火中的碳,轉(zhuǎn)而對侍女說道:“仔細看著火候,魚不要煮得太老,要出鍋時放些蕺菜,這樣味道更鮮美些?!?/br> 侍女應(yīng)聲,俯身去挑揀蕺菜,這才發(fā)現(xiàn)君瑤站在門口,連忙欠身行禮。 李青林抬頭,立即露出笑意,燭火與瀲滟水光搖映著,半倚在榻上的清俊男子,倒是別有一番風(fēng)流。他掀了腿上的毛毯正欲起身,君瑤客氣地制止了,“還未謝過李兄救命之恩。” 李青林面色微微一沉,唇角輕抿著,輕聲道:“不必客氣,舉手之勞?!?/br> 君瑤感激地說:“我與朋友南下去河安,沒成想路上遇到劫匪,還好遇到李兄,否則如今也不知是什么境遇?!?/br> 李青林微抿的唇角輕輕一壓,依舊和煦地笑著:“我此番也是南下探親的,只因這幾日受了風(fēng)寒,何三叔怕我車馬勞頓,這才雇了船只走水路。中午時路過這里遇到風(fēng)雨,行船多有不便,就停在此處了。沒想到還能遇到你?!?/br> 最后一句,語調(diào)輕柔。君瑤未曾注意,只當他在解釋。她這一路小心謹慎,先遇到劫匪,又立刻遇見李青林,難免警惕了些。但李青林風(fēng)光霽月,一派坦然溫和,倒是襯得她小人之心。她有些羞愧,輕聲道:“還是要多謝你?!?/br> 李青林再次一笑,指著小爐上煮的魚,說道:“這是今日從河里釣起來的,還算肥美。這些日子,我一直照你所說的方法做魚,多吃幾次也不那么咳嗽了?!?/br> 鱸魚能緩解咳嗽的說法,君瑤也是聽取旁人經(jīng)驗的,或許對偶感風(fēng)寒的咳嗽有效。但李青林的咳嗽,只怕不是風(fēng)寒所致。 鮮美的魚rou,香味濃郁,煮得奶白的湯輕輕沸騰著,白嫩的魚rou軟玉似的,看起來就很嫩滑。 君瑤忍住垂涎三尺的沖動,卻無法忍住腹中發(fā)出的咕嚕聲。夜來安靜,這咕嚕聲頓時如雷響亮。她尷尬地直愣愣地看了李青林一眼,李青林也是愣了愣,忽而輕聲笑了。 他笑得很斯文,舒爾清朗,一旁的侍女暗暗偷看了幾眼,眼底盡是欣賞與愛慕。燈下俊美的人輕笑,的確很養(yǎng)眼的。 君瑤因受傷而蒼白的臉,也泛起淡淡的紅暈,心里難掩尷尬。她也只能干澀地笑了笑,卻牽到了肩膀的傷口,疼得收了聲,輕輕抽了一口氣。 李青林下意識伸手扶住她:“怎么樣?傷口有沒有裂開?” 他眼底的關(guān)切不像作假,君瑤搖頭,低聲道:“沒有。” 李青林君子做派,輕輕一碰便收了手,但他依舊很不放心,說道:“我此番要去河安,不如你同我一路,到河安后找個醫(yī)館,讓大夫好好看看?!?/br> 這方圓十幾里內(nèi),離得最近的也只有河安了。君瑤心里牽掛著李楓與柳鑲等人,又覺得到了河安之后,只怕事情會更多更繁雜,她與李青林或許只是萍水相逢,就不要與他牽扯太多,以免給人家添麻煩。 所以她說道:“我傷得不算嚴重,到了河安之后我會去找我的朋友的?!?/br> 李青林聽出她話中的意思,也不勉強。他拿起清洗干凈的蕺菜,詢問君瑤:“現(xiàn)下將菜放入魚湯里可好?” “好,”君瑤點點頭。 蕺菜根白葉綠,自帶一種特殊的清香,尋常人是吃不慣的。下鍋之后,那股帶著甜腥的清香彌散開來,負責(zé)看火的侍女面色隱忍,似有些聞不慣。 李青林倒是面色如常。待蕺菜煮熟后,他親自盛了一碗遞給君瑤:“有些燙,小心魚刺?!?/br> 君瑤也不客氣,端著暖手,先喝了一口湯,腹中很快暖起來。她慢慢地吃,魚rou的確很鮮嫩,雪白的rou浸了湯汁,晶瑩軟滑,入口細膩可口。 她與李青林慢慢地吃,也不推讓,李青林吃得比她慢些,吃相溫文,慢條斯理。 吃完一碗,君瑤還未放下碗,就有一只手忽然伸過來。那只手有些瘦,骨節(jié)分明,手背上皮膚有些透明,露出淡淡的血管。 是李青林,他稍稍傾身過來,端走她的碗,從guntang的鍋里撈出一塊魚rou,卻沒放到君瑤碗中,而是盛到小桌上的碟子里。他打開放置碗筷的木柜,拿出銀質(zhì)的小刀與夾子,小心翼翼地將那塊魚rou里的刺一一挑出。 君瑤怔住,卻沒打斷他。 他挑得很專注,仿佛那碟子里的不是魚rou,而是一枚脆弱的古玉。 江水之上,水光漣漣,月色如霰,燈火搖曳氤氳,四野宛若不染纖塵。而他半倚在榻上,清秀溫和的面容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得干凈醇和。屋子里氤氳著藥香,在空氣里繚繞,似從他身上綽約而出,熏得人有些迷離恍惚。 君瑤認真地看他挑出魚刺,眼神平靜從容。她眼里映著靜謐的水光,干凈清澈。 不久后,魚刺挑揀干凈,他用銀塊夾進碗里,遞給君瑤。抬眼間,見君瑤眸色若深流靜水,不由溫爾一笑。 君瑤開始吃他挑過刺的魚rou,他卻很隨意地從鍋里撈出一塊魚,輕輕吹了吹,慢慢吃起來。 “為什么不給自己的魚rou挑刺?”君瑤問。 她其實一直不動聲色地查看著他的動作。他挑選魚rou很講究,為她選的是rou多刺少的。而他給自己撈的,卻很隨意。 他默了默,笑道:“抿著刺吃魚rou,也是一種樂趣。” 君瑤眉心微蹙:“那你怎知我不喜歡這種樂趣?” 李青林說道:“你餓了許久,吃得急,挑了刺不容易被傷到?!?/br> 小桌上的燈火“蓽撥”一聲,爆起燈花。 見她沉默,李青林微含笑意,繼續(xù)從湯中撈起魚rou,耐心地挑刺。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刺,讓他擺得整整齊齊。他神色溫和,讓人不由想起冬日里的暖陽,初霽的晨曦。 君瑤不忍見他勞累,三兩下把幾塊魚rou吃了,拿著湯勺為他盛湯。 李青林吃得少,但胃口很好,兩人相對而坐,對著雨后山林、江上微風(fēng)、河畔草木,還有倒映于水面的燈火。 “還未請教楚兄姓名,”李青林忽然問。 “楚遙,”君瑤說道。 李青林淡淡地吟著她的名字,又輕緩地說:“既如此,我今后喚你阿楚,你喚我青林就好?!?/br> 君瑤干脆地點頭:“好?!?/br> 李青林低頭喝湯,輕垂的眉眼露出笑意。 許是魚湯暖了身,李青林也不再咳嗽,他精神不錯,吃完之后,讓侍女收拾了杯盤,又重新架起爐子。 吃飽后,君瑤再次擔(dān)心起李楓,分離前他說過以煙火為信,也不知他與柳鑲等人身在何處,是否脫險。 風(fēng)起云聚,月光被遮掩,船外被黑暗籠罩。 李青林往爐中扔了木炭,稍稍斂了笑意,輕聲道:“我在河安有些門路,可幫你打聽那些人的情況?!?/br> 君瑤愣了愣,才理解他話中的意思。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見他依舊淡然微笑,甚至含著幾分坦誠,心頭微動,便問:“青林是河安人?” 李青林搖頭,緩緩說道:“不是?!鳖D了頓,他又說:“但這些年,我走了不少地方,所以在河安也結(jié)識了些友人,若你需要,我可以為你打聽?!?/br> 君瑤并未開口答應(yīng),而是說道:“我方才也問過,那黑衣人說自己是劫匪?!?/br> “你可信?”李青林審視著她,“你身上帶著箭矢和兵器,是那些黑衣人留下的吧?” 這人雖體弱,但心思卻玲瓏敏銳,君瑤輕聲嘆氣,有些疲憊地道:“多謝,我現(xiàn)在也不能確定,若他日有需要,定會向你開口的?!?/br> 李青林輕輕捻著柔軟的袖口,無奈地笑了笑:“也好?!彼鲋¢狡鹕?,說道:“你也累了,受了傷也需要修養(yǎng),不如先去睡一覺。” 君瑤也正想回房看看隋程,便向李青林點點頭,轉(zhuǎn)身進入隋程的船艙。 剛推開門,就聽見隋程有氣無力的聲音:“我一個躺在這里,你卻跟別人有吃有喝的?!?/br> 因發(fā)熱,他雙頰泛紅,眼底浸著淚水,加上委屈嬌弱的聲音,一時間還真想嬌柔楚楚的姑娘。 君瑤見他神色雖然委頓,但還有精神,便放心了些,轉(zhuǎn)身去問李青林要些吃食。 李青林早已吩咐了侍女端來新鮮的魚湯,說道:“只能先委屈這位公子,暫且喝點清淡的魚湯了?!?/br> “他病著,本就應(yīng)吃的清淡些,是你想得周到。”君瑤感激道。 隋程見著魚湯,連忙撐起身昂首來看,頗像嗷嗷待哺的孩子。 君瑤慢慢喂給他,喝了一半,隋程突然低聲道:“阿楚,不如我們回京吧,河安這個地方太危險了。” 就算他此行決定走馬觀花應(yīng)付了事,可也不能這么快就回京,否則被人彈劾瀆職辦事不利如何是好? “來,先喝湯吧,”君瑤說道。 第104章 河安之行 一碗清鮮的魚湯下腹,隋程惶恐驚懼的心得到安撫,又拉著君瑤的手說了會兒話,便昏昏然躺下了。 君瑤心里有些酸楚,隋程受傷受驚之后,還能這樣安然入睡,大約是有她在身邊的緣故。他下意識相信她,讓君瑤覺得自己不能辜負他的信賴。 船輕輕搖曳著,屋內(nèi)水影瀲滟,十分安靜。忽而間船身輕輕一晃,似是靠岸了。君瑤起身出門,恰巧李青林也站在門外。 “何三叔回來了?!彼f道。 這附近雖說有幾戶人家,但人煙依舊稀少,且地勢偏遠,物資有限。何三叔冒雨外出找藥,一時半刻也得不到齊全的藥材。好在他熟悉醫(yī)理,懂得草藥,就在樹林與河邊摘了治傷的藥材。藥材已經(jīng)讓侍女清洗過,連根須都是潔凈的。君瑤雖不精通藥理,但尋常的藥材也認得,知道何三叔帶回的藥材并沒有問題。 “我讓人將藥煎好,你和那位公子多少喝一點?!崩钋嗔终f道。 君瑤已經(jīng)不好意思再假借人手給人添麻煩,就提議自己親自煎藥。李青林并未答應(yīng),語聲輕緩地說道:“三叔將那黑衣人帶了回來,你要見嗎?” 君瑤有些驚愕,思索一瞬,點了點頭。 那黑衣人被她綁在林中,又受了傷一時半刻逃脫不了。若是能將他抓捕關(guān)押起來,或?qū)弳柍鏊缓蟮闹魇拐?,當然是最好的結(jié)果。但君瑤與隋程受傷自身難保,就算她想到了這些關(guān)節(jié),也有心無力。 讓她意外的是,何三叔外出,竟然還將黑衣人帶了回來。 船艙有兩層,下層有一間逼仄昏暗的小艙,幽閉潮濕,那黑衣人就被關(guān)在里面。 李青林提著一盞燈火,帶著君瑤下了扶梯,進入船艙內(nèi)。何三叔緊隨在身后,守在門外。 燈火將船艙照亮,黑衣人靠墻坐著,滿身的狼狽落魄。他已被扯下面罩,露出一張年輕的臉,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來歲,臉上有幾道傷痕,模樣猙獰兇狠。 這人或許也是受人指使,不會透露些什么。就在他看清君瑤時,臉上露出驚訝與恐懼,但很快強行收斂掩飾住。 “無論你們問什么,我絕對不會說的!”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君瑤默然,李青林也靜然而立。他們無聲地注視著黑衣人,這樣的無聲沉寂,反而讓黑衣人心頭越發(fā)沒底。 “就算你不說,我也查出來的?!本幍卣f道。 黑衣人冷哼一聲,甚是不屑。 李青林輕聲一嘆,回身對何三叔說道:“三叔,將藥給他服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