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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攝政王在線閱讀 - 第6節(jié)

第6節(jié)

    “沒了?!?/br>
    當(dāng)年太@祖設(shè)立九邊,九邊大多土地貧瘠,就算把這些人榨出血來,收成也就那些。為了應(yīng)急打仗,于是太@祖和晉商達(dá)成了一個協(xié)議,叫開中法。這些晉商往大同太原寧夏和延綏等地運送糧食,可以換來合法販賣官鹽的權(quán)利。晉商十分迅速地壟斷了河?xùn)|兩淮的鹽引,在江南如同盤踞。

    當(dāng)初這些晉商和太@祖的協(xié)議是每年五百萬石糧食,鹽引卻沒規(guī)定具體的數(shù)量。大晏的土地一直在擴張,邊界戰(zhàn)線越拉越長,糧食卻越來越跟不上。晉商的軍糧簿現(xiàn)在俗稱“黑帳子”,這里面黑的深不見底。每年告訴朝廷運到九邊的是一個數(shù),實際上是另一個數(shù)。這里面能吃的,更少了。

    神宗朝時有改善,但是沒有作用?,F(xiàn)在的局面是,軍糧供不上,朝廷每斤鹽抽的稅不到兩文。

    “這幫山西商人不但控制著軍糧,還控制著所有富庶地區(qū)的鹽政。假如哪天有個異族告訴他們,賣了大晏,他們可以得到更高的利潤,他們會如何?”

    王修回答得毫不猶豫:“賣掉大晏。”

    這也只是諸多弊病之中的一個罷了。

    “你知不知道太后最近在忙啥?!崩罘钏⌒Φ?。

    “嗯?她不是一直挺忙的?”

    “她知道我頭疼鹽稅呢,最近忽然很親山西籍的官員夫人,放風(fēng)說有意要個山西籍的兒媳婦……”

    王修用上嘴唇夾著一枝筆:“我會留意留意。”

    李奉恕笑了:“皇帝剛?cè)龤q,屁大點個玩意兒都要卷進政治婚姻里了?!?/br>
    屁大的皇帝正在挨他娘的罵。

    太后深恨皇帝不出息。要他親攝政王了嗎?攝政王安的什么心誰不知道,她始終咽不下那口皇家的驕傲之氣梗在喉嚨里。攝政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跟割她的臉?biāo)频?,她維護著皇家的體面,皇帝可好,跑去跟攝政王賠的什么笑臉!枉費她苦心孤詣為他籌謀。

    “你是大晏的九五之尊,你跑去和攝政王賣好么?你賣好攝政王收么?人家瞧得上你么?你不要先皇的臉面,娘可要!”太后紅著眼圈揉著帕子,她實在太需要一個依靠。成帝死了,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后宮斗來斗去都是小打小鬧。攝政王早朝時問過一句鹽政,她馬上命人找來看,發(fā)現(xiàn)去年一年鹽稅二十兩。那么大的大晏,一年的稅銀趕不上她一個月的份例。可能嗎?可是她看不懂。

    也有其他的辦法。

    姻親。

    太后看著rou團一樣的皇帝,用纖纖玉指戳他的額頭:“娘這都是為你好!”

    皇帝平時都是垂著臉聽太后罵。這次忽然伸手捉住了太后的手指。他手太小,團成一團跟個小籠包似的,壓根沒勁。但是太后還是驚訝了。他抬起臉,奶聲奶氣冒了一句:“朕是皇帝?!?/br>
    太后瞪著他。他慢條斯理道:“朕是九五之尊?!?/br>
    太后抽出手指,氣道:“我教你這些,是讓你在我身上使的么?”

    皇帝忽然對著太后笑了。那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像是把人的心肝脾肺都看得一清二楚——攝政王!

    太后倒退兩步,忽然一身冷汗,皇帝太像攝政王了,對,攝政王和先帝是兄弟,皇帝和攝政王是叔侄。到處都是攝政王!

    太后氣得發(fā)抖,眼睛含淚道:“好好好,就我是外姓人,你們一家姓李的!”她一甩帕子,走人了。

    她倒是想效法神宗的親娘李太后,還能哭太廟廢神宗,讓神宗的弟弟繼位。她可沒有第二個兒子了!太后越想越委屈,先帝走得真是太早了。

    太后怒氣沖沖離開乾清宮,富太監(jiān)低眉順眼站在皇帝身后一聲不吭?;实刍顒恿艘幌滦∧_,忽然問道:“大伴,九五之尊是什么意思?”

    富太監(jiān)道:“陛下,世上天下沒有比您大的了?!?/br>
    皇帝問道:“比攝政王呢?”

    富太監(jiān)道:“當(dāng)然是您大?!?/br>
    皇帝道:“比太后呢?”

    富太監(jiān)猶豫一下?!疤笫悄挠H娘,陛下。”

    皇帝笑道:“太后是想去哭太廟,她想當(dāng)李太后,可惜外面少個張?zhí)?,她又看不起攝政王。最重要的是……我缺個弟弟?!?/br>
    富太監(jiān)沒有講話。皇帝縮在高大的寶座中,懷里抱著大枕頭。他本身穿得多,像是寶座里擺了兩個軟胖胖的枕頭。太后和攝政王關(guān)系緊張,就緊張唄。那多好。

    攝政王不知道有人在咒自己祖宗,也就是太@祖。他用手指摩挲著下巴,忽然道:“秋狝。得秋狝。秋以狝治兵,再不狝一次,估計來不及了?!?/br>
    王修道:“肯定不行,他們肯定得跟你哭土木堡?!?/br>
    攝政王道:“哭吧?;实蹅兪且櫦懊孀游墓倏抟豢弈樕暇蛼觳蛔?。我怕什么,攝政王,我還有名聲這東西么?”

    周烈抱著劍,目光閃閃地看著李奉恕。

    攝政王說要秋狝,就有了秋狝。

    他懶得扯皮。文官可以不去,他并沒有什么強硬的表示。軍官都必須去,好歹周烈還是有點號召力的。

    秋狝那天夠格隨行的文官一個沒少。

    大晏沒啥皇家獵場,太@祖太宗時期逮哪兒算哪兒,獵物一般是瓦剌和韃靼。往后的皇帝就不行了,要么身體不好要么不愛出門。英宗之后更沒有皇帝敢說打獵的事,大部分時間都得在皇宮里老老實實的,要不然御史言官能罵死皇帝。

    李奉恕發(fā)現(xiàn)當(dāng)攝政王的好了。雖然這是個要么被人用過就丟要么弒君篡位的尷尬境地,同時也屬于兩不管。大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攝政王,文官們很缺乏對付攝政王的方法。當(dāng)年世宗鬧過大議禮之后,朝廷對皇族旁支失去了所有信心。成帝去世時太子太小,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但是又不能迎一個皇族適齡的,李奉恕實屬朝廷中各方勢力拉鋸?fù)讌f(xié)的結(jié)果。

    大家都知道。

    秋狝那天,攝政王打出黃纛龍旗,皇家的鹵部儀仗的紅甲赫赫然燒穿了京城。北京實在太久沒有出現(xiàn)如此陣仗,所有人都涌出來看熱鬧,京城的戍衛(wèi)全部上街?jǐn)r人維持秩序。

    老百姓,真的很好奇攝政王什么樣。

    他們看到一個一身黑甲騎著黑馬的男人。

    他一出現(xiàn),所有的聲音都不見了。

    他像是自黑夜里誕生的夢魘,繚繞著四伏的殺機。久遠(yuǎn)年代里噩夢中的血腥味,淡淡地,似有似無地,飄了出來。

    他就是攝政王。

    李奉恕最后才得知自己并沒有合身的甲胄。宮中連他的衣服尺寸都未必有。原先他并不是很在意,如果沒有甲胄就穿著曳撒。司禮監(jiān)富太監(jiān)忽然來了,不卑不亢,圓圓的臉微微笑道:“殿下,其實還有一套,估么著合您的身,就看您敢不敢穿了?!?/br>
    李奉恕道:“拿來吧?!?/br>
    富太監(jiān)身后跟著好幾個小太監(jiān)抬幾只大箱子,金絲楠木的箱子。李奉恕一挑眉,這貴重的,通常用來做棺材的木料。富太監(jiān)親自上前一一打開。很久沒開過的樣子,一開蓋暴起一層土。幾個人輕手輕腳將鐵盔魚鱗甲護手鐵靴一一取出,慢慢掛在木架上。直至腰帶雁翎刀都配好,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竟是站了個一身黑甲的高大男人。

    李奉恕繞著黑甲轉(zhuǎn)。這身鎧甲從頭黑到腳,甚至有純黑的面甲,連鐵盔上的鳳翅都是黑金,天鵝翎大概就是真的黑天鵝的翎羽。他輕輕一嗅——這鎧甲有年頭了。非常久遠(yuǎn),盡管保養(yǎng)得很好,它的確不是當(dāng)世之物。血腥味輕輕縈繞著,那種長年累月的廝殺征伐積累下來令人陶醉的味道。

    可黑甲實在是太罕見,李奉恕印象中似乎沒有名將是穿黑甲的。

    富太監(jiān)帶著略略原諒的微笑:“有一個人是著黑甲的,殿下?!?/br>
    “就是太宗皇帝?!?/br>
    大晏太宗皇帝也是一個傳奇。在戰(zhàn)爭中出生,在戰(zhàn)爭中死亡。一生最后一次戰(zhàn)役大獲全勝,然后他死在馬背上。黑甲本來是要殉葬的,太宗臨死改了主意。一直被藏在宮里,不見天日。

    太宗也許在臨死前看到了三百年后子孫滅頂之災(zāi),忠誠的黑甲應(yīng)該等著他,等他復(fù)活,再行征戰(zhàn)人間。

    李奉恕伸手摩挲著鐵甲。觸手滯澀,似乎是擦不干凈的血。

    “這上面有數(shù)不盡的太宗皇帝刀下鬼的血,也有太宗皇帝自己的血。太宗皇帝穿著它駕崩,所以下仆才問殿下,您,敢穿嗎?”

    李奉恕大笑,他看著黑甲,仿佛看到了三百年前那個男人:“祖宗的鎧甲,我穿著,正當(dāng)其份。”

    京城百姓看著攝政王一行離開,獵獵的龍旗鋪天蓋地。反正在他們眼里,李奉恕是飛揚跋扈的。

    為了不委屈,李奉恕就真跋扈了。

    人群里有個少年,被兵丁推著擠在街邊。他背著大藥箱,點著腳尖往人群外看。攝政王黑甲長槍,疾馳而過,少年心神激蕩,覺得這才叫男人,踔厲風(fēng)發(fā),氣勢如虎。他對自己的身條一直很遺憾,攝政王突然填補了他的遺憾,成為他的夢想。興奮的不止他一人,圍觀的人群都振奮起來,他們不明白為什么,但這個男人莫名其妙地讓他們看到了希望。瘦瘦的少年興奮至極,背著大藥箱兔子一樣往家跑,大藥箱嘩啦嘩啦響。

    獵場在京郊,也不遠(yuǎn)。吩咐各位盡興攝政王就沒再出現(xiàn)。周烈也不在隨行隊伍里。有些人動了心思 但轉(zhuǎn)念一想,幾位閣老坐鎮(zhèn),李奉恕也興不起風(fēng)浪。

    李奉恕在營帳里想京營的事,想著想著有點犯迷糊。他朦朧間覺得右手涼,胳膊上纏著東西。他瞇著眼往胳膊上看去,忽然給激了一身汗。

    一條蛇!

    那蛇一路爬他帽纓上盤著,似乎還沖他笑了一下:老友,很久不見。

    李奉恕猛地睜開眼,鐵盔還在膝上,沒什么蛇。手上還殘留著蛇類爬過的澀感。他捻捻手指。

    太祖早年曾經(jīng)夢蛇纏帽纓,蛇化龍直沖霄漢,權(quán)掌天下。

    第9章

    中華傳統(tǒng)上,文人都不是羸弱的形象。有據(jù)可查的春秋時期起,大家為了宣傳自己的學(xué)說為了拉信徒互相打架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儒家祖師爺孔老先生當(dāng)年上任七天親自干掉和自己利益沖突的少正卯。李奉恕當(dāng)魯王這些年的經(jīng)驗,孔老先生的老鄉(xiāng)們貌似也并不以羸弱為主。唐朝著名詩仙還吹自己十步殺一人呢。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提起讀書人,就等于窮措大,就等于酸腐儒,就等于手無縛雞之力。

    朝廷很久沒籌備秋狝,一時之間比較慌亂。道理上來說皇帝秋狝實際上是一次大拉練,冬狩就屬于閱兵。只是,大晏的兵太久沒有被檢閱過了。

    被拉出來和攝政王打營狩獵的還是比較能看的。李奉恕并沒有看到一群年輕小伙子的朝氣,他甚至找不到太祖太宗時那些軍人驍悍的影子。

    那些士兵木直直地看著攝政王。

    北京遠(yuǎn)郊秋天一地的衰敗,皇都的便宜一點也沒沾到。李奉恕牽著馬,靴子踩在枯枝敗葉上。遠(yuǎn)天遠(yuǎn)地那么大,夠不著。李奉恕仰著臉看一絲兒云都沒有的天,藍(lán)得透進血里。

    然后,他聽見說話聲。

    “正純,沒想到你箭術(shù)如此好?!?/br>
    “淵錦客氣,想我讀書人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分內(nèi)罷了。”

    “正純你才客氣。這次跟著攝政王出來的文臣,有幾個拉得弓呢?!?/br>
    那個被稱為正純的青年冷笑一下:“拉弓?你不看看多少人騎著驢?養(yǎng)得連馬都上不去?!?/br>
    淵錦似乎噎了一下:“正純你得改改性子,這話對我說說得了,太得罪人了。”

    正純沉默一下。

    “孜孜奉國,知無不為,或者才兼文武,出將入相,你覺得當(dāng)世‘讀書人’誰可?”

    “正純,我知你孜孜報國之心,但我問你,現(xiàn)在是大晏,還是……文昭公和景武公的盛唐?”

    正純愣了,李奉恕也愣了。

    半晌,里面有人走出來。為首的身材頎長青年,文臣打扮,一手拎著一只雁,另一手拎著硬弓。他身后跟著個矮點娃娃臉青年,倒沒拿什么。倆人一前一后從枯草圍子里走出來,看見一身黑甲牽著黑馬的男人。

    倆下都沒說話。默默相對,那倆青年大約也明白,自己說話攝政王都聽見了。高個兒的放下雁和弓,遠(yuǎn)遠(yuǎn)沖攝政王長揖,端端正正。娃娃臉?biāo)坪醣粐槈牧耍躲兜乜粗叽罄渚哪腥恕?/br>
    攝政王并沒有說什么,點點頭,自己牽著馬走了。

    淵錦看著攝政王離去的背影,忽然道:“殿下……一定很累?!?/br>
    正純沒吭聲。文昭公和景武公的盛唐,為何沒有謝正純的……大晏?

    秋狝得十一天,第一天攝政王和文武官兒們一起先出城。王修和魯王府仆人后跟來,到營地都晚上了。本來給王修準(zhǔn)備了驢,王修看著驢冷笑,翻身上了邊上的駿馬。

    他騎術(shù)是不怎么樣,家里窮地連活牛都只見過幾次,馬更不可能。可他也突擊練過幾天,拼著被馬顛死摔殘愣是挨到了大營。

    他直奔攝政王大營。一撩開帳篷,偌大的帥帳沒點燈,也沒侍人。李奉恕一個人趴在案上,月光映進來,正在他眼睛里。王修渴得到處找水,李奉恕忽然道:“你是讀書人。”

    王修驚奇:“你才知道?”

    李奉恕直起腰,坐在條案后邊,一身黑甲被泛著幽暗的冷光。他在夜色中看著王修,問道:

    “那你知不知道,士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我大晏李家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