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相晟當(dāng)然知道曾芝龍，他夠出名的了。于是陸相晟也一拍曾芝龍的肩：“久仰。”

    接下來是白敬。白敬和陸相晟經(jīng)過子午谷一役，有同袍之誼，不用刻意寒暄，只是互相笑笑。白敬身體不太好，眼縛黑紗，面無血色。半個太醫(yī)院的會診結(jié)果：白都督這是傷了底子，除了好好養(yǎng)著，沒有別的辦法。

    周烈很欣賞陸相晟，雖然是個文官，風(fēng)采昂揚，意氣風(fēng)發(fā)，能穿行萬丈風(fēng)浪而似閑庭信步。又遺憾宗政鳶不在，否則氣氛更熱烈。聊起西北，聊起右玉，陸相晟頗為自豪：“今年麥子收成還是可以的。可惜玉米被人燒了大半，不過土豆紅薯都長得不錯?！?/br>
    白敬問道：“土豆紅薯我有耳聞，適合西北氣候么？”

    陸相晟點頭：“其實相當(dāng)適合，土豆在右玉長得最好。如果百姓能相信種植玉米土豆紅薯真的可以六年不交租，充饑的食物是肯定夠的?！?/br>
    曾芝龍感慨：“沒想到癥結(jié)在這里。”

    白敬思量，攝政王一腳踏進書房：“都來了。”

    四個人起身向攝政王作揖，攝政王盛威肅肅地徑直走到自己書案：“今天只是互相見見，隨便聊聊，不拘禮?！?/br>
    王修跟在后面進門，笑吟吟地跟四個教授打招呼。李奉恕沉著臉仔細聽，王修跟所有人打招呼的聲音都是一樣的，客客氣氣，毫無異樣。

    包括跟陸相晟。

    陸相晟好像也不是很記得王修了，回禮更客氣。

    王修坐到攝政王身邊，準(zhǔn)備好隨時代筆或者代念。他觀察到老李面色緩和，沒剛才那么暗地里劍拔弩張的。王修不動聲色，雖然不明白哪里又惹了李奉恕，不過這事總算過去了。

    四位教授難得聚在一起，海闊天空暢聊著。只有曾芝龍沒去過西北，也只有曾芝龍算得上是真正的海面水師。宗政鳶勉強算半個，他又不在。聊來聊去大家都熟識了，又講到西北屯兵。白敬從懷里抽出宗政鳶的《屯田議種疏》，直言：“宗政將軍的建言，對我十分有用?！?/br>
    曾芝龍笑：“這也算宗政將軍與會了?！?/br>
    右玉有起色，陸相晟非常樂意分享經(jīng)驗。攝政王用手指敲桌面：“白卿說吧，想怎么做。”

    白敬坐直身板，面色整肅：“臣這幾年與高若峰交手，徹底體會了為什么說自古秦人多剽悍。陛下與殿下心懷仁慈赦免了被俘的兩萬叛賊，這兩萬叛賊目前押在西安府，連吃帶嚼在西安府都是個問題。臣上書想巡撫陜西，一是要代天巡牧，察訪陜西弊端。二是……臣想把這兩萬人領(lǐng)回他們陜西老家。他們?nèi)耘f是天子之民，也未嘗不能是，天子之兵?！?/br>
    攝政王點頭：“你是想募集陜西青壯屯田耕戰(zhàn)？”

    白敬停頓一下：“臣這幾日臥床，隨手翻書，就翻到《管子》。管子對齊桓公說‘若歲兇旱水泆，民失本，則修宮室臺榭’，臣初讀覺得管子滿口胡言，后一思索，竟覺得醍醐灌頂。大旱大澇時，‘以前無狗、后無彘者為庸’，雇傭家無恒產(chǎn)之人做工，以做工報酬代替賑災(zāi)，豈不是比僅僅下發(fā)賑災(zāi)糧要強一些？”

    攝政王敲桌面的手指一停：“西北饑荒久矣，災(zāi)民瘦骨嶙峋，能做什么？”

    白敬堅定：“臣曾經(jīng)到過漢中，知道災(zāi)民慘狀。一切尚需循序漸進，活計可從最輕的算起。撿柴能換食物，抬石頭能換食物，到修筑軍營整治屯田都可換食物。賑災(zāi)糧下發(fā)從來都有弊端，發(fā)不發(fā)得到災(zāi)民手中臣也有疑問。臣已經(jīng)擬定一套革除弊端之法，呈給殿下，若殿下同意，臣的賑災(zāi)辦法，定能對災(zāi)區(qū)災(zāi)民大有裨益?！?/br>
    曾芝龍費勁琢磨半天：“把青壯勞力拉到一起種地訓(xùn)練，其他羸弱婦孺可做工換食物，如此即能恢復(fù)耕種，又可……又可……就是讓他們沒精力鬧事唄？”

    白敬抓住雙膝上的衣襟：“殿下，秦人多善戰(zhàn)，他們鬧事也是被逼無奈。陛下殿下多體恤，秦人亦可為帝國最忠誠的戰(zhàn)士?！?/br>
    攝政王點頭，繼續(xù)用手指點桌面：“你也想要建軍。想好名字沒？”

    白敬立刻道：“秦軍?！?/br>
    攝政王平靜地了然，王修卻恍若聞驚雷。

    老李曾經(jīng)玩笑，輕兵營，天雄軍，下一步秦軍是不是該來了。

    秦軍——真的來了。

    第118章

    白都督順利平定高若峰叛亂, 京中舉行盛大佛道法會。禮部送來法會章程, 循例是各寺院道觀和尚道士念經(jīng)做道場轉(zhuǎn)城祈福。王修給李奉恕念，李奉恕只是聽著。

    王修覺得稀罕，他土生土長膠東人，每年京城法會只是聽說過。原來還要轉(zhuǎn)城祈福？他一進京就是國喪，京城一直死氣沉沉, 從來沒有熱鬧過, 念著禮部的章程, 難免也有雀躍。李奉恕聽出來了, 面上泛出微微笑意。他想起自己做皇子時的北京, 夏天法會最熱鬧，連吃帶逛，他一個人能徒步走完東西城。然后又想，那個時候, 王修在做什么？苦讀？務(wù)農(nóng)？

    王修發(fā)覺李奉恕握住了自己的手。老李自從目盲之后，心思愈發(fā)細膩, 偶爾還有點作, 把王修磨練出經(jīng)驗，此刻他沉著應(yīng)對，反握回去。

    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不要企圖去琢磨明白老李在想什么。

    正念至京營和皇城戍衛(wèi)司的保衛(wèi)輪值措施, 工部匠造局的人來了。大奉承一腦門子汗：“殿下, 都事，匠造局送來鐵槍, 是讓他們進來還是在前院等？”

    王修道：“那把槍進得來嗎？就在前院等。”

    李奉恕起身：“去前院。”

    王修翻出當(dāng)年太祖“匹馬單戈”記錄，太祖征戰(zhàn)天下的長槍清楚記錄著“丈六尺五（約五米）”，四十六斤。匠造局一看送來的尺寸都懵了，這也太長了。而且四十六斤，重量超過實戰(zhàn)長兵器的極限。上馬作戰(zhàn)單臂揮動四十六斤，得多少膂力！匠造局全力開弓，按照王修送來的尺寸完美復(fù)制，兩個大小伙子扛來魯王府。

    王修跟著李奉恕來到前院，一看那個豎著的長槍也傻眼，怪不得當(dāng)時匠造局那個表情，太長了！

    黑沉沉的鑄鐵，沒有紋飾，沒有長纓，肅殺悍厲，專為殺人而生的長槍——太祖的槍，當(dāng)年陪葬孝陵的帝王槍的樣子。

    早有人把飛玄光牽出來，李奉恕一只手拎著長槍，翻身上馬。神勇無匹的巨大駿馬，長而凌厲的槍，攝政王拎槍立馬，在場的人心里不明地悚然。

    王修感覺到自己在戰(zhàn)栗，那時候……橫掃天下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這樣子的？

    大奉承領(lǐng)著所有下人瑟瑟發(fā)抖，匍匐在地。

    李奉恕什么都看不見，但是他笑了。

    “都跟我說祖制，祖制。好啊，恢復(fù)祖制。大晏立朝時，武官可比文官地位高。”

    王修也想跪，李奉恕轉(zhuǎn)臉面向他：“太祖說了，文官拜天子，武官不下跪。”

    王修上前兩步，仰慕地看攝政王。李奉恕攥著丈六尺五的長槍，低聲道：“太祖和太宗其實都是騎槍兵。我們都忘了太久了?！?/br>
    白敬俘獲高若峰，天子賜宴，握著白敬的手，大聲道：“白卿乃真國士！”白敬歸還了攝政王的玄金雁翎刀，所以皇帝陛下欽賜御用鎮(zhèn)寇斬馬劍，劍身近劍柄處鑄有銘文：圣上欽裁。

    皇帝陛下當(dāng)著群臣面道：“此劍所殺任何人，皆朕旨意！”

    白敬雙手高舉斬馬劍，謝陛下恩。

    曾森不入宴，因此只是站在皇帝陛下御座后面默默看著。這把鎮(zhèn)寇劍其實是攝政王賜的。他總有一天也會得到這么一把劍，但是，是千真萬確皇帝陛下所賜。鎮(zhèn)寇。曾森反復(fù)想這兩個字，直勾勾地盯著白敬手中鎮(zhèn)寇劍，幾乎不眨眼。總有那么一天，自己跪在這里，雙手舉著自己的鎮(zhèn)寇劍。

    我必將得到。

    富太監(jiān)被曾森的臉色驚了一下。平時看著這小子喜慶，健健康康圓圓胖胖，繞著皇帝轉(zhuǎn)給皇帝也帶點喜相。剛才那一瞬，富太監(jiān)硬是從曾森那圓嘟嘟的臉蛋上看到了曾芝龍的影子，一模一樣惡狠狠跟命運較勁的眼神。也只是瞬間，富太監(jiān)再看，便沒有了。曾森的目光轉(zhuǎn)回皇帝陛下身上，專注而清澈。

    想多了。富太監(jiān)安慰自己，多大點兒的孩子，哪兒來的野心。

    第二天武英殿御前聽政，皇帝陛下下旨，晉升白敬為中軍都督，正二品，加金章紫綬，掌天下衛(wèi)所。并兼陜西巡撫，巡察陜西，扶軍安民。

    攝政王繃著臉坐東面西，群臣還是只看著他一個側(cè)面。從他剛進京那天起，群臣其實，就只能看到他一個側(cè)面而已。

    白敬謝恩，攝政王笑道：“白都督，不要辜負(fù)天子對你的期望?！?/br>
    白敬抬頭看到攝政王。殿下看不到眼前，卻仿佛看到了來日。臣子不跪親王，白敬還是跪下了。他聲音輕而堅定：“臣，不負(fù)天子，不負(fù)君子?！?/br>
    攝政王大笑，一拍寶座扶手：“好！”武英殿回蕩著他洪亮張狂的笑聲。那時他剛剛回京，蘇州的黃緯自殺。黃緯用血在紙上寫：一不負(fù)天子，二不負(fù)君子——攝政王還留著被雨水沖爛的紙團，他記得乾坤倒錯般暴雨中臣子的血劃過他的手墜向大地的感覺，所以，攝政王認(rèn)定這兩句話，是血誓。

    攝政王道：“衛(wèi)所荒廢這么多年，大家都快忘了衛(wèi)所的職能了。太祖時衛(wèi)所能養(yǎng)軍營，現(xiàn)在衛(wèi)所逃兵都止不住。軍衛(wèi)相輔相成，軍征衛(wèi)守。孤問過薩爾滸，當(dāng)時沒人回答孤?，F(xiàn)在孤從遼東召了個人，讓他跟大家講講薩爾滸。進來！”

    當(dāng)值的王修看向武英殿門口。盛大的陽光中走進高大剛毅的男子。男子穿熾火色麒麟賜服，長相卻有點不大像漢人，眼睛鬢發(fā)是棕色的，在陽光中，微微泛著金影。

    異常英武的年輕男子腰背挺直，抬頭挺胸，走進殿中，立在御前。武官不下跪，所以他一抱拳：“臣，遼東廣寧衛(wèi)旗總，前沈陽衛(wèi)斥候，旭陽?！?/br>
    攝政王肅穆：“你來做什么。”

    旭陽回答：“臣來，替十一年前戰(zhàn)亡的沈陽衛(wèi)將士們向天家申訴。薩爾滸時，沈陽衛(wèi)并未撤退，而是戰(zhàn)至最后一人。除出來送信求救的旭陽，無一人離開職守。沈陽衛(wèi)，沒有辜負(fù)皇命?！?/br>
    旭陽繃著臉，平靜地講述，聲音無一絲波動，眼淚若無其事地滑落：“沈陽衛(wèi)中編有戚家軍殘部，所有戚家軍都是最先陣亡的。他們說，死也只是去見戚大帥，下了地府，戚家軍還是一支軍隊。臣那時十三歲，并不太懂?，F(xiàn)在想來，沈陽衛(wèi)，也只缺臣一人了?！?/br>
    皇帝陛下沒忍住，低低抽泣一聲。所有人無不動容，白敬低著頭。旭陽笑了：“得陛下悲聲，我沈陽衛(wèi)上下，無憾了?！?/br>
    白敬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平穩(wěn)聲音：“多謝陛下，多謝殿下，臣，明白了?！?/br>
    祈福法會照常進行。以往是和尚道士隊伍繞著紫禁城外大街走，百姓們跟著，期間有廟會戲臺。開始是將一些經(jīng)文故事，后來沒人管，什么戲曲都有。有一年都有潞王挨揍的折子。國喪京城不能有戲曲，難得法會可以出來唱，總不至于餓死。今年有改動，在和尚道士之前，是軍隊繞京城。

    這一改把禮部忙得腳打后腦勺，所有禮制都得改。聽說征討叛賊的軍隊要轉(zhuǎn)城，今年法會估計要比往年熱鬧，保衛(wèi)輪值又是個頭疼問題。周烈道：“既然軍隊跟著轉(zhuǎn)城，還擔(dān)心什么保衛(wèi)問題？軍隊生而為護衛(wèi)天子?！?/br>
    法會那天，攝政王率領(lǐng)天雄軍，關(guān)寧鐵騎，南京駐軍，榆林駐軍，太原駐軍，各選出一部分列得整整齊齊，進入朝陽門，從大隆福寺開始往南走，穿過中央官署，走過承天門，在三法司處拐向北，路過朝天宮，靈濟宮，白塔寺，廣濟寺，拐向東，路過地安門，走向大隆福寺，正好一圈。

    攝政王一身黑甲，騎著異常巨大的黑馬，一只手拎著驚人的長槍，一只手還抱著皇帝陛下。白敬和陸相晟一左一右牽著飛玄光的韁繩，曾芝龍和周烈跟在馬鞍兩側(cè)。研武堂護著攝政王，沉肅莊重。研武堂后面，戰(zhàn)馬凜凜，鎧甲粼粼，雄渾威武的軍隊繞著紫禁城走得整整齊齊。京城百姓頭一次見到如此陣仗，剛下戰(zhàn)場的軍隊就是帶著血的兇器，煞氣翻卷，虎威烈烈，邪佞不敢近。軍隊后面跟著僧人道士，念經(jīng)吟唱。軍隊護衛(wèi)天子威嚴(yán)與國土百姓。僧人道士為軍隊祈福，為皇帝陛下祈福，為帝國祈福。

    皇帝陛下在攝政王懷里俯視跪伏黎庶，心情激蕩。雄兵隊伍太長，他看不到僧人道士，低聲問道：“六叔，我應(yīng)該是信道教，還是信佛教？”

    攝政王回答：“陛下是天子，應(yīng)是萬眾信你?！?/br>
    承天門的熱鬧與旭陽無關(guān)。他穿行在北京幽深如迷宮的胡同里，輕而易舉，比在深山老林里好認(rèn)多了。胡同里幽靜，但也有沒去承天門看熱鬧的，一抬頭又見著麒麟賜服，又是直奔李在德家去了。老李家行啊，到底是皇族，扛活的都是麒麟賜服這級別的。

    旭陽腰間別著李在德送他的火銃。李在德不懂送他火銃什么意思，也無需懂。旭陽一步一步走到門前，緩緩敲門。門里面歡樂的腳步聲沖過來，雙手一開門，笑著雀躍的聲音道：“你回來啦？”

    年輕英俊的男子微微一笑：“嗯。”

    李在德懵了，旭陽？旭陽寡言少笑的性子，只有神情溫和。他溫柔地看李在德：“你告訴過我你家住哪兒。你問過我有沒有武官賜服。”

    李在德說過的每一個字，他全部記著。

    李在德眼神茫然，心也茫然，老王爺從屋里出來了。老王爺身體還虛著，沒出門。他眼神好，看門口立著熾火色的麒麟賜服，小伙子鬢發(fā)眼睛都是金棕色的，不是小鄔？這又是誰？

    李在德趕緊讓開：“請進請進，爹這是我跟你講過的旗總旭陽，我在遼東多得他照顧了……”

    老王爺欣慰，李在德出息了，認(rèn)識這么多麒麟賜服？旭陽抬腳進門：“老叔?！?/br>
    又是遼東口音？看來兔崽子這趟遼東沒白跑，結(jié)識不少人物啊。

    旭陽站在院子里環(huán)顧一圈，一挽袖子，開始忙。李在德急得轉(zhuǎn)圈制止，老王爺感慨，這遼東人就是實在，穿著麒麟賜服上門做客挽袖子就干活。

    ……拉都拉不住！

    第119章

    伐高若峰的所有軍隊均有封賞, 鄔雙樨本人終于有了個將軍封號：鷹揚將軍。

    不是四征四鎮(zhèn), 也夠不上昭武昭毅，屬于雜號。不管怎么說，究竟是個將軍，當(dāng)?shù)闷鹕滇笞右痪洹皩④姟毕喾Q。鄔鷹揚，鄔雙樨一想這個稱呼, 笑一聲。

    關(guān)寧鐵騎接到命令要跟著轉(zhuǎn)城的時候, 祖松正在扒飯, 叼著筷子眼睛瞪大：“真的?。俊彼詮膬樀佬掖? 落下個毛病, 吃東西特別拼命，永遠像最后一頓，整個人卻瘦了不少。他驚疑不定地看鄔雙樨，眼巴巴地透著些許可憐。鄔雙樨點頭：“咱們跟在天雄軍后面, 在南京駐軍前面?！?/br>
    祖松驕橫成習(xí)慣，此刻卻像只受驚的熊：“攝政王為啥讓關(guān)寧鐵騎轉(zhuǎn)城？”

    鄔雙樨輕聲回答：“關(guān)寧鐵騎作為先鋒, 英勇奮戰(zhàn), 傷亡折損最狠?！?/br>
    祖松放下飯碗，到底沒忍住，團成一大團抱著頭，喉嚨里“嗬嗬”地滾著哭音：“三千兄弟一起出來的, 現(xiàn)在就剩一千不到了?！?/br>
    祖松哭得慘, 鄔雙樨不得不仰臉紅著眼看天：“陛下和殿下都看到了?！?/br>
    轉(zhuǎn)城時鄔雙樨騎著皇家御馬，走在關(guān)寧軍前頭。他的愛馬死在子午谷。原本不能這么矯情, 他那么多兄弟同袍都折在子午谷，可他就是很想念自己的馬。它是他的兄弟，馱著他征戰(zhàn)連年，一直那么溫順，任勞任怨。百姓歡呼，僧道念經(jīng)，鼓音嘹亮，鄔雙樨面無表情地騎著御馬，想念自己的愛馬。

    轉(zhuǎn)完城，鄔雙樨去星鶴樓買了一只大食盒，可著最好的菜擺上。攝政王巨馬黑甲長槍的打扮轟動京城，尤其是那把實在是太長的槍，當(dāng)真是橫掃千軍如卷席，據(jù)說是根據(jù)當(dāng)年太祖的帝王槍仿造的，太祖匹馬單戈，日行千里，當(dāng)世神勇無雙。攝政王那一身黑甲是太宗皇帝的，這又來一把太祖皇帝的帝王槍，星鶴樓里有壓低嗓子扯淡的：那位，回來了。

    哪位？不可說。

    鄔雙樨被沙場磨礪得五感極度敏銳，聽力極佳。他等食盒的時候，面帶笑容，聽食客真真假假心領(lǐng)神會侃大山。太祖還是太宗回來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攝政王要回太祖太宗的時代。太祖和太宗都是騎槍兵，尚武好戰(zhàn)。太祖并不信重文抑武那一套，在他老人家看來，文官搞不好更可惡一點。太祖規(guī)定文官封爵不過伯，文官能有個伯爵算到頭了。武官不一樣，真正能憑軍功覓封公侯。

    鄔雙樨坐在星鶴樓三樓，低頭往外看。轉(zhuǎn)城完畢，法會還沒真正散，隨著法會有廟會。百姓們喜歡熱鬧是天性，國喪期間這個不準(zhǔn)那個不準(zhǔn)，難得法會能高興一下。接近傍晚，西面隨風(fēng)而來的赤金云霞仿佛圣光，鋪天搖曳，丹彩煌煌。京城已經(jīng)很久沒出現(xiàn)過這種昭示晴空萬里的天氣，鄔雙樨都不得不恍惚一下，難道真的是李家列祖列宗顯靈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