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君子云上,清卓不已。 難怪小丫鬟們趨之若鶩。 忽而間,君瑤感覺指尖一暖,她僵了僵,驚覺他拿驗尸單時,指尖輕輕從她手心撫過。 君瑤疑惑地抬頭,蒙上水霧的眼,沉靜地看向明長昱。 一瞬間,看進他深如星辰瀚海般的眼底,有笑意,有探究和審視。 饒是冷靜如此,也會在他的眼神逼視下不攻自破。 君瑤并未收回手,依舊平穩(wěn)地拖著尸單。 這一觸一眼,極其快速,幾乎讓人難以察覺。明長昱拿走驗尸單,徑自沉默查看起來。 一旁的唐仕雍似按捺不住,側(cè)身問君瑤:“驗尸結(jié)果到底如何?” 君瑤趁機退后,轉(zhuǎn)向唐仕雍,說道:“唐小姐大約是在昨晚戌時遇害。” 唐仕雍沉沉地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明長昱輕笑:“郡守府嫡女遇害這樣的大事,全府皆知,只需稍加打探,便能知曉大概的時間。” 君瑤頷首,輕聲道:“的確如侯爺所說,民女在來唐府之前,向唐管家打聽過大致情況,再結(jié)合尸身的特點,可粗略推測唐茉小姐遇害的時間。” 她逆光,站在熹熹光影中,陰影掩了她方才的遲疑。 明長昱靜靜地看著她,輕緩一笑:“看你年紀尚小,卻不想當真有幾分能耐?!?/br> 君瑤快速看他一眼:“侯爺謬贊?!?/br> 明長昱若有所思:“死因為何?” 君瑤說道:“唐小姐的致命傷在胸口之上,傷及心臟。創(chuàng)口窄而深,深處尖細,淺表較寬,創(chuàng)角都很尖銳。初步推斷,兇器是寬約一寸,長約五寸的利器。除胸口上的致命傷之外,唐小姐的頸部、臉部、還有手背上,皆有此類創(chuàng)口。且有的創(chuàng)口形狀奇特,頭部深寬、尾部尖淺,有幾處甚至分了兩個岔?!?/br> “什么樣的利器,能造成這樣的傷?”唐仕雍冷聲問。 “是剪刀?!本幓氐?。 明長昱看向唐仕雍:“唐郡守,難道現(xiàn)場并沒有兇器?” 唐仕雍搖頭:“并沒有?!鳖D了頓,又說道:“下官也詢問過當時在現(xiàn)場的人,并沒有人發(fā)現(xiàn)有兇器?!?/br> 一時沉默,風過庭院,靈幡窸窣作響,在地上投出峭楞的暗影。 君瑤已將情況闡述完畢,便安分地站在一旁。 突然間,唐夫人踉蹌著起身,上前抓住唐仕雍的衣袖,顫聲說道:“老爺……難道,難道真如府內(nèi)傳言那般……茉兒是被厲鬼所害?” 唐仕雍蹙眉:“世上怎會有鬼?不過是無知傳言罷了!” “可是!”唐夫人臉色慘白,渾身也在輕輕顫抖,“茉兒的死,與坊間舞姬的死頗為相像,可憐的茉兒,竟被割去了耳朵……” 君瑤心神一凜。唐茉被人割去耳朵,當真與舞姬之死有聯(lián)系,還是兇手故意模仿作案,混淆視聽? 唐夫人繼續(xù)說道:“妾身聽聞,有人親眼看見茉兒死前,有厲鬼出沒,府內(nèi)上上下下,都傳開了。” 假借鬼神之力,制造恐慌與神秘,希望以此逃脫罪責的案子,君瑤也曾聽聞過。因此,她并不信什么鬼神殺人索命之說。 明長昱挑眉,面帶關切:“果真如此,看來此案真是離奇啊。” 他輕輕似凝眉沉思,接著問:“唐郡守,你對厲鬼之說,了解多少?” 唐仕雍面色凝重,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沉沉一嘆后,說道:“昨晚,下官本已準備入睡,倉皇間得知茉兒遇害的消息,當即便請了大夫,為茉兒診治。可茉兒還是不治身亡。下官當即詢問后院的人,誰知后院有人說親眼看見茉兒遇害的現(xiàn)場有鬼,下官著實不信,讓人去看過,根本就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鬼的蹤影。流言難堵,今日一早,這厲鬼殺人的傳言,便在府中上下傳開了?!?/br> 唐夫人悲痛交加,有些語無倫次:“若一兩人如此說便罷了,可后院那么多人,眾說紛紜。且茉兒遇害時,那么多人去救,去救她的人,都看見了鬼。而且……” “而且什么?”明長昱問。 唐夫人撫著胸口,似驚懼不安,片刻后,卻緊抿著唇,沉默不語了。 看來這其中,或許還另有隱情。 明長昱輕聲一嘆:“唐郡守,唐夫人,請節(jié)哀?!彼颊曇舻途彴С?,“唐小姐妙齡韶華,突然遭此劫難,的確讓人悲痛。如今真兇尚未查明,案情還未昭雪,唐小姐冤魂還未瞑目,我作為大理寺卿,絕對不能坐視不理,更不能袖手旁觀。所以,此案便由本侯著手查辦,郡守大人以為如何?” 唐郡守臉色微微一僵,連忙拱手行禮,“這,恐怕……” 他就知道,明長昱根本就不如前兩日表現(xiàn)那般無所事事。他身為督察御史,就算不插手蓉城的大小事務,也會稍加干涉的。如此,他才有機會,借機深入查探郡守府的情況。 朝堂局勢千變?nèi)f化,怕就怕,一旦被發(fā)現(xiàn)什么把柄,處處掣肘不說,說不定還落得個全府傾覆的下場。 唐仕雍的額頭上起了汗。 “恐怕什么?”明長昱輕笑著,笑意雍容明麗,“難道唐郡守,怕本侯,無法查清真相?” 唐仕雍連忙俯身跪地,“下官絕非此意!只是下官……下官府內(nèi)家事,怎么敢勞煩侯爺?” “不勞煩不勞煩,”明長昱起身,輕輕抬手,便要將唐仕雍扶起來。 唐仕雍惶恐,自己撐持著起身,“侯爺,此案發(fā)生在郡守府內(nèi),查明案情真相,是下官職責所在,下官不敢假手于人?!?/br> 明長昱臉色一沉,眉眼冷冽凌然,他輕哼一聲,“怎么,郡守大人,是覺得本侯掌管的大理寺,比不上你的郡守府?” 在朝之人皆知,這幾年的大理寺,已猶如空殼,不過是個擺設罷了。即使敢背后議論,卻不敢當著明長昱的面妄加說評。 唐仕雍內(nèi)心叫苦不迭,用手擦汗,說道:“下官絕無此意!只是下官身為朝廷命官,不敢懈怠。有案不查,只怕遭人非遺。何況下官犬子略通斷案……” “哦?”明長昱側(cè)首,“聽聞令郎曾隨大理寺丞學習過,算得上他的門生?!?/br> 隨口一句,似利箭般刺入君瑤耳中,她眉眼一凜,又快速隱去。 唐仕雍連連頷首:“對,如此可讓犬子……” 明長昱輕笑:“郡守大人,案情發(fā)生在你的府邸,你難道不懂避嫌?” 唐仕雍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的確知道令郎才華過人,但是,他如今在外辦理事務,只怕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泵鏖L昱很是遺憾地說道。 唐仕雍一時失言,抿緊唇角,啞聲道:“既如此,下官一切聽從侯爺安排。只是,”他俯身行禮,畢恭畢敬,“郡守府有位長史,是個難得的人才,希望他能助侯爺一臂之力?!?/br> “長史?”明長昱若有所思,“他是你府中幕僚之首?” 唐仕雍回道:“正是。” “他可居住在郡守府?” “是,”唐仕雍說。 “如此,怕是更不妥了?!泵鏖L昱將茶盞放在桌上,“唐小姐死于府中,這郡守府上上下下的人,只怕都有嫌疑!讓一個嫌疑人查案,合適嗎?” 唐仕雍狠狠閉眼,徹底放棄,啞聲道:“侯爺所言正是,是下官一時糊涂了?!?/br> 明長昱抬眼,無聲凝向君瑤,緩緩開口:“不過,經(jīng)你一提醒,我倒覺得,查案的確還需要人手?!?/br> 唐仕雍欲言又止。 君瑤一直悄無聲息地站在角落中,冷眼旁觀,權(quán)當看戲。卻不想,聽見明長昱輕輕然說道:“就她吧。” 風靜,樹止,君瑤驀地察覺無數(shù)道目光,不約而同地向她落在她身上。 她僵硬地抬頭,見明長昱正深深地看著她。 君瑤不禁打了個寒噤。 第9章 留住唐府 晴明的天,好像忽而就陰冷了。 君瑤身旁的幾個小廝丫鬟,都自動散開,這便讓她立于眾目睽睽之下。 她避開明長昱的注視,一時間心底七上八下。 唐府的人暗中讓船娘來殺她,大半是為殺人滅口。她在這唐府多留一時,就多一分危險。更何況,她也不愿與這位侯爺有什么牽扯。 她快速平復心緒,欠身說道:“民女才疏學淺,些許懂得皮毛,恐怕會讓侯爺失望?!?/br> 唐仕雍也是驚疑不定,他痛失愛女,自己不能查案便算了,連自己請來查案的人,也被明長昱奪走了。 他懇切地對明長昱說道:“侯爺,這只怕不合適……” “有何不適?”明長昱不以為然,他目光在院中微微一掃,輕笑:“難道令郎便合適?郡守府長史就合適?”一番反問,讓人來不及辯駁,他又接而說道:“此時此刻,只有她不是郡守府內(nèi)的人,只有她沒有殺人嫌疑,我認為,她再合適不過?!?/br> 他施施然起身,走到了唐仕雍身前,青樹般修長挺拔的身軀,擋住了大半的光,微微垂眸,俯視著唐仕雍,循循勸解說道:“郡守大人,千萬別再猶豫,以免貽誤案情,你說呢?” 唐仕雍無語凝噎,須臾后,懇切地說道:“下官,多謝侯爺!” “郡守大人客氣,”明長昱笑意吟吟,“我定會查明真相,捉拿真兇。還請郡守大人多多關照才是?!?/br> “那是自然,”唐仕雍淡淡地回道,依舊畢恭畢敬。他默然片刻,又道:“郡守府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為方便侯爺在府中行走,下官讓府內(nèi)管家為侯爺差遣可好?”他捉摸著明長昱的臉色,見他并未反對,又道:“侯爺與這位姑娘,到底對唐府不熟,不如下官再讓地方刑部司主事協(xié)查,侯爺看如何?” 這既是退了一步,明長昱當然也不再強硬,“如此,就暫依郡守大人所言。” 小小波折之后,由明長昱審查郡守府嫡女被害一案,已成定局。 片刻靜默,各人腹中已打過不少官司。 明長昱已重新入座,微涼的茶已由侍衛(wèi)換過,他泰然斂衽,“此案應立刻著手調(diào)查,刻不容緩。如今全府上下,被厲鬼索命一說鬧得人心惶惶,不知唐郡守,有何見解?” 唐仕雍一怔,“不過謠言,斷不可信?!?/br> 明長昱唇角浮過玩味,“眾目睽睽,言之鑿鑿,如何解釋?”他修長的眉眼在眾人身上一掃,眾人面面相覷,噤若寒蟬。 “那位,小娘子……”明長昱目光輕然看向君瑤,見她眉心微蹙,沉吟思索的模樣,問道:“你以為如何?當真有鬼?” 小娘子?君瑤微微惡寒,她上前行禮,說道:“世上本無鬼,鬼由心生罷了。兇手用鬼來制造恐慌,本就是想擾亂人心,以此逃脫罪責?!?/br> 唐夫人遲疑著,輕聲問:“我女兒當真不是被厲鬼所害?” 君瑤頷首,朗聲說道:“若真是厲鬼,直接以術(shù)法奪魂就好,怎么還會使用兇器?民女也聽說過不少坊間傳奇,從未聽聞,厲鬼用剪刀殺人的說法。” 唐夫人聞言,既恨且悲,她起身面向明長昱行禮:“侯爺,小女死得冤枉,請侯爺一定要為小女做主!” 明長昱眉頭微蹙,“那是自然?!彼聪蛱剖擞海溃骸疤瓶な?,案發(fā)時可是昨晚戌時?可是在后院?” “是。”唐仕雍說道。 明長昱點點頭,“如此,那便請?zhí)瓶な亓⒖套鋈缦掳才牛旱谝?,從此刻起,不得任何人隨意進出郡守府,尤其是后院的人,若要出入,必須經(jīng)過盤查。第二,即刻查問府內(nèi)所有人,先篩查出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第三,讓人看守案發(fā)地點,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破壞。” 唐仕雍神色一凜。他從前只以為,這位年輕的定遠侯,不過是因祖上蔭蔽謀得高位而已,如今看來并非如此。京城之中風云詭譎,僅僅承襲先祖榮光,如何能長久? 他立即應下,安排人手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