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左前方突然沖出來一個矮瘦的男人，疾步朝周立賢走來，周立賢定睛一看，正是冉玉田，正要喊他，只見他露出陰冷一笑，周立賢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冰涼的水果刀已捅進了腹部。

    這一幕發(fā)生得猝不及防。

    周立賢聽到有人發(fā)出尖叫，他才感覺到腹部的血流不止，人的求生本能讓他掙扎起來，可連日來的心力交瘁，幾乎耗盡了他的體力，發(fā)了瘋般的冉玉田狠狠地捏住他肩膀，咬牙切齒：“都怪你！”

    握著水果刀的右手使力順時針轉了一個圈，周立賢“啊”一聲，痛苦地扭曲著身體，冉玉田又抽出刀，往他的頸邊用力劃上去……

    這一切就發(fā)生在短短四五秒的時間里。

    “殺人了！”經過的患者家屬失聲叫道。

    霍斯衍的身影剛從林蔭路里拐出來，聽到這邊的動靜，他飛快跑過去，正好看到滿身是血的周立賢快速地倒向地面，觸目驚心的一幕，幾乎讓他的心跳驟停。

    “周老師！”

    冉玉田像是受到了某種驚嚇，手猛地一顫，沾血的水果刀落地，他轉身就跑，沒跑出幾步，被聞聲而至的孟臨星一腳踹了回來，弓著身子呻`吟不已。

    四周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誰都沒有上前，只是觀望著，議論紛紛，又有人嚷道：“醫(yī)生來了！”

    周立賢倒在血泊里，霍斯衍跪在他旁邊，他傷勢嚴重，明顯可見的有腹部和頸部兩道傷口，最嚴重的是頸部，霍斯衍強制著讓自己冷靜下來，他雙手按著傷口，仍是止不住地血流如注，鮮紅的液體從他指間滲出來，鋪天蓋地，眸底全是一片血紅。

    “周老師，堅持住……”

    抬著擔架的醫(yī)護人員已走到十米開外。

    周立賢望著天空，神色不悲不哀，平平靜靜的，雙眼也干凈得沒有半滴淚水，他似乎看到了很遠的地方，失去血色的唇微微發(fā)抖著，發(fā)不出聲音，他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只能曲起手指，在地面上，輕輕地敲了兩下。

    就像，就像手術成功的那天，他累到脫力，走出手術室，就撐不住地坐在地上，當時也是累得說不出話，抬手在霍斯衍肩上按了很久很久。

    這兩個動作的意義是一樣的。

    霍斯衍懂得它們的深意，也知道周老師想告訴他什么——

    永遠不要失去醫(yī)者信念，永遠不要對醫(yī)學失望。

    醫(yī)護人員來到近前了，周立賢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他被迅速地抬上擔架，送進了搶救室。

    行兇者冉玉田也被第一時間趕來的警察控制。

    兩個小時后，仁川醫(yī)院發(fā)出了一則沉重的訃告。

    “我院腫瘤科主任周立賢主任醫(yī)師，因遇襲身受重傷，搶救無效，于201x年9月11日17時58分不幸辭世，享年58歲……”

    看到訃告，和霍斯衍通過電話的淼淼也迅速趕到了醫(yī)院，此時夜色深如稠墨，她慌慌張張地沖過一重又一重，四處都找不到那道熟悉身影，她拉住一個路過的人。

    對方被她眼眶發(fā)紅頭發(fā)凌亂的模樣嚇得不輕：“就、就在前面空地上出的事?！?/br>
    他以為淼淼是受害醫(yī)師的親屬，又安慰道：“節(jié)哀啊姑娘?！?/br>
    淼淼匆忙地點點頭，轉身往前跑過去，兜了一圈，終于在一棵榕樹后發(fā)現了坐在石椅上的霍斯衍。

    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陪著他。

    他的白色襯衫上染了許多暗紅的血跡，后腰處有一截衣擺露了出來，在風里翻飛著，他垂手彎腰，側臉安靜而線條冷硬，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座石雕。

    風吹著樹葉發(fā)出沙沙聲。

    而他的難過是沒有聲音的。

    淼淼的視野立刻就模糊了。

    他本來就是醫(yī)鬧的受害者，甚至因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今天又親眼目睹悲劇在他的恩師身上重演……淼淼無法想象，霍斯衍是以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守在這兒。

    她無聲地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緩緩地，肩膀上有他的重量靠上來，淼淼坐直身體，讓他能靠得更舒服些。

    很長的時間里，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月亮出來了，是上弦月，散發(fā)著冷清的光，夜空繁星如織。

    霍斯衍手上的血跡還沒洗，淼淼拆開濕巾，握著他的手，一點點地擦掉，白色濕巾變成了紅色，血很多，用了四張才擦干凈，她沒丟掉，重新裝回袋子里。

    那是周主任的血。

    淼淼的腦海中又浮現那張慈愛溫和的臉，忍不住悲從中來，生命太無常，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她沒有去擦滑落臉頰的淚，任憑風將它們干透。

    霍斯衍抱緊了她的腰，頭埋在她胸口，仍是沉默著不發(fā)一語。

    風從四面八方吹來，空氣里沁著涼意，他卻感覺不到任何的冷，只是覺得難以呼吸，心臟像被無形的什么東西攥住，稍微動一下就抽疼起來。

    周老師沒有留下任何的話語，也沒能和他的家人見上最后一面，直到真正臨別的時刻他也沒有合上眼，但里面并無怨恨，只有遺憾和不舍。

    他在搶救室全體醫(yī)護人員的含淚靜默中，平靜地走完了這一生。

    霍斯衍緩緩閉上了眼睛，淼淼輕撫他的頭發(fā)，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語言在這種時候顯得太無力了，她唯一能做的，是陪在他身邊。

    凄婉的旋律哀哀地飄了過來，是有人在演奏李叔同的《送別》，沒有歌詞，只有小提琴在輕吟淺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淼淼循聲回頭看去，只見不遠處的空地上，不知何時擺了一大片白色蠟燭，燭光搖曳，映著一張張肅穆的臉，大家排著長隊，一個接一個地將點燃的蠟燭和鮮花輕輕放下。

    他們有的是周立賢的同事，有的是驚聞噩耗從其他醫(yī)院趕來的醫(yī)生護士，有的是周立賢任教大學的學生，也有他曾經的病人，更多的是素不相識，從各個地方前來悼念的陌生人。

    幾個年輕女孩子相擁著泣不成聲：“周老師，我們……來送……您了。”

    小提琴唱到：“一瓢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