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伊勒德什么都沒說。 第192章 入冬之前有可能搶西邊。 謝紳有點慌, 他必須想辦法通知個什么人。怎么通知, 告訴誰?告訴關(guān)寧軍的陽繼祖?他冷靜下來,忽又想,傳遞信息非常艱難,幾乎是萬中無一的機會。如果只是干巴巴地傳遞一個“搶西邊”,毫無用處。金兵搶過很多次了, 關(guān)寧軍應(yīng)該有防范。 最壞情況是不止金兵搶。 謝紳焦慮地在屋中走來走去, 伊勒德安撫小饅頭, 小饅頭眼睛腫腫可憐兮兮地看謝紳。謝紳這才想起來屋里還有個韃靼軍官, 他馬上反應(yīng)過來, 保持焦躁的表情看伊勒德:“搶西邊有可能會搶到我家。怎么辦。” 伊勒德看他一眼:“沒說一定要去。出動軍隊也得要軍資的?!?/br> 謝紳半蹲下仰望伊勒德:“是不是韃靼也要搶?” 伊勒德笑一聲:“韃靼跟女真從來不是合作關(guān)系,你不知道?” 謝紳難過:“家中還等我金榜題名,我沒回去,金兵先去了!” 伊勒德倒很平靜:“我職位也不高啊, 要不然能被派來金國任職?!?/br> 謝紳眨著眼仰頭看伊勒德。余暉在他眼睛里一漾一漾的,波瀾漣漪陣陣回蕩。 很漂亮, 伊勒德想。 “你想要知道?” 謝紳連忙點頭。 伊勒德笑一聲:“那就沉住氣。” 謝紳一愣。 “你千萬記住, 打獵的時候要沉住氣,要不然既不能捕到獵物,反而自己會喪命。著急毫無意義?!?/br> 伊勒德低頭看他,微微一笑:“今天背蒙語了沒有。你即便金榜題名, 不會蒙語無法交流, 恐怕是無法往上爬的。你可以……”伊勒德把一只手放在謝紳肩上,“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開始。” 皇帝陛下宣鄔雙樨南司房覲見。鄔雙樨一進南司房, 看到攝政王也在?;实郾菹碌溃骸按舜握倚∴w將軍來,并非詢問兵事,只是想問問遼東風(fēng)土人情?!?/br> 鄔雙樨了然,皇帝陛下這是想問建州女真的事。攝政王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鄔雙樨朗聲道:“陛下想知道遼東的事,臣就跟您講講。” 努爾哈濟時期女真除了搶掠并沒有特別好的生產(chǎn)方式,漁獵收入不穩(wěn)定,農(nóng)耕幾乎不行。曾經(jīng)有一個時期綁架漢人農(nóng)民工匠來建州,但沒有牛。大晏和朝鮮絕對禁止對建州出口牛和犁具,可是不搶,建州自己連個鋤頭都打不出來。努爾哈濟一氣之下也禁止對大晏貿(mào)易,原本私下可以偷偷進行的民間換物也絕對禁止。努爾哈濟自己效仿大晏設(shè)市場,就是撫順。一則實在是沒啥好賣好買的,二則努爾哈濟對所有商鋪受重稅,更沒人干了。 努爾哈濟去世時沈陽一匹絹布一百五兩。 黃臺吉上位之后開始“紅藍橋貿(mào)易”,說白了就是鼓勵民間偷偷開互市。女真人獵到稀罕玩意兒大晏官員也喜歡,歷代巡邊官員都是睜一眼閉一眼,畢竟他們回朝打點,女真人手上的人參貂皮鹿茸都是上好的送禮人情。黃臺吉也算有能力,撫順到底給他經(jīng)營起來。目前女真粗制鐵器能自己打造,粗布能自己織。若不是天氣太壞,日子遠沒有現(xiàn)在苦。 皇帝陛下默默無語,女真人也是在奮力經(jīng)營,著實不可小覷。 攝政王沒表情:“有個降將叫李庭芳?” 鄔雙樨面色如常,雙眼眸子微微一顫:“回殿下,是有個降將叫李庭芳?!?/br> 李庭芳是遼東一個總兵,成廟一死人心不穩(wěn)的時候領(lǐng)著軍隊投降了。因為沒看清女真人到底啥發(fā)型,自作主張?zhí)炅藗€大光頭。女真人現(xiàn)在說起來還笑話他。李庭芳現(xiàn)在有個女真名字,據(jù)說翻譯過來是“禿瓢”。 李庭芳領(lǐng)著軍隊投誠,黃臺吉大受感動。有一就有二,他正缺真正有武器配備的作戰(zhàn)軍隊。因此把自己親閨女嫁給李庭芳,賜下大量奴才和田地。李庭芳開了個好頭,千里之堤,李庭芳就是一個蟻xue。 但李庭芳也沒風(fēng)光多久。每次出去“搶西邊”他是最下死力的,打殺漢人最多的,搶東西不老少也都上繳黃臺吉,無奈有個范文程。范文程最恨南邊投降過來的漢官。本身他就是個秀才,李庭芳的級別可是比他高。以后要是來了更高的漢官,范文程地位岌岌可危。 范文程竭力排擠欺負李庭芳之流,因為李庭芳是“駙馬”,又會打仗,就格外明顯。黃臺吉不知道是看出來還是沒看出來,總之漢人內(nèi)斗他不管。 李庭芳和范文程掐得滿朝風(fēng)雨,也不是什么秘密,遼東基本都知道。 攝政王一只手撐著寶座扶手,撫摸下巴,笑一聲。 皇帝陛下贊嘆:“小鄔將軍對遼東了解精深?!?/br> 鄔雙樨回答:“交手這么多年,知己知彼,也就了解了?!?/br> 成廟去世的時候。攝政王悠悠問道:“這個李庭芳,是誰的部屬?” 鄔雙樨答非所問:“李庭芳皆為關(guān)寧軍上下不恥,早已除名,誰的部屬都不是!” 攝政王沒再看他。 皇帝陛下憂心:“小鄔將軍說,入冬之前可有‘搶西邊’之憂?” 鄔雙樨一頓:“近年來年景都差,沈陽去年冬天冰災(zāi),想是……有可能的。” “搶西邊,李庭芳之流打頭陣的話,他對關(guān)寧軍知根知底,關(guān)寧軍有勝算嗎?” 鄔雙樨此時汗透衣襟,他恨瘋了李庭芳了。攝政王對遼東似乎也知道甚多,并不似以前朝廷對遼東建州一無所知。 “李庭芳只是個總兵,比起關(guān)寧軍的諸位將領(lǐng),他并不算什么。他去投降,只不過是把敗類篩出去,關(guān)寧軍上下眾志成城,精忠報國,絕不言改志?!?/br> 攝政王用手指捏鼻梁。 皇帝陛下又問了些遼東的風(fēng)土人情,鄔雙樨才退出南司房。他一出南司房,扶著廊柱緩一緩,內(nèi)侍在一邊道:“小鄔將軍?” 鄔雙樨笑一笑:“失儀了失儀了。” 他跟著內(nèi)侍離開皇宮。 鄔雙樨從宮中出來,神情恍惚,不知道走到哪里,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月致?” 鄔雙樨猛然驚醒,看到李在德,心里舒緩平靜下來:“傻狍子?!?/br> 李在德落衙回家,看到鄔雙樨牽著馬愣愣地站在自家門口,面色蒼白,十分心疼:“你這臉怎么這么白?來家里躺一會兒?!?/br> 鄔雙樨笑一笑:“沒什么,被攝政王叫去問話?!?/br> 給攝政王嚇得……李在德噗嗤笑出聲:“殿下長得威嚴,但是人最好了,特別寬和?!?/br> 鄔雙樨強笑:“是,寬和。” 老王爺看鄔雙樨來,心里高興,終于可以把那堆御賜還回去了,他好久都沒敢出門。 李在德瞪他,拉著鄔雙樨去屋里,老王爺心里哼哼,沒大沒小。 鄔雙樨躺在李在德床上,李在德倒水:“這幾天太熱了,你不會是中暑了吧。” “都秋天了。” 李在德坐在床邊,鄔雙樨斜坐著喝水,李在德拍他的背。 鄔雙樨是不愿意提遼東的,降將豈止李庭芳一個。攝政王提李庭芳,鄔雙樨就得照實說,他篤定攝政王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他喝了水,長長一嘆,又躺下,心里一動,問道:“旭陽這幾天沒來?” 李在德?lián)u頭:“沒有呀,你們都很忙。”說到旭陽,李在德惆悵:“也不知道他自己來北京,打聽到魯山君是誰了沒。每次我都不好意思問,總覺得如果沒打聽到,就是提別人的傷心事?!?/br> 鄔雙樨原本把胳膊橫在眼睛上,一聽魯山君,一開胳膊,看李在德:“什么魯山君?” “挺久了,我離開遼東前他托我在北京打聽這個人,我也沒打聽到,覺得對不起他。他說他小時候哥哥失蹤了,是‘魯山君’帶走的。也不知道為什么他一口咬定魯山君是皇族,我覺得奇怪,我都沒聽說過這么個人。” 鄔雙樨道:“魯山君?” 李在德點頭:“是啊,根本不是封號,倒像外號。我覺得旭陽的哥哥是不是被騙子拐了,又不忍心直接說。” 鄔雙樨道:“具體什么時候丟的?” 李在德道:“十多年了,算起來還是景廟的時候呢?!?/br> 鄔雙樨嗯了一聲,把手腕壓在眼睛上,懨懨道:“我睡一會?!?/br> 他另一只手握著李在德的手指,也沒放。 鄔雙樨剛離開南司房,研武堂驛馬沖入北京城門,帶來一個喜訊: 右玉玉米,豐收。 第193章 權(quán)城干了一件事。 逼迫右玉農(nóng)人種玉米。 陸相晟的天雄軍伐高若峰歸來, 麥子差不多收好。權(quán)城做了一個決定, 在麥收后,右玉種玉米。他在欽天監(jiān)試種玉米,全都是春種,從來沒試過夏種。既然麥子已收,權(quán)城去找陸相晟:今年麥收過后全種玉米。他寫信給陳家, 陳駙馬從欽天監(jiān)送來幾車玉米種子。 陸相晟看權(quán)城。玉米被燒權(quán)城一直耿耿于懷。只是土豆番薯還沒收, 玉米種下去萬一長得不好怎么辦? 權(quán)城繃著臉:“就種玉米。麥子收了, 朝廷收租了嗎?沒有。所以接下來種玉米?!?/br> 陸相晟不得不問:“玉米能種出多少來, 權(quán)道長心里有數(shù)嗎?” 權(quán)城肅穆:“沒數(shù)。但是種玉米?!?/br> 權(quán)城不是來胡攪蠻纏的, 他只是一巴掌拍在陸相晟桌案上:“土豆番薯玉米,其實于節(jié)氣掛礙不大,主要看氣候。我連續(xù)觀天,今年麥收之后, 種玉米?!?/br> 陸相晟沉默一下。權(quán)城以為陸相晟會拒絕,吸一口氣, 準備滔滔不絕說到陸相晟同意為止, 沒想到陸相晟干脆利落同意了。 陸相晟整頓軍墾地,以及統(tǒng)一麥收后種植玉米,用了非常手段。軍隊巡邏,損害耕地重懲不饒。參他的剛愎刻薄, 寡恩殘暴的折子涌向北京, 陸相晟已經(jīng)不在乎了。 當時,他是明確感覺到了研武堂的風(fēng)雨飄搖岌岌可危。如果在他進詔獄之前給右玉找到個能種的東西, 也算給大家找到一條生路。陸相晟雖然脾氣秉性更像武官,但他的確是個文官。年紀輕輕爬到大名知府,該懂的事兒他全懂。 土豆,番薯,玉米,起碼一個能種得活吧! 陸相晟下令,強制種玉米。 權(quán)道長為了玉米,拼了。右玉上下必須種玉米,他親自提著劍率領(lǐng)麥客巡邏,小道長吊著兩只黑眼圈殺氣騰騰。 沒有信心,但就是要種玉米。 先是土豆番薯豐收,陸相晟立刻上報研武堂,并且送了一些去延安府?!柏S收”是相對的,畢竟也是被人毀得不少。收土豆和番薯那天大家吃挺飽,吃飽了才想起,如果當初多種一點呢? 夏末種的玉米長勢居然良好,蓬蓬勃勃地拔節(jié)伸葉子,站在太陽地里像是綠色的火焰,燃到一人多高。 玉米豐收。這一次的豐收,是真的豐收。棒槌一樣的穗頭,滿城都是金燦燦的顏色。搓下籽粒煮玉米飯,或者干脆水煮就那么啃,吮吸玉米芯里的甜汁。有人發(fā)現(xiàn)玉米稈有點像甘蔗,有的非常甜,有的就非???。小孩子人手一枝玉米嫩稈嚼著啃,嬉笑著打打鬧鬧。 陸相晟指揮人撥開玉米曬,曬干了碾成粉。小孩子撞他身上,他一把抄起小孩兒晃一晃,小孩兒咯咯笑。 陸相晟叮囑他們:“別拿著甜稈亂跑,當心戳著!” 小孩子們大笑。 陸相晟出城,一路走到田邊。都忙著曬玉米,沒看到玉米地里跪著一個人。 權(quán)道長虔誠地跪在玉米地里,跪拜玉米。他沒想到玉米能豐收,真的豐收,怒濤一樣的生命力席卷天地。權(quán)城感覺到這頑強生長的植物,能救大晏。高大健壯,不屈不撓地活著,甚至是這幾年以來唯一真正意義上豐收了的作物。怎么那么多,那么多金燦燦的籽粒,今年冬天右玉不會有人餓死,大家都能活著看到明年的春回大地。 權(quán)道長眼淚潸然,他輕聲道:“神植有靈在上,請救吾萬民,感激不盡,感激不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