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明長昱輕輕“嗯”了一聲,便無言語,靜靜地睇她一瞬。 君瑤只當(dāng)他在應(yīng)自己,便未多想,轉(zhuǎn)而繼續(xù)往前走,“如果兇手真出自潛火隊(duì),或可比對?!?/br> 明長昱也難得隨她思緒,輕聲道:“此事簡單,潛火隊(duì)的人所佩戴的腰牌都有記錄,只需察驗(yàn)誰的腰牌有損,再拿碎玉比對就好?!?/br> 君瑤心底一喜,說道:“我有一位朋友,他也深諳刑獄之道,比對痕跡紋理,也頗有經(jīng)驗(yàn)。若是將此線索告知他,或可有其他進(jìn)展?!?/br> “你說的可是捕頭李楓?”明長昱淡淡的,“就算要比對,也需有可疑物證才行。此事我會讓人去辦?!?/br> 權(quán)衡之下,當(dāng)然是侯爺手底下的人辦事方便得力些,可君瑤心念著李楓,私認(rèn)為這是他出頭的機(jī)會,便說道:“李楓是蓉城人,又最早接觸知香舞姬的案子,侯爺不妨讓他出些綿薄之力?!?/br> 她的小心思不用猜,全寫在臉上。明長昱瞇了瞇眼,欣然應(yīng)下:“如此也好?!?/br> 時辰尚早,君瑤沿街散步,融入綺麗絢爛的蓉城夜景中。 明長昱行于她身側(cè),臉色略微疏淡。他本想體察這蓉城風(fēng)情,本想與她同游夜景,可惜她滿心的案情,絲毫不將他放在心上。 “此案了結(jié)后,你打算如何?”他不知為何,便隨口問了。 君瑤聽得有些模糊,怔忪一瞬,反應(yīng)過來后,不明他話中深意。 如何?還能如何? 自然是從此別過,江湖不見。 他是霽月朱門中的人,而她只是一介尋常女子,云泥之別,從此別后,怕是永無相見之時。 她微微勾唇,輕笑:“自然是回家?!?/br> “回家?”明長昱聲音略沉,“寄人籬下,何以為家?” 君瑤心頭一沉,這人說話不是讓她不知所措,便是讓她無話可說。 幼時不諳世事,外公對自己好,便當(dāng)外公是親人,便把外公家當(dāng)自己家。如今年長,看會了臉色,便知曉,外公家,除了外公是真心疼愛她,其余人都當(dāng)她是外姓人。 如今外公年已經(jīng)去世,已經(jīng)無法庇護(hù)她,她似乎也不便在楚家久留。 她從來不求誰的庇佑,她自有打算??上А€需要一個契機(jī)。 “君瑤自有去處,不勞侯爺cao心?!彼幌膊慌卣f道。 與這丫頭相處久了,明長昱也識得她有幾分脾氣。她雖會怒、會悲、會羞憤、還會腹誹,但大多時候,都是隱忍的。就連對他的疏遠(yuǎn),也是克制的。 “倒是合我心性,”他輕笑,語調(diào)輕,尾音上揚(yáng),忽而話音又一轉(zhuǎn),“我與楚家有幾分淵源,你若是……”他聲音一頓,又暗哂:“罷了?!?/br> 以她的心性,可會在乎侯門的這點(diǎn)淵源?只怕會避而遠(yuǎn)之。 君瑤只當(dāng)沒聽見,牽著馬繼續(xù)走。她是真喜歡這匹馬,馬韁拉得不緊,怕把馬拉疼了,一路上時不時關(guān)愛一番,摸摸馬鬃。 明長昱自然也能發(fā)覺,便說:“這匹馬,是我府上的戰(zhàn)馬所出,尚且年幼,還好馴服。若你破案有功,便將此馬贈與你?!?/br> 君瑤心頭一喜,明眸映于燈影,明亮如星。她倒是大方利落,立刻道謝,讓馬認(rèn)主了。忽而她面色微凝,沉聲道:“它跟著我太屈才了,不如暫借吧,侯爺你離開時,將它帶走?!?/br> 明長昱頷首:“如此也好。” 他稍有悔意,不該出言將馬送給她。既是終有一別,又何必讓她徒生留戀? 欣喜之余,君瑤想著為馬取個名字,她摸了摸馬鬃,說道:“我看你渾身?xiàng)椉t似錦,皮毛潤澤發(fā)亮,四肢矯健,身形流暢,眼神清澈,便叫你棗泥糕吧!” 明長昱唇角一抽,冷冷道:“它叫赤電驄?!?/br> 君瑤嗤然,捧腹輕笑,“侯爺,你知道赤電驄用蓉城話來念,聽起來像‘吃點(diǎn)蔥’嗎?” 不是棗泥糕,就是吃點(diǎn)蔥,腦子里除了案子,就是吃食。 明長昱無奈,既然借給她了,就暫且隨她罷了。 君瑤若有所思,覺著棗泥糕有點(diǎn)拗口,又改名為“小棗”。 她牽著小棗,到了衙門外。 衙門外懸著兩盞燈籠,守衛(wèi)還在,門內(nèi)依稀可見燈火。這樣看來,李捕頭李楓或許還在里頭。 第18章 口頭婚約 李楓這幾日為舞姬的案子忙得焦頭爛額,沒空回家,睡在衙門,夜晚得到線索,也會星夜奔出,趕赴查案。 君瑤帶著明長昱熟門熟路地進(jìn)了門,李楓已收拾妥當(dāng),在正廳與她相見。 乍見君瑤身后還有個男人,氣度不凡,舉止清貴,李楓有些詫異。 君瑤神色自若地說道:“這是我新結(jié)識的朋友,可信?!?/br> 李楓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游弋一瞬,便對明長昱說:“請坐。” 明長昱入座,有衙役上了茶點(diǎn)。 茶盞粗糙、茶水苦澀,卻非常提神,李楓喝下半杯,便問君瑤:“你為何在蓉城?這么晚了,不回水清鎮(zhèn)?” 君瑤抿唇,“一言難盡?!彼喢鞫笠貙⑦@兩日的事說了一遍,“郡守府嫡女唐茉死后,與其中一位舞姬一樣,被割去耳朵,我就想來你這看看,是否有新的線索?!?/br> 李楓眉頭一皺,臉色苦了起來,“我在蓉城辦了好多年案子了,就沒見過這么邪門的。殺人也就算了,還割掉五官。若這兇手能殺害郡守府的小姐,只怕不那么好查。” 君瑤問:“你可查過長寧街失火時出現(xiàn)的那些人?” 李楓搖頭,“查是查了,但當(dāng)時人多混雜,一一排查下來,也難以推斷出線索。” 君瑤抽了一旁的筆,沾了墨,鋪上紙,快速回憶著,慢慢繪出楊少鄰腰牌之上的螭吻圖紋。 她將墨吹干,把畫遞給李捕頭,“你可還記得這圖紋?” 李楓看了一眼,說道:“這圖紋,與知香手中的碎玉相似。我與潛火隊(duì)的人打過不少交到,也見過他們的腰牌,等級不同腰牌上的紋理也不同。只是我從前沒認(rèn)真留意過?!崩畈额^濃眉緊擰,“既然是關(guān)鍵的線索,我會想辦法查清楚的?!?/br> 君瑤默了一瞬,輕聲道:“不管唐茉的死,與知香舞姬的死是否有關(guān)聯(lián),但好歹這螭吻圖紋是一條重要的線索?!?/br> 她已將心頭疑慮問完,見李楓只顧著喝茶,便問道:“你吃晚飯沒?正好我逛街,不如一起去吃點(diǎn)面,那家夫妻……” “你不是剛吃過嗎?”明長昱清冽的聲音打斷她。 君瑤一怔,愣然無語。 李楓一揮手,說道:“不必了,對面那家餛飩店我吃慣了,價格也便宜公道,等會兒吃了就回去了?!?/br> 他熟稔地拍了拍君瑤的肩頭,“螭吻圖紋一事,還得多謝你。改日去真武山,再為你求一道符?!?/br> 君瑤失笑。 明長昱起身,聞言稍稍停下,“真武山?可是道教之地?” 君瑤說:“是,可惜本朝重佛,真武山并不著名。只是蓉城人信道,尋常人家有空的話,一月也總會去幾次?!?/br> 她本以為,明長昱會再追問,然而沒有。他只是凝神沉吟,便轉(zhuǎn)身離去。 君瑤緊隨而上,策馬與他一同離開。 蓉城山水環(huán)繞,真武山只是一座小山,山上有幾座道觀。 明長昱策然馬上,問:“真武山的道家,屬于什么派別?” 君瑤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最近一次上去,還是三年前,只是跟著楚夫人走個過場罷了?!?/br> “你不信道?”他微微挑眉。 君瑤拉著馬韁,輕輕策馬,“這或與我家傳統(tǒng)有關(guān)。父親和兄長都善刑獄推案,都知凡事重在人為,所以不信鬼神。我從小到大,沒見過家人拜過任何鬼神。只是來蓉城后,發(fā)覺楚夫人信道,她時常上山求符,遇事還會請道人來家中做法。大事出行之類,還會讓道人看期,擺家具也會看風(fēng)水?!彼蝗幌氲绞裁矗叭怂篮筠k喪事,也可請道人做法超度?!?/br> “楚夫人是蓉城人?”明長昱問。 君瑤頷首:“從小就在蓉城,只隨楚家到京城住過一段時間,離開京城后,便一直居住在此。” 兩人策馬進(jìn)入熱鬧的街道,君瑤依舊安靜地坐在馬背上。 她只聽見清脆的馬蹄聲,腦海中思索著明長昱的話。他這幾問,難道與案情有關(guān)?亦或者,這案情,與道教有關(guān)? 這幾番輾轉(zhuǎn),時辰已不早,喧囂沸騰漸漸散去,如晝般的夜色,也緩緩暗下。街道慢慢冷清,勾欄畫舫曲終人散,商鋪茶坊,也次第關(guān)閉。 宵禁開始,巡邏的武侯與潛火隊(duì)趁著夜色值守,須臾間,整齊的隊(duì)伍和嚴(yán)整的腳步聲雜沓而來。 君瑤與明長昱策馬緩慢,又有心在外多留,此時兩人立于馬上,沿著喧囂已盡的街道信步慢走,馬蹄跫音,踏在如紗淡淡月色下。 “這幾日來蓉城,當(dāng)真精彩,尤其是入夜之后。”明長昱忽而策馬靠近。 君瑤側(cè)首,目光微凝在他身上。他侯門一家,以戰(zhàn)為名,自小便騎術(shù)精湛,端坐于馬上,身形端然沉穩(wěn),夜風(fēng)吹起衣袂,獵獵飄舉,平添硬朗。 君瑤遲疑:“蓉城的夜晚,比京城如何?”她加緊馬腹,離他遠(yuǎn)了些,說道:“我聽聞,京城之繁盛,堪比蓉城十倍。想來入夜后,即使是宵禁,也禁不住夜色繁榮。” “京城的夜晚沒有你,而這蓉城的夜晚有你?!彼菩Ψ切?,“何況,京城雖恢宏壯闊,入夜后卻是黑暗重重。” 君瑤聞言蹙眉,待他說完后,眉頭又深幾分。 “想來,京城的宵禁比蓉城嚴(yán)苛許多吧?!彼S口回答。 兩人交談之聲輕細(xì),僅兩人可耳聞。靜夜似能勾人心緒,可將暗藏于深處的情緒與隱秘,慢慢傾倒出來。 “你可知,我為何來蓉城?”他輕聲問。 君瑤說:“圣上欽派觀風(fēng)使?!?/br> 明長昱輕哂,“此其一,圣上執(zhí)政不久,派遣督察御史使了解各地情況也是必然。只是,我來蓉城,還為一件私事?!?/br> 君瑤暗暗乜他一眼,心想他的私事與自己何干呢? 正欲說話囫圇過去,卻聽他說道:“我與你說過,侯府與楚家有幾分淵源?!?/br> 君瑤點(diǎn)點(diǎn)頭。 “這淵源,可大可小,可忽略,也可重視?!彼持律?,深邃的眼底清輝不進(jìn),他停下馬,與她對視。 君瑤不解,也連忙拉了韁繩。她心底思索著,什么淵源,是可大可小的?楚家曾為京中名族,與侯府有幾分攀聯(lián)也應(yīng)正常,而聽明長昱話中的意思,似乎另有深意。 明長昱微微傾身,身形掠影之鴻,他輕笑道:“侯門,曾與楚家,有一門口頭婚約。” 君瑤怔住,愣了一瞬,才明白過來。 原來如此,口頭婚約,當(dāng)真可大可小。侯門貴府,皇室宗親,想要攀附的貴女不計(jì)其數(shù),又怎會在意如今已落魄的楚家? 君瑤沉默,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不言不問。 他直身,重新端坐于馬背上,信口問:“你覺得,這門婚約如何?” 君瑤想到楚夫人的女兒楚玥,若真允了這門婚約,楚玥豈不是要嫁與明長昱? 君瑤摸不準(zhǔn)明長昱的意思,便中庸地說道:“侯爺貴胄,任誰嫁與你,都是三生有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