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青雀抿唇一笑：“夫君說，姑娘來到玉京，這些玩樂的東西都是少不了要學(xué)的?？偛荒芤恢标P(guān)在知止居里，你也需要朋友啊?！?/br>
    “好吧。這個(gè)聚會(huì)什么時(shí)候開始？”

    “華燈初上。”

    第16章 由人心生(1)

    蘭膏明燭，華鐙錯(cuò)些。

    謝長晏站在鏡子前，注視著燈光中的自己，有些怔忪。

    十三歲的少女，豆蔻待放。娉娉裊裊，紅花曼理。

    這一年，她的變化好生明顯。尤其此刻，穿上宮里所賜的新衣，一身朱紅，配著鄭氏巧手描繪的飛燕花鈿，灼灼生姿。

    從小到大，無人夸贊過她美麗，她也自知不是個(gè)漂亮姑娘，可是，這一刻，鏡中的這個(gè)紅衣少女，是如此搶眼。

    因?yàn)橄矏垓T馬射箭的緣故，她的身體發(fā)育得極好，腰細(xì)腿長，不同于尋常少女的纖弱，充滿了力量。

    鄭氏將五色絲系到她腰間，輕嘆道：“吾兒很適合穿紅衣。”

    謝長晏勾起唇角，也自覺相當(dāng)不錯(cuò)。

    這時(shí)屋外傳來商青雀的聲音：“姑娘可收拾好了？”

    鄭氏連忙開門請她進(jìn)來。商青雀手中捧著一個(gè)匣子，在看到鏡前的謝長晏時(shí)，眼睛亮了亮：“姑娘此身妝容真真好看。不過，還缺了一樣?xùn)|西?！?/br>
    “什么東西？”

    商青雀將匣子打開，遞到她面前?！岸凡??！?/br>
    所謂的斗草，分文武兩種斗法。文斗就是女子們聚在一起，比誰的花草新奇，大多是插戴在頭上展示的。而武斗則是各取一根草交叉成十字狀后用勁拉扯，不斷者為勝。因此玉京仕女，皆用千金市名花種植于庭院中，以備斗用。

    而此刻商青雀給謝長晏的匣子里，就有一朵花，一根草。

    花是白色的，葉序互生，葉片長狹，瓣如蝴蝶，幽雅脫俗。

    謝長晏奇道：“這是什么花？我從未見過！”

    “這是姜花?！?/br>
    “姜還會(huì)開花？”

    “此花不是咱們吃的姜的花，而是長在天竺的。說來也巧，上個(gè)月天竺商人帶來一株，夫君機(jī)緣巧合之下弄到了手。可以說，目前在唯方，只有草木居中有。”

    “師兄還喜歡侍弄花草呀？”

    商青雀的目光閃了閃，聲音低了幾分：“夫君新娶的meimei，名字就叫‘姜’?！?/br>
    謝長晏徹底驚了——敢情風(fēng)小雅還是個(gè)情種？

    如此一來，她對那位新妾越發(fā)好奇了起來。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令她師兄神魂顛倒。

    不過對商青雀來說，恐怕就是“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了。因此謝長晏立刻換了話題：“那這根草呢？又是什么？”

    草細(xì)長，灰皮棕里，觸之光滑，看似輕薄，卻極為堅(jiān)韌。

    “夫君說，此物姑娘書房中其實(shí)就有，所以，請姑娘猜猜看，究竟是什么。猜中了有獎(jiǎng)?！?/br>
    謝長晏頓時(shí)來了興致：“好，那我便試試?！?/br>
    她當(dāng)即插上姜花，捧著灰草，和鄭氏一起跟著商青雀上了馬車。

    出天璣大街后，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尤其拐進(jìn)天樞大街，更是處處張燈結(jié)彩，摩肩接踵。燈光映著一張張笑臉，令車中的她也看得高興了起來。

    鄭氏嘆道：“玉京著實(shí)熱鬧啊。”

    商青雀點(diǎn)頭道：“天佑大燕，盛世清平方有這般景象?！?/br>
    謝長晏拈著那根草，聽到這句話，望著車外的街市，眸光微閃，不禁想到燕王。他到底是個(gè)什么樣的人呢？她知道他是個(gè)好皇帝，知人善任，內(nèi)政修明。如今大燕國力強(qiáng)盛，乃四國之首，雖說太上皇功不可沒，但也有他的一份功勞，而且他還這么年輕。雖也有什么性好孌童、迷戀蝴蝶的傳言，但無傷大雅。作為帝王，他是無可挑剔的。那么，作為夫君呢？

    謝長晏陷入沉思。

    她還沒見過他，不知他的長相、喜好。他安排自己的住所給她住，準(zhǔn)備奢美的膳食、華麗的衣衫，還給她聘了風(fēng)小雅那樣的師長。他希望她如何？或者說，他所期待的，是怎樣的一個(gè)皇后？

    謝長晏一邊想著，一邊下意識地拉扯灰草，突然，指間一痛，竟是被那草割破了一道口子。

    鄭氏連忙替她止血：“怎如此不小心？”

    謝長晏心有余悸地看著手中的草。如此厲害的東西，等會(huì)兒斗草豈非所向披靡？這究竟是什么東西呢？她的書房中就有？可她書房中除了花插里的時(shí)令鮮花，并無別的卉木啊……

    而這時(shí)馬車停了下來，如意在外懶洋洋道：“到了?！?/br>
    謝長晏扶著鄭氏和商青雀下車，見如意坐在車轅上一臉糾結(jié)?！澳悴贿M(jìn)去？”

    如意盯了她幾眼：“我既想進(jìn)去看你出糗，又不耐煩那些小姐。她們總在背后說我。”

    “說你什么？”

    如意嘟起嘴巴。

    謝長晏心中“啊”了一聲，想起這位美貌逼人的小公公正是流言蜚語中關(guān)于燕王性好孌童的一個(gè)鐵證。

    如意看見謝長晏的表情變化，當(dāng)即急了：“你在想什么？??！你也那么想對不對？哼，我真是看錯(cuò)你了！你果然跟尋常婦人也沒什么兩樣！”說罷，他怒沖沖地?fù)]鞭駕車走了。

    “等、等等……我什么都沒說啊！”謝長晏愕然。

    鄭氏和商青雀雙雙莞爾。

    “娘，商jiejie，我真的什么都沒說。而且那種流言，我沒有相信??！”

    商青雀道：“小公公氣消了自會(huì)回來，不用擔(dān)心。咱們進(jìn)去吧?！?/br>
    一座白玉石雕刻的五間六柱十一樓牌坊聳立在山門之前。抬頭望去，玉帶一般的臺階往山上蔓延，兩側(cè)樹旁系滿了燈籠，華燈若乎火樹，熾百枝之煌煌。

    有婉轉(zhuǎn)綿長的歌舞聲從山上傳來，比起山下街市的喧鬧，別有一番風(fēng)味。

    謝長晏擔(dān)心商青雀，便始終扶著她。商青雀垂頭看著她的手，眸光中異色涌現(xiàn)，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沒有說出來。

    臺階共計(jì)九十九級，上去后是一大片地勢較緩的草地。燕國國風(fēng)開明，男女并無大礙，俱是按親疏分撥而坐。中間有一條小溪流過，正適合曲水流觴之用。有仆婢穿流其中，煮茶倒酒，好不熱鬧。

    謝長晏三人到時(shí)，喧囂聲立止，眾人紛紛扭頭側(cè)望。

    謝長晏立刻聯(lián)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紅衣，為何人人似都認(rèn)得自己，是衣服的緣故嗎？

    “走吧?！鄙糖嗳赴抵幸晃账氖郑I(lǐng)著她繼續(xù)前行。

    她們從眾人座前走過，一直到最上游，那里有一塊單獨(dú)空出來的草地，上面擺了幾案瓜果。

    商青雀帶她入席，讓她坐了主位。謝長晏終于確定：這果然是特地給她留著的。

    偌大的山上至此悄寂無聲，無數(shù)道目光凝聚在謝長晏身上，令她有些不自在。一想到這種不自在自此后將永遠(yuǎn)存在，心中不禁越發(fā)無奈了起來。

    成為世間最令人矚目的女子，感受如何？

    如果問一年前的謝長晏，自是歡喜。但問現(xiàn)在的謝長晏，答案只剩下了無奈。

    謝長晏無奈地環(huán)視著下方眾人，一片陌生面孔，不見薈蔚郡主和那名叫方宛的少女，看來是被禁足了。

    這時(shí)商青雀淡淡一笑，對遠(yuǎn)處的一名男仆道：“俊兒，去，將你家公子桌上的酒取一壺過來?！?/br>
    那名男仆愣了愣，隨即走到一張席案前，跟在座的一位年輕公子低聲耳語了幾句。那公子笑了起來，提拎著酒壺親自起身走向她們。

    此人不過弱冠，一身白衣看似低調(diào)，被燈光一映，卻呈現(xiàn)出用銀絲繡制的忍冬花紋，流光溢彩。而他的眉眼更是俊秀，顧盼間含情脈脈。

    謝長晏不禁暗想：此人長得才像傳說中一個(gè)眼神就能勾走少女心魂的鶴郎??！風(fēng)小雅應(yīng)該跟他換換臉。

    “在下李東美，拜見青雀夫人和……”他的目光在謝長晏臉上盈盈一轉(zhuǎn)，笑了起來，“謝姑娘。這壺婆娑酒能入貴人之眼，是東美的榮幸?！?/br>
    說罷，他親自將三人面前的酒杯斟滿。

    他的衣袖十分寬大，做起這些事來卻絲毫不嫌累贅，端的是風(fēng)度翩翩。

    謝長晏注意到下面好些少女看著他的目光里，都帶著傾慕之色。嘖嘖嘖，果然這才應(yīng)該是鶴郎啊。

    商青雀對她道：“李公子的婆娑酒乃玉京三寶之一，姑娘可品嘗看看?！?/br>
    謝長晏當(dāng)即捧起酒杯淺呷了一口。酒漿甘甜中帶著些許酸，咽下去后還覺舌底生津，確實(shí)與眾不同。

    商青雀介紹：“婆娑嘔吟，鼓掖而笑。東美公子釀此甜酒，專為賞舞用。”

    謝長晏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露出些許詫異之色。“婆娑之名是這般由來嗎？我還以為是從漢高斬蛇而來——漢高婆娑巨醉，故能斬蛇鞠旅?！?/br>
    李東美本在笑的，聽了這話一愣，眼底異色一閃而過，隨即尷尬笑道：“謝姑娘此言羞煞李某。甜醬果酒，僅為娛樂，怎比高祖英武。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

    謝長晏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既如此，舞在何處？”

    “說得是?！崩顤|美忙轉(zhuǎn)身招呼道，“樂起舞來，繼續(xù)繼續(xù)?！?/br>
    話音落后，鼓樂漸起，樂音一起，舞姬開始起舞，山上又恢復(fù)了先前的融融之氛。

    李東美向謝長晏行了一禮后回去入座，繼續(xù)與友人談笑風(fēng)生。而眾人也終于不再直勾勾地盯著謝長晏看，重新開始玩鬧起來。

    第17章 由人心生(2)

    謝長晏松了口氣，一邊品嘗婆娑酒，一邊問商青雀：“玉京三寶，還有兩樣是什么？”

    “陛下的蝴蝶，鶴郎的樂?！?/br>
    謝長晏愣了愣：“什、什么？師兄的什么？”

    商青雀遲疑了一下，才答道：“夫君曾言，既然名叫風(fēng)小雅，就得精通樂律，免得辱沒此名。草木居的西墻外，有一道風(fēng)景，叫作‘聽風(fēng)集’?！?/br>
    “什么意思？”

    “就是來聽風(fēng)小雅奏樂的集會(huì)。一些人尋常無事在那兒蹲著，偶爾夫君興起在墻內(nèi)彈奏，他們在墻外也能聽得到。”

    謝長晏“撲哧”一笑。

    “陛下的蝴蝶不可見，鶴郎的樂偶可聞，東美公子的酒卻是尋常人也能喝的?！?/br>
    謝長晏奇道：“為何？”

    “他公開了釀酒的方子，人人都可照著釀制，味道無二。只不過，我們要的這一壺，卻是他親手釀的，意義不同?！?/br>
    謝長晏聽了此中逸事，再飲此酒，便覺得多了許多情趣?？磥磉@位東美公子，也著實(shí)是個(gè)妙人。不過，更妙的還是師兄啊。

    “可我從未聽師兄彈奏。下次再見時(shí)少不得要求上一求了?！敝x長晏滿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