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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攝政王在線閱讀 - 第152節(jié)

第152節(jié)

    他是王者。

    王修那一刻清晰無比地理解了,天選李奉恕成為攝政王。

    一支又一支的響箭穿透云霄,打斷王修思緒。陰森的云層詭異地緩緩裂開,露出金燦燦的陽光。鉛色云層持續(xù)開裂崩碎,陽光清澈犀利一掃人間陰霾。

    最后一支響箭升空,張敏沖進武英殿:“攝政王殿下!京師清掃完畢!”

    云破日出,從此刻起,李奉恕便是真正的攝政王。

    為王者,受天命而王天下。

    第205章

    北京城所有城門開啟, 京營全部入城。

    浩浩蕩蕩的軍隊匯入大晏帝國最輝煌的權(quán)力中心, 在承天門外高呼:“吾皇萬歲!吾王千歲!大晏萬年!”

    攝政王手肘撐著寶座,捏鼻梁。

    自始至終,沒有往下看一眼。

    粵王終于反應(yīng)過來,叫了一聲:“六哥!”

    是你讓我代替你的!是你把我叫去魯王府的!是你……明明就要死了!粵王瘋癲地掙脫內(nèi)衛(wèi),要往御階上沖。

    為什么是你?為什么監(jiān)國的是你, 掌兵權(quán)的是你, 得人心的還是你!父皇眼中你從來不存在, 兄弟們眼中你也不存在!可是他們, 城外那些人卻在信仰你!

    粵王神思已經(jīng)亂到只能慘叫:“六哥!”

    他終于明白自己很早就已經(jīng)從云端摔下來了, 成廟繼位,母親被賜死他被趕出北京的那天,他就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虛幻的假相曾經(jīng)讓他風(fēng)光過,如今他大夢方醒, 只能站在階下仰望坐著的攝政王。

    粵王笑起來:“六哥……五哥活著的時候就說,你是個不叫的, 因為你咬人。咱們兄弟十一個, 你等到最后了。你沒繼位,你攝政了。你啊你啊,原來你才是黃雀!皇帝陛下!你六叔日后乾綱獨斷,但愿咱們都不后悔!”

    西寧侯鄒玉站起一扯粵王:“粵王殿下累了, 您要不要休息!”

    富太監(jiān)看攝政王眼皮都沒抬, 立刻用平靜到陰森的聲音悠悠道:“鑾儀衛(wèi),諸位大官人都累了?!?/br>
    大勢已去。勛戚們癱在地上, 大勢已去。

    祖上一刀一槍拼來的榮耀,付諸東流。攝政王甚至從頭到尾沒有看他們,哪怕他們是叛軍,攝政王眼里也沒他們。

    承天門外的歡呼聲中,勛戚們被一個一個拖出武英殿。

    劉次輔坍塌了。他徹底佝僂,眼神渾濁,失魂落魄。他完了,他的家族應(yīng)該也完了。他愧對自己的列祖列宗,他沒能保住自己家族宗親的利益。劉次輔被鑾儀衛(wèi)拖出武英殿時,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何首輔。

    今天第一個被拖出武英殿的其實是何首輔?,F(xiàn)在何首輔一身狼狽站在武英殿門口。烏紗丟了,腳上缺一只鞋,看向劉次輔。兩廂對視中,何首輔沒笑,劉次輔也沒哭。

    他們到底纏斗了這么多年。不是朋友,是個伴兒了。

    何首輔低頭看地面上干涸的血腳印,縱橫交錯,從武英殿前,一路向上,走過臺階,進入武英殿。臣子們每日的路線,這一條長長的路,每一步的都是鮮血淋漓。

    何首輔木木地看一眼武英殿中。故人歸來——何首輔神魂戰(zhàn)栗,他想起那無稽之談,故人歸來,坐在武英殿上,看著群臣。

    武英殿內(nèi)其他臣子跪伏著,等待王者的生殺予奪。長久的沉默滋長瘋狂的驚恐,攝政王并沒有準(zhǔn)許朝臣們起身,他們只能跪著,毫無尊嚴(yán),斯文掃地。

    攝政王倒是笑一聲。

    “那么迫不及待,打上魯王府殺孤。這一次,孤大開眼界?!?/br>
    攝政王嗓音是厚而且沉的,溫和說話時簡直可載萬物。現(xiàn)在攝政王的聲音也是平緩的,卻讓富太監(jiān)都不寒而栗。

    “諸位卿,你們還記不記得,國難當(dāng)頭,北京鬧天花?!睌z政王長長一嘆,“聚在這里,干什么呢?”

    攝政王手指頂著太陽xue,皺著眉頭,殿下無人敢抬頭看他。攝政王聲音不高,字字千斤:“朱大夫的種痘之法大有用處,從皇族幼子開始種痘。成年人也要種痘,只是會略有不適。大疫當(dāng)前,京城內(nèi)所有尸體處理掉??挂叻乐翁旎?,聽朱大夫和吳大夫的。宮內(nèi)東邊繼續(xù)封鎖,西苑的宮人全部厘清一遍,燒埋灑掃,皇宮內(nèi)眷遷西苑。京營進城協(xié)理,諸位卿有意見么?”

    武英殿一片寂靜,攝政王起身,抱著皇帝陛下一步一步走下御階,走出武英殿。錦衣衛(wèi)進入武英殿,錦衣衛(wèi)指揮使司謙站在群臣中。戴著口罩,只能看到他那剔骨刀一樣的眼神。司謙應(yīng)該是在笑,他在口罩下面笑道:“諸位大官人,攝政王殿下說要清理?!?/br>
    武英殿仿佛沉入深淵。

    皇帝陛下憂慮地看攝政王:“曾森能不能也種痘?還有四川柿子?!?/br>
    攝政王白著臉笑笑:“陛下考慮周全?!?/br>
    皇帝陛下玩攝政王衣襟上的布扣:“李小二種痘成功,我挺高興的?!?/br>
    攝政王輕輕拍皇帝陛下幼小的背:“是,李小二是陛下的兄弟?!彼活D,自己只有一個兄弟了。

    皇帝陛下?lián)е鴶z政王的脖子,蹭一蹭,打個哈欠。這幾天一直沒睡好,在六叔懷里困了。

    攝政王抱緊皇帝陛下,慢慢地走向南司房?;实郾菹滦∩碜右黄鹨环鹛鸬厮?。沒人知道他有多害怕,害怕六叔突然不見了。

    王修遠遠跟在后面,看李奉恕抱著皇帝堅定的背影。

    在武英殿上,王修就知道,老李頭疼。高燒那么多天,朱大夫說不能受風(fēng),李奉恕咬著牙成為攝政王。攝政王自己站著都困難,現(xiàn)在抱著皇帝陛下挺拔地往南司房走,王修沒法勸。他想著,回魯王府,讓李奉恕好好睡一覺。

    掌事姑姑驚道:“圣人,魯王沒死,他來了!”

    太后捻佛珠的手一停,掌事姑姑道:“魯王明明都把粵王叫去魯王府了,內(nèi)閣去看也說出氣多進氣少,怎么突然……”

    掌事姑姑自己嚇自己,微微發(fā)抖。攝政王是地府都不敢留呢,還是壓根就是從地府……歸來的?

    太后繼續(xù)捻佛珠,低聲誦經(jīng),掌事姑姑不敢多言。

    徹底變天了。太后念著經(jīng),她都看出來,她不信廟堂里的官人們看不出來。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大家全都無法回頭了。

    曹家,她無能為力。

    內(nèi)侍們驅(qū)逐曹家女眷,掌事姑姑一看外面的天,居然放晴了。破敗棉絮一樣的陰云散去,難得的碧藍長天,飄著幾絲云,若有似無,去而復(fù)返。

    攝政王把皇帝陛下抱到南司房,等到曾森也進南司房,皇帝陛下告訴曾森,他也得種痘。曾森倒是不怕,因為皇帝陛下已經(jīng)種了。

    “我也去魯王府嗎?”曾森問。

    攝政王很喜歡這有點軸的小胖子,他正在最純粹的年齡,有最純粹的忠誠。攝政王不讓他接近,只是遠遠離著:“朱大夫跟去西苑。這幾天,你和陛下遷去西苑?!?/br>
    皇帝陛下很憂傷:“紫禁城內(nèi)的天花控制不住了么?”

    攝政王笑著搖頭:“當(dāng)然不會。只是請陛下去西苑住兩天,臣把紫禁城清理一遍,恭迎陛下?!?/br>
    皇帝陛下叮囑:“六叔也要去西苑呀?!?/br>
    攝政王捏捏小胖子的臉:“六叔現(xiàn)在形容狼狽,唯恐驚著女眷。等六叔的疹子消了,就去西苑。”

    小皇帝左右瞧瞧,覺得攝政王臉上疹子也沒什么啊。曾森在一旁看到攝政王,還是稍稍起了一下雞皮疙瘩的。滿臉半好不好的疹子,顏色不怎么深。

    李奉恕不在南司房多呆,站了片刻便走。

    攝政王健步如飛低走,王修默默跟著。攝政王漸漸慢下來,王修不動聲色靠上前,扶著他。老李終于要挨不住了,可是攝政王不能倒在宮內(nèi)。

    攝政王永遠都必須意氣風(fēng)發(fā)沉穩(wěn)如岳的。難為王修扶得住攝政王,兩個人路過武英殿前,鋪天蓋地的血跡仍然沒有清理。武英殿里沒有聲音,王修不敢想,只一閉眼睛。

    攝政王呼吸越來越急促,步履開始踉蹌。王修就那么扶著他,硬是腰背挺直地挨到上轎,攝政王立刻不行了,靠著王修拉風(fēng)箱。

    王修輕輕拍著李奉恕:“老李,你哪兒難受?”

    李奉恕靠著王修:“京城鬧天花呢,我其實根本不舍得京營進城。”

    王修低聲:“我知道,我知道?!?/br>
    李奉恕沉沉地笑一聲:“想來想去,還是不能死……宗政那個性子,自保都成問題,哪里護得住你……”

    王修顫抖著吐一口氣:“馬上到家了。”

    李奉恕說話越來越吃力:“宗政挑的宅子也不知道怎么樣,你回山東去看看……”

    王修頭皮一炸:“我不回山東!你別說胡話!”

    李奉恕靠在王修身上,身體越來越沉,越來越沉,王修慌得流淚:“老李?老李?”

    “舍不得你……”

    李奉恕的頭沉了下去。王修嚇瘋了,怎么叫李奉恕都沒有反應(yīng),他又不敢亂晃老李!儀仗到達魯王府門口,王修凄厲喊:“朱大夫!朱大夫你來看看!”

    周烈嚇得把轎簾拽了:“怎么了!”

    王修抱著李奉恕喊朱大夫。王府守衛(wèi)立刻跑進去通報,朱大夫連滾帶爬沖出魯王府大門口一把薅住攝政王殿下的手腕,面色詭異地看著眼淚洶涌的王都事:“那什么……殿下他是睡著了……”

    ……寂靜。

    第206章

    李奉恕安穩(wěn)地睡了一覺。沒有夢, 也沒有病痛。悠長, 平和,安穩(wěn)。

    等他再睜眼,窗外一片晴空。

    攝政王睡了兩天沒醒,朱大夫在一旁觀察著,紅疹漸漸消退, 也未再起高熱。朱大夫心里暗驚, 攝政王當(dāng)是他所見人群中最健壯的, 種痘反應(yīng)如此劇烈。幸而最后也未出漿, 攝政王到底是扛過來。王修于醫(yī)學(xué)一竅不通, 只能干著急地站著,看朱大夫請脈,請了左手請右手,不光手腕, 還要摁肘關(guān)節(jié)上的脈象。

    王修一臉惶然:“殿下怎么還不醒?”

    朱大夫嘆道:“殿下熬到現(xiàn)在不容易,身體應(yīng)是有虧損了。等殿下自然醒來, 千萬別馬上進補, 吃點清淡的,循序漸進。”

    王修急得沒辦法:“聽朱大夫?!?/br>
    攝政王睡了兩天, 王修領(lǐng)著研武堂運轉(zhuǎn)。西苑清理完畢,皇帝和太后以及無恙的后宮內(nèi)眷遷出皇宮,進入西苑。京營撤出京城,日日自查是否有出疹。曾森和蜀王小世子及皇家子女全部準(zhǔn)備接受種痘。種痘本身兇險,這時候沒人忤逆攝政王。朱大夫領(lǐng)著宮中出過花的老宮人穿著淡藍色的長袍穿街過巷, 老遠就知道痘醫(yī)過來了。

    吳大夫登門,請求王都事,自己也想種痘。王修一愣,畢竟吳大夫年紀(jì)大了。攝政王年輕力壯的抗得過折騰,吳大夫來這么一下肯定是過不去的。吳大夫笑呵呵:“王都事,痘醫(yī)之法看似與我的疫癘外傳感染的學(xué)說相悖,仔細一想,其中或有相通。瘟疫病癥不同,天花乃最烈之癥,卻也是唯一可有免疫之法的病癥。身為醫(yī)者,如果能親身感受,隨死無憾。”

    王修還要勸,吳大夫清癯的臉笑得慈祥:“神農(nóng)嘗百草,我試試天花,正當(dāng)其份?!?/br>
    朱大夫上報,帶來的痘苗不夠,寫信回安徽,命家里人速帶苗箱入京。王修發(fā)研武堂驛報進安徽,幾日后安徽研武堂驛馬的大馬車便上了驛道。

    朱家收到朱大夫的信,全家人熱淚盈眶。種痘之法不光兇險,更是聽上去毫無道理。朱家人百年來遭受的厄運全部與種痘有關(guān),為了先祖,只能咬牙堅持。醫(yī)學(xué)之進步無論何時都鮮血淋淋,朱家自己的孩子都有種痘失敗而夭折的。朱大夫此次進京,是抱著死志。將種痘之法發(fā)揚光大,或者死于皇門。

    朱大夫奮勇的信心來自于十年前。安徽鬧天花,凡是種痘成功的平民孩子全都無恙。那天一早,朱大夫一開門,朱家門口擺著滿滿的雞蛋和大米——平民農(nóng)人家中最珍貴的東西。朱家先祖被趕出京城而至死都不氣餒,朱家人咬著一口信念的氣撐到現(xiàn)在。朱大夫站在雞蛋和大米中間,心虛澎湃。要回京城,回到京城,證明種痘之法真的有效。蒼天開眼,讓種痘之法推廣開,避免生靈被天花荼毒,朱家?guī)状说臓奚?,就全部值得了?/br>
    吳大夫要求接受種痘,朱大夫倒是不意外。朱家用自己人種痘,吳大夫用一生追逐瘟疫,醫(yī)者之心,足夠相惜。

    在魯王府的敞軒中,朱大夫為吳大夫種痘。吳大夫笑道:“也許能有更安全的種痘之法,也許金石醫(yī)藥最終能對抗瘟疫。‘天定勝人,人定亦勝天’,炎黃與天斗了幾千年,也到了現(xiàn)在。”

    朱大夫坐在吳大夫旁邊,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一樣聊著:“或許,以后都沒有天花了?!?/br>
    醫(yī)生比平常人更能明白“破舊立新”的殘忍和必然。生,死,一代一代人。吳大夫說“炎黃”,沒說大晏。大晏之前的朝代灰飛煙滅,大晏也許有一天也要終結(jié)。大晏之后是誰呢。吳大夫和朱大夫溫和平靜地想,只愿那時候,疫病無法肆虐,蕓蕓眾生,安居樂業(yè)。

    “我若是種痘失敗,便把所有脈象感覺都記下來,供朱大夫參考?!?/br>
    “吳大夫的防疫之法,與我也大有啟發(fā)。仿佛茅塞頓開,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全然皆通。”

    陽光暖暖,曬著敞軒。入冬以來,難得的好天氣。

    “天氣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