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蕓娘掙扎著起身,推拒著不肯讓周大夫接近。唐仕雍當即示意護衛(wèi)上前,將她死死壓住。 周大夫為蕓娘把脈,仔細檢查她的手指,片刻后,臉色凝重地說道:“她的確中了毒,且中毒較深。” 君瑤深深地看了蕓娘一眼,問:“乳娘中毒,可否會影響奶水?” “自然是會的,”周大夫頷首,“母體之中的毒,會化于奶水之中,長期吃有毒的奶水,也會中毒?!?/br> 君瑤凝視著蕓娘,一字一頓說:“蕓娘,你可有話說?” 蕓娘輕聲冷笑,“就算奴婢中毒了又如何?毒難道不是別人下的?” 她就像一尾被逼上岸暴曬的魚,忍著瀕死掙扎著。 君瑤默然看著她,審視著蕓娘,“你所說的毒?可是素馨投的老鼠藥?”她緩了緩,繼續(xù)道:“老鼠藥是用砒.霜制成,誰給你投了老鼠藥呢?” 阿柳與素馨面面相覷,倉皇不已地磕頭。 阿柳連聲道:“老爺夫人明鑒,奴婢和素馨沒有下毒!”她倏然想到什么,指著蕓娘大喊:“是她!是她天天晚上說有老鼠!這才讓素馨害怕,買了老鼠藥的。奴婢親眼看見素馨將鼠藥投到地上角落里,根本沒有對任何人下毒??!” “什么老鼠?”唐夫人怒吼,“郡守府天天有人打掃,除蟲除蟻,還有專人滅鼠捕鼠,怎么會有老鼠?分明一派胡言!” “是蕓娘說有老鼠的,”阿柳哭泣著說道。 君瑤立即說道:“蕓娘故意散步房中有老鼠之言,便是要誘使生性怕鼠的素馨買老鼠藥。如此一來,就算小少爺中了□□之毒,也不會懷疑到她頭上,何況她自己也中了毒,誰會相信有人會長期自己服毒呢?” 蕓娘扯了扯唇角,無聲笑了,淚水也霎時潸然而下。 正堂內燈火通明,卻依舊有暗影搖曳著,一時寂靜,落針可聞。 下一刻,唐夫人終于暴起,歇斯底里地撲向蕓娘,怒吼著:“你為什么要殺我女兒,毒我兒子?為什么?” “郡守夫人!”君瑤就站在蕓娘身旁,險些被唐夫人撞倒。 明長昱起身,疾步上前,一把將唐夫人推開,臉色暗沉。 唐仕雍見狀,立即吩咐人將唐夫人控制住,“還不趕快將夫人帶下去休息!” 丫鬟和護衛(wèi)得令,依言立即將悲傷失控的唐夫人帶走。 震驚與嘩然過后,正堂再次陷入清寂,氣氛無比壓抑。 君瑤暗暗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快速重理思緒。 “可還好?”明長昱問。 她愣了愣,緩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說:“沒事?!?/br> 唐仕雍此時已站在正堂中央,陰冷地盯著蕓娘,厲聲道:“來人,此罪婦殺人下毒,罪證確鑿,立刻將她押進大牢!” 凌厲之聲一下,郡守府內的人立即上前要將蕓娘帶下去。君瑤驀地一驚,見一旁的周禎已然沖出來,立刻高喊:“大人饒命!” 只是她人微言輕,郡守府上下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唐郡守,你未免太過心急?!泵鏖L昱朝明昭使了個眼色,侯府的幾名護衛(wèi)便將沖進的人逼散。 這一方小小正堂,似驟雨沖擊的小池,備受曲折,起伏不斷。 明長昱面向唐仕雍,清雋的面容帶著笑意,他款步上前,微微俯視著,溫和地說道:“唐郡守,此罪婦謀人性命不假,可案情還未結束,你怎可將她帶走?” 唐仕雍微微一退,忙拱手行禮,“侯爺,下官愚鈍……” “此案由大理寺主審,案情如何由本侯定奪。唐郡守莫不是忘了,你在本案中,只是一名受害者家屬,難道唐郡守想越俎代庖,代大理寺之職,或者是想替本侯審案?”明長昱不緊不緩地說。 唐仕雍再退,行禮的手微微顫抖,“下官不敢。” 明長昱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的樣子,詫然道:“難道郡守大人,是怕此案牽扯到郡守府之人,故而想要就此了案,以免危及自身?” 唐仕雍臉色一黑,腰身彎下去,悔恨惶恐地道:“侯爺,下官愚鈍!下官只是深受喪女之痛,小兒又尚病危,一時悲憤過度,失了分寸體統(tǒng),還望侯爺寬宥?!?/br> 明長昱輕笑,抬手虛虛一扶,“唐郡守拳拳愛女之心,我自然能理解?!辈淮龑Ψ接衅渌貞⒖虒γ髡颜f道:“明昭,好好護著唐郡守,以免他悲傷過去,傷了身體。” 明昭立刻盡職盡責地將唐仕雍扶上座位,寸步不離地看著他。 蕓娘終究沒被人帶走,她瑟瑟發(fā)抖地跪在地上,眼尾余光似看到身旁的人,連忙匍匐著遠離些。 她身旁,是方才第一時間沖出的周禎,他默然看著蕓娘,臉色扭曲復雜,終究震驚迷茫,呆怔地立著。 君瑤依稀感覺到有人注視,微微抬眸,迎上明長昱的眼神。 她心下安定,理清思緒后,說道:“唐茉被害的案子,如今看來雖然簡單,卻依舊還有其他牽連。” “到底有何牽連,你倒是說說看,”唐仕雍冷聲道。 君瑤直視他一眼,輕輕一笑。 燈盞琉璃,光影剔透,這一笑,目光純澈明湛,堅定不畏。 “樁樁件件,都可從蓉城厲鬼的出現(xiàn)開始說起?!本庻玖缩久?,神思追遠,“自蓉城內最有名的舞姬被殺害,且被人割耳挖舌之后,厲鬼出沒殺人的流言,便越演越烈。而就是如此巧合,唐茉被害后,也被人割去了耳朵?!?/br> 唐仕雍渾身僵直,臉色僵硬,說道:“難道這罪婦不僅殺害了茉兒,還殺害了舞姬?” “不止舞姬,還有一名叫做阿浣的女子與和一個流民,或者還有其他被害卻未被發(fā)現(xiàn)的人?!本幥逦卣f道。 話音一落,正堂內議論紛紛,從旁聽證的官員也不禁感嘆:“真沒想到,這婦人看似美貌良善,卻不想是如此歹毒陰險的女人!” 君瑤不予理會,俯身直視蕓娘,輕聲問:“蕓娘,割去唐茉耳朵,到底是你本意所為,還是故意模仿他人作案?” 第28章 案中之案 蕓娘瑟縮著,臉色十分難看,身形枯槁,一縷游魂似的。她咬牙:“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君瑤不置可否,直起身,說道:“起初,我也曾有所懷疑,唐茉之死,到底與舞姬被害有無關聯(lián)??勺屑氁幌耄憧芍渲嘘P鍵。一來,知香舞姬與唐茉沒有什么深交往來;二來,兇手殺害舞姬與唐茉的手法,其實有很大區(qū)別;三來,舞姬被害當晚,你也不可能出郡守府。所以,這看似關聯(lián)兩起案子,其實毫無關系。若真要說有關系的話……”她頓了頓,眉心緊蹙,面色不忍,輕聲說:“那便是,殺害舞姬的兇手,蕓娘你或許認識?!?/br> 蕓娘面不改色,似乎無論君瑤說了什么話,她都漠不關心、無動于衷。 唐仕雍已無心關心舞姬被害一案了,倒是曾與舞姬交好的長史問了句:“殺害兩名舞姬的人,到底是誰?” 君瑤微微沉默,走向門邊,看了李楓一眼。 李楓已然明了,當即讓人去將舞姬被害一案的卷宗與物證全部取出,交與君瑤。 君瑤從裝著物證的盒子中,拿出一塊碎玉,示以眾人,說道:“知香舞姬死后,手中還拽著一塊碎玉,想來楊廂主對這塊玉碎很是熟悉?!?/br> 這碎玉并不名貴,但樣式獨特。 她看向楊少鄰,目光明銳,朗聲說道:“楊廂主,請問你可識得這碎玉的樣式?” 眾人紛紛看向楊少鄰,一時愕然。 楊少鄰走近,查看她手中的畫,反復看過后,臉色微妙詫異,“這是……螭吻?!?/br> “是,”君瑤說,“你再看仔細些,是否覺得眼熟?” 楊少鄰驚疑不定,盯著那幅圖紋看了許久,才沉緩地說道:“這是潛火隊腰牌上的玉石圖紋?!?/br> “不錯,”君瑤平展那幅畫,“螭吻圖紋,用于防火辟邪,蓉城之內,只有潛火隊的腰牌上用了此圖紋。且每一塊腰牌,實則都會有所不同,以便區(qū)別身份?!?/br> 楊少鄰面色沉重地點頭:“曾經潛火隊每一個人的腰牌都是一樣的,可后來潛火隊救火,多人身陷火場,被烈火焚身,面目全非后無法識別身份,所以才改了腰牌。潛火隊的腰牌,看似相同,實則有細微的差別。如此,才能以防潛火隊的人遇難之后無法辨認?!?/br> 君瑤將那碎玉交到他手中,問道:“楊廂主能辨認這圖紋是誰腰牌上的嗎?” 楊少鄰遲疑著,“在下試試。” 他走到燈下,借著明亮的燈火仔細查看。 厲鬼于夜間行動,殺害舞姬的傳聞已讓蓉城滿城風雨。相較于唐茉一案,厲鬼流言更讓人心惶難安,于是有人急切地問道:“這圖紋既是螭吻,殺害舞姬的兇手,豈非是潛火隊的人?” 君瑤斟酌著,暗自看了眼周禎,緩緩道:“是,獨特的螭吻圖紋是其一;其二,本朝律令,若有火災,需由潛火隊救火,平民百姓不能參與,所以當晚救火的人,除了長寧街失火店鋪的人,便是潛火隊的人。其三,在舞姬被害之前,有一位流民在死后被人挖去了雙眼。一名叫做阿浣的女子,也被割去舌頭,尸體被扔進河中。” “竟不止殺了一人?”唐仕雍沉默許久后,啞著嗓子開口,他疲憊無力地看向明長昱,說道:“每年這月份,都是圣上派觀風御史前來蓉城的日子,蓉城上下絲毫不敢怠慢,生怕意外發(fā)生。故而宵禁十分嚴格,還特意加了人手,別說夜間在外行走,就算坊間平民有急事出門,也需要接受嚴格盤查。流民……”他頓了頓,觀察著明長昱的臉色,緩聲道:“流民在夜間,自然也妥當安置了,誰會發(fā)現(xiàn)他們,還敢殺害?” 在座之人,一時不敢出言。 明長昱噙著笑,微微挑眉反問:“所以呢?” 唐仕雍啞然,結舌不語。流民出現(xiàn)甚至被害,本就是蓉城官員上下失職,如今宵禁期間舞姬被害,唐仕雍也難逃問責。他厲眼看向另外兩名刑官,兩名刑官卻是埋首不語,眼神躲閃。 “所以,武侯與潛火隊的人夜間外出,是不會被盤問的。何況,他們也比較熟悉流民夜晚的活動?!本幷f。 一名刑官立即附和:“如此說來,兇手當真是潛火隊的人?” 眾人看向楊少鄰,他依舊拿著那碎玉,呆怔地站在燈下,目光顫抖閃爍,不知是震驚,還是哀傷。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君瑤。 君瑤眉眼微沉,無聲看向蕓娘與周禎。 漫長的光景里,他們二人始終沉默死寂,靜靜地跪伏在燈下陰影里,似與這正堂千般隔絕。 夜風拂窗而進,滲著涼意,有些刺骨,窗外樹木婆娑,如訴低吟,風吹過蕓娘的衣角,周禎目光閃爍,終究冷漠地移開。 落針可聞的寂靜中,他緩緩地抬起頭來。須臾頃刻,似耗盡了他所有心力,那雙本黑亮的眼,如今一片死灰,毫無光澤。 君瑤移開眼,不忍去看,強自鎮(zhèn)靜地問楊少鄰:“楊廂主,可辨認出來了?” 楊少鄰抿著唇,終究沉聲道:“這圖紋,是周禎腰牌上的?!?/br> 眾人狐疑,唐仕雍厲聲問:“這周禎是誰?立刻將他抓捕歸案!” 君瑤似聽見一聲哀弱的驚呼,轉身看向蕓娘。方才還滿面死灰的她,此時僵直地昂起了頭,滿眼絕望悲痛地看著周禎。 君瑤閉了閉眼,冷聲說道:“不用找了,周禎就在堂上?!彼币曋艿?,問:“你可有話說?” 眾人的目光,利刃般落在周禎身上,他緊閉著唇,又囁嚅著,緩緩開口,聲音似被風撕扯過,沙啞頓澀,“就算舞姬手里有我腰牌上的碎玉又如何?我救火時發(fā)現(xiàn)了她,曾想將她救出,可她驚慌失措,在大火中與我走散了,也許是那時她無意間抓下了腰牌上的碎玉?!?/br> 君瑤搖頭:“周禎,知香舞姬的侍女都能逃出大火,她如何不能自己逃出去?何況,她與阿浣的指甲里,都有沙子。這種沙子,是潛火隊撲火所用。若說知香在慌亂中抓到了沙子,那阿浣呢?她被拋尸的河畔,也有一堆潛火隊專用的滅火細沙,沙堆旁有車轍印,與你所用的滅火車車轍印相吻合。你如何解釋?” 周禎僵挺的脊背微微一顫,委頓下去,脊背變得有些佝僂。 一步步接近真相,君瑤也越發(fā)篤定,她緩緩地說道:“你入成衣店滅火時,發(fā)現(xiàn)還未逃出的知香舞姬,便趁機將她殺死,割去雙耳,扔進火中,毀滅證據(jù)。而阿浣,則是在宵禁時外出為家人買藥,她很不幸遇見了你。你身著潛火隊的衣服,深得她的信任,趁她不備將她殺死,然后將她的尸體裝入滅火用的車廂里。隨后,你借著去河邊打水的時機,將她的尸體拋入河中。也正因如此,車上的滅火沙子,也被帶出,落在河邊?!?/br> 周禎木然看著她,依舊不肯承認,木然搖頭說道:“我與舞姬以及流民無冤無仇,我為何要殺她們?” 眾人也不解,面面相覷,狐疑不定。 君瑤心微微沉了沉,終于還是輕聲開口說:“你是為了你的女兒,對嗎?” 周禎依舊呆怔如木,只眼尾微微抽搐,他扯出一個怪異的表情,沉頓地說道:“這簡直荒謬,殺人如何能救命?” “周禎,你作為蓉城人,必然信道吧?”君瑤一字一頓地說,“蓉城曾經出了個道人,專向坊間傳播道教術法邪說,以此騙財,你和你父親,都曾去聽過他說道。衙役在你家中搜出許多道教的冊子和法器,如今都在這里,你要看嗎?” 周禎有些驚愕,不可置信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