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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攝政王在線閱讀 - 第194節(jié)

第194節(jié)

    鄔雙樨一看那個不大的旗子,站在大雪中控制不住哆嗦一聲。李在德心里一凜,到底是什么,讓鄔雙樨都懼了?

    旭陽喘息劇烈,小廣東拿著旗反復(fù)看,繡工做得挺好看,金線繡著龍。李在德忍不住問:“這是什么棋?”

    鄔雙樨和旭陽一對視,聲音微顫:“巴雅喇的旗。”

    “巴雅喇什么意思?”

    旭陽閉上眼睛,聲音艱難:“建州金刀護(hù)衛(wèi)軍,精銳中的精銳。”

    小廣東眼前還是山東輕兵營沖殺的慘烈:“那……和宗政將軍的輕兵營是一樣的咯?”

    鄔雙樨苦笑:“沒法比的。巴雅喇在努爾哈濟時代就存在了,一代傳一代,野獸一樣,悍不畏死?!?/br>
    這么大的雪,這面旗還在雪面上,看來巴雅喇根本沒走遠(yuǎn),或者說,就在附近,旗是被吹來的!如果比輕兵營還厲害,那很可能……京營要重蹈薩爾滸覆轍,全軍覆沒,默默死在遼東的風(fēng)雪中。

    旭陽眼睛發(fā)紅,巴雅喇是努爾哈濟的貼身金刀護(hù)衛(wèi)軍,黃臺吉當(dāng)然繼承了這支惡鬼索命一樣兇殘的軍隊,但為什么是這個時候,這個天氣,出現(xiàn)在這個地點?

    鄔雙樨苦笑,撞上巴雅喇,真就是……命不好了。

    李在德馬上追問:“我們需要原地待命以靜制動嗎?”

    鄔雙樨和旭陽同時看他,李在德堅定:“如果是,那么軍器局立刻拼裝銅發(fā)熕!大晏最大的火炮,到現(xiàn)在還沒開張過!”

    旭陽摸一摸護(hù)心鏡,里面是半枚虎符。無論如何得到復(fù)州,時間急迫。今年大晏又是災(zāi)荒又是瘟疫,重傷累累,豁出血rou扛金兵,能扛多久?

    沒辦法了。

    鄔雙樨和旭陽同時一吼:“應(yīng)戰(zhàn)!”

    遼東凄厲酷烈的風(fēng)勢驟然加劇。

    謝紳再也沒有見過伊勒德。他的職位還沒有品級,不能上朝,為了不引起疑心,又不能瞎打聽。伊勒德告訴他,不要再往關(guān)內(nèi)傳遞消息了,謝紳只好停止,收集消息的任務(wù)由伊勒德接手,可是謝紳找不到他了。

    突然消失。

    謝紳真正地孤身一人,突然才明白伊勒德這么多年在建州的艱苦。沒人說話,沒人相信,也不能相信什么人,絕對的孤立無援。伊勒德能單槍匹馬在建州做成兩件事,一件就是策反劉山,謝紳捫心自問,不確定自己能做到。謝紳以前的確不是合格的間諜,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按照伊勒德說的,把自己人生前二十年的驕傲全部扔掉,靜待時機,等待伊勒德說的第二件事。

    ……唯一的遺憾,他自始至終,不知道伊勒德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北京肯定知道。謝紳決心努力活下去,等到歸京那天,親自去問王都事。不,不必去問王都事,他或許可以直接問伊勒德,讓他把那天晚上推門離開之前的最后一句話說完。

    你的真名,到底是什么?

    同僚過來抱著一摞文書,往謝紳面前一放。謝紳直視一閃神便清醒過來,微微笑:“馬上就整理。”

    謝紳提筆寫字,幾個女真同僚低低聊天,謝紳隱隱聽到一個詞:巴雅喇。他知道這個詞,金刀護(hù)衛(wèi)軍,只在傳說中,沒人真的見過。謝紳漫不經(jīng)心翻一翻面前的文書,忽然覺得不對勁。軍資發(fā)放都是有例可爰的,南下的金兵正月之后的軍糧突然少了一截。謝紳突然嗅到一絲氣息。金兵雖然都是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隨搶隨打,但建州發(fā)放軍資是肯定的。他到底職位太低,夠不著上層的風(fēng)起云涌。但他恍然大悟,為什么黃臺吉出建州南下之前要清洗改編正藍(lán)旗。正藍(lán)旗曾經(jīng)是他親叔叔的旗,他親叔叔就是遼東暗衛(wèi)所策反是白的哈齊。

    黃臺吉也知道此行必定是硬仗,自己不在家建州,便竭盡可能地削弱建州內(nèi)不安定因素。正白旗的旗主阿獾現(xiàn)在沒兵,他親弟弟鑲白旗旗主阿稚跟著入關(guān),但了無音訊。謝紳越來越不安,伊勒德說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突然一天,鑲白旗旗主阿稚的尸體被忠心的部下送回建州。

    謝紳沒看到阿獾。

    當(dāng)天晚上,有人輕輕敲響小學(xué)堂的門。謝紳以為是伊勒德,喜不自禁去開門,一開門,居然是……阿獾。

    阿獾微微一笑:“謝先生,伊勒德早向我推薦你?!?/br>
    謝紳腦子空白一剎那——第二件事,終于來了。

    阿獾從進(jìn)門到出門,他們都找到沆瀣一氣的目標(biāo)。謝紳直接問阿獾打算把巴雅喇怎么辦。

    阿獾該是笑:“伊勒德以前無意中倒是給我出了個主意?!?/br>
    巴雅喇中,能用的便用,不能用的——沉眠于風(fēng)雪中吧。

    旭陽和鄔雙樨正面撞上巴雅喇。不該遇上的軍隊在傾天覆地的暴風(fēng)雪中遭遇了,雙方一愣,接著廝殺得你死我活。

    鄔雙樨是怎么都沒想到巴雅喇會出現(xiàn),他們?yōu)槭裁磿谶@里出現(xiàn)?軍器局已經(jīng)拼裝好銅發(fā)熕,用鐵鏟鏟開凍硬的土地,拼命把銅發(fā)熕埋好。

    改進(jìn)銅發(fā)熕第一次發(fā)出怒吼,幾里之外潔白的積雪翻滾如浪,浪中瞬間染上血色,盛開如業(yè)火紅蓮。

    神機營火炮犁地,三千營沖鋒,五軍營碾壓戰(zhàn)場。巴雅喇不愧是金刀護(hù)衛(wèi)軍,京營損失慘重。

    三千營騎兵損失過半,被巴雅喇打下馬亂馬踩死的無法計數(shù)。

    金兵已經(jīng)習(xí)慣在如此風(fēng)雪中作戰(zhàn),生在遼東苦寒之地就是他們的命。京營真的沒見過這樣天怒一樣的景象,拼命都找不到方向。這樣的天氣最怕被打散,掉隊死路一條。京營卻岌岌可危,有的士兵驚懼大叫:“好熱,好熱!”他開始脫衣服,把京營其他人嚇瘋了。

    金兵知道,一旦凍得出現(xiàn)幻覺,那就沒救了。

    京營年輕的士兵們,從來沒經(jīng)歷過。旭陽曾經(jīng)強調(diào),只是極端的驚懼下,他們記不住了。

    鄔雙樨急瘋了,必須突圍,如果被巴雅喇圍殲,沒人去復(fù)州,一切計劃都完了!他坐下的馬不行了,原地打轉(zhuǎn),凍得發(fā)瘋嘶叫。這么一打圈,鄔雙樨看到了旭陽被火器轟下馬的一瞬間。

    鄔雙樨強行拉進(jìn)韁繩制住馬匹,沖向旭陽。旭陽栽在雪地里,鄔雙樨跳下馬去拉他,一拉起來,鄔雙樨汗毛直立。

    旭陽被炸得不成樣子了。

    鄔雙樨急得大叫:“旭陽,你醒醒,你睜開眼!”

    天罰一樣的酷寒有如此好處,麻木了痛感。星云急得拱滿臉血的旭陽,旭陽坐在雪地里,微微抬起頭,喉嚨里滾了一聲笑:“睜不開了。”

    鄔雙樨面部燒灼,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也開始覺得熱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流淚。

    旭陽摸索著解開護(hù)心鏡,拿出枚虎符,扔給鄔雙樨:“你知道什么是對的!”

    鄔雙樨接著虎符,旭陽仰著滿臉血,喘息:“必須突圍,你領(lǐng)著人去復(fù)州,一定要沖過遼河跟宗政將軍匯合!”

    鄔雙樨大叫一聲。旭陽摸著腰間制作粗糙的火銃,對鄔雙樨的方向:“你快走!全軍覆沒死在這里,連報仇的人都沒有了!給我留下振星,你突圍!”

    鄔雙樨強行轉(zhuǎn)身,旭陽的星云哀慟長嘶,旭陽叫住鄔雙樨:“咱倆換馬!星云能帶你們走出去!”

    星云刨地,鄔雙樨咬牙騎上星云,旭陽摸索著撫摸星云的臉:“好兄弟,堅持到最后?!?/br>
    鄔雙樨臉上的淚凍住了。旭陽握著懷里的火銃,對鄔雙樨說了最后一句話:

    “保護(hù)好他。多謝你,什么都沒說破?!?/br>
    京營分兵。旭陽率軍拖住巴雅喇,鄔雙軍率軍突圍。旭陽摸摸鄔雙樨的馬,輕聲道:“對不起啊?!?/br>
    那匹狂躁的馬突然安靜下來。

    旭陽摸著馬鐙,搖搖晃晃上馬。他看不見,也感覺不到疼,但是能聽到炮火的方向。留下的兄弟都是要送死的。旭陽領(lǐng)著他們慷慨赴死。

    旭陽騎在馬上,悠揚地唱歌。他唱了那么久,沒人聽到??耧L(fēng)大作炮火連天,歌聲被徹底淹沒。

    謝紳聽到屋外有歌聲。他以為是伊勒德在唱,伊勒德對他唱過很多次,從來不告訴他意思。他沖出屋,一個路過的陌生人在低吟。謝紳抓著他問:“請問你在唱什么?”

    陌生人嚇一跳:“英雄史詩里,英雄唱給愛人的歌?!?/br>
    英雄唱給愛人,曲調(diào)深情,繾綣溫柔。謝紳的眼淚蹭地冒出來,陌生人連忙走了。

    伊勒德推門離開的那天晚上,謝紳以為他第二天還會回來。

    只是沒想到,那是訣別。

    我的真名是……

    算了。

    風(fēng)聲一止,小廣東又聽見那永遠(yuǎn)聽不懂的蒙古歌,在雪野上空飄蕩流連。他很想知道到底唱的什么意思。

    那個時候,旭陽駕著雪橇車,李在德坐在車后聽他唱歌,也想知道歌詞是什么意思。

    旭陽回答:英雄史詩。

    鄔雙樨率領(lǐng)他們突圍,背對他們的方向,地平線上突然炸起蓬勃的火光,瞬息間仿佛初升的太陽。

    那飄渺的歌聲,戛然而止。

    小廣東不知道怎么沖出包圍圈的,軍器局所有人的手都因為拼裝掩埋拆卸裝運銅發(fā)熕血rou模糊,可是他們感覺不到疼痛了,小廣東第一次感謝這樣凜厲殘酷的冬風(fēng)。李在德問鄔雙樨:“旭陽呢?”

    鄔雙樨抬頭看天:“旭陽……斷后……”

    李在德愣愣地語無倫次:“我爹盼著他回去,想收他做干兒子……”

    太陽還沒有出來,和旭陽一起斷后的兄弟們,再也看不到了。

    小廣東大聲嚎啕:“都跟著我走,我知道方向,我把黃都督的大軍領(lǐng)出海霧,我也能把你們帶出去!咱們過遼河,過遼河??!”

    鄔雙樨騎著星云,一只手按一按護(hù)心鏡里的半枚虎符。他知道什么是對的。宗政鳶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到了蓋州附近,殺向蓋州戍衛(wèi)線。

    鄔雙樨一揮刀:“經(jīng)此一役,我們什么都不怕了!佛擋殺佛,神擋殺神,再遇到金兵,便要給兄弟們報仇!殺過遼河!”

    突圍的京營哭吼著往前沖:“殺——過——遼——河!”

    過了遼河,就到復(fù)州了。到了復(fù)州——就贏了!

    冷酷的狂風(fēng)又一停,干干凈凈的滿月光純天地。

    第258章

    阿獾一個人走在風(fēng)雪中, 面無表情。風(fēng)雪撲他身上的大氅, 純黑的大氅張牙舞爪。

    自斷一臂,迫不得已。如果不這么做,這條不聽話的胳膊就要拿著刀來殺他了。他站在小學(xué)堂門外,謝紳打開門,微微一笑:“旗主來下棋?”

    出乎謝紳意料, 阿獾棋藝相當(dāng)不錯, 象棋圍棋都可以。其實自努爾哈濟起, 高層的漢化就沒有停止。阿獾的官話甚至沒有口音。小學(xué)堂的小孩子們都被阿獾安排到附近牛錄家中吃住, 此刻格外寂靜。謝紳爐上燒著一壺水, 還沒有滾。兩個人之間擺著圍棋盤,謝紳兩根手指執(zhí)阿獾送的玉石云子,沉思片刻,落子。阿獾沉默, 謝紳從不多問。

    “我做了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卑⑩祰@氣,“做都做了, 無話可說?!?/br>
    謝紳下棋專心致志:“旗主是要成大事的人, 拘泥小節(jié)就沒意思了?!?/br>
    阿獾沉默,落子。圍棋中黑白互相絞殺吞噬, 互相滲透,可依舊黑白分明。

    “伊勒德的主意,不得已可以借用晏軍之力。巴雅喇迷失在風(fēng)雪中……伊勒德可惜了?!卑⑩低蝗蛔匝宰哉Z,謝紳注視著棋盤,表情紋絲未動, 認(rèn)真思考棋局,嘴上道:“如果說巴雅喇竟然真的是被晏軍磨掉的,這支消失了晏軍估計會成為大患。沈陽內(nèi)必須加強戍衛(wèi),沈陽為了加強戍衛(wèi),非常時期得有一個人物統(tǒng)領(lǐng)全局?!?/br>
    風(fēng)雪太大,一切蹤跡都被掩蓋,只有戰(zhàn)亡的尸體在冰雪中栩栩如生,異常駭人。

    “你一點都不關(guān)心伊勒德?他向我舉薦你?!?/br>
    謝紳似笑非笑看阿獾:“我的主子是你,又不是他。他是個不錯的人,但并不足以令我施展畢生才學(xué)?!?/br>
    阿獾大笑:“謝先生在關(guān)內(nèi)都未及第,才學(xué)是什么呢?”

    謝紳笑意更大:“比如說,幫旗主完成心中所想?!?/br>
    阿獾眼睛微微一瞇,謝紳落子:“旗主,該你了?!?/br>
    阿獾盯著謝紳:“我想什么?”

    謝紳答非所問:“我雖然在關(guān)內(nèi)未及第,于律法很有研究。大晏講究兄終弟及,如今宮里的皇帝年幼,年富力強的攝政王輔政。攝政王有繼承權(quán),旗主覺得他動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