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jié)
科舉競爭十分激烈,尤其那些才華在伯仲之間的才子們,一旦殺入會試,到了殿試環(huán)節(jié),圣人和考官的意見將極大左右他們的最終名次。很多時候,狀元還是二甲頭名,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間。 而這意見從何而來?最大來源便是民間和文壇的名聲了。 一眾才子不光要比拼才學,還要比拼名氣,不然外頭那什么“才子”“神童”的名號作甚那般搶手? 不過話說回來,天下州府何其之多?就算一個地方只有一位才子、一個神童,全國上下…… 不曾想今日閩南和兩廣之地的兩位大才子竟然在千里之外的……客棧餐廳碰了頭,當真令人啼笑皆非。 都是南來才子,又有著相同的目的,兩邊先就親近一番,又重新落座,說些路上見聞。 誰知,正說著,就聽外頭忽然一陣sao動,也不知哪里的誰喊了一嗓子: “回來了!” 孫招遠等人一愣,面面相覷,都是茫然。 誰回來了?回來作甚?又喊的什么勁? 不等他們想出個三五來,卻見剛還笑吟吟大談天下大事,一派沉穩(wěn)氣象的杜清明忽然猛地從凳子上蹦了起來,以與方才的老成截然不同的矯健姿態(tài)抓起寸步不離的小書包,嗖的躥了出去! 外頭那聲“回來了”的余音還飄散在空中,孫招遠等人還沒回過神來,卻愕然發(fā)現這并不是個例:餐廳、書屋里已經狂風過境一般嘩啦啦涌出去無數人,屋里登時變得空蕩蕩。 一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人兀自四顧,卻聽坐在他們對面用飯的一對老夫婦疑惑的問道:“那后生,你們難不成不是上京趕考的舉子?” 孫招遠等人本能點頭,滿面疑惑,隱約覺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信息被他們遺漏了。 誰知那頭發(fā)花白的夫婦兩個更為疑惑,對視一眼后直接嘟囔出聲,“竟真有單純?yōu)榱藖磉@里吃飯的舉子?”那心得多大,多么自負?。?/br> 周全到底是個細心人,當下心中警鈴大震,忙不迭的拱手相問。 那老丈嘆了口氣,指了指人頭攢動的外頭,“他們都是專門為了考試才來這里的,或是看外頭難見的書,或是等郭先生?!?/br> 郭先生?! 孫招遠等人腦袋里轟的炸開一個響雷,眼睛一點點瞪圓了。 啊啊啊啊郭先生?! 是,是那個郭先生?! 他們來不及細細品味那對老夫婦丟過來的憐憫眼神,也連滾帶爬的沖了出去。 然而已經晚了。 就見剛還只有寒風和白雪的空曠院落內已然人山人海,無數素日清高的不行的學子們都顧不上什么儀態(tài),推推搡搡,紛紛跳著腳,扯開嗓子大喊: “郭先生,郭先生!學生乃江西余仁仲,余仁仲??!” “學生蘇州蔡仲,已經在此恭候先生兩月有余!” “兩月算什么,我都等了三個月了,先生,先生啊!” 孫招遠等人倒抽冷氣,也學著狠命蹦了幾回,然后除了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之外,什么都看不見。 幾個人恨得想抽自己幾個耳刮子,左看右看,周全干脆卷起外袍,笨手笨腳的爬上路邊一顆歪脖子樹,然后努力伸長了脖子,拼命往里頭看。 不同于他打小田間地頭長大,孫招遠等人都不大會爬樹,雖心癢難耐,卻只好在下頭虛扶,又忍不住問: “看見了么?” “是郭先生么?” “果然是郭先生么?!” “那藍家的大公子可在否?” 其實此刻周全已經手腳麻木凍得不行,不過還是舍不得下來,又使出吃奶的力氣看了一回,終于狂喜。 “看見了,看見了!” “先生果然好個風姿!” “哎呀,里頭好些巡邏隊的人攔著,藍家大公子……我卻不認得。不過那兩位該是掌柜的賢伉儷,剩下兩名孩童……啊,那莫非就是大公子?唔,另有兩人甚是威猛,不知啊,他們瞧見我了!” 話音未落,周全就哆嗦著從樹上掉了下來,嗷嗷叫著摔入一尺多厚的雪堆里。 眾人七手八腳的去攙扶,卻聽人群發(fā)出一陣昭示著結束的拔高的呼喊之后,又變成了遺憾的哀嚎。 “諸位安靜,安靜!先生連日趕路,已然十分勞累,請諸位稍后有序排隊,將帶的卷子都放到這里來,先生會在三日內抽取幾篇文章品評。不要擠,都不要擠……” ???! 周全等人先是一愣,繼而一陣狂喜,都顧不上許多,又連滾帶爬的沖回房間,翻箱倒柜的將不久前才整理好的行李翻了個底朝天,好容易才挑出幾篇最滿意的來,又一陣風似的沖了回來。 他們回來的時候,現場人群已經散了個七七八八,只留下依舊警惕的巡邏隊,以及滿地……鞋襪帽子。 幾名穿著制服的員工背著筐,左手掃帚右手夾子,熟練地將地上的雜物搜集到一起,準備像往常一樣送到失物招領處去。 孫招遠等人恭恭敬敬的交了卷子,又朝著郭先生消失的方向拜了兩拜,這才懷揣著滿滿的忐忑和懊惱回到餐廳。 方才還幾乎空無一人的餐廳重新充滿了激動萬分的學子們,那兩廣杜清明也回來了,此刻的他紅光滿面,正在同伴們的簇擁下侃侃而談。 “虧著我跑得快!便是頭一批看見先生身姿之人!我說了我的名諱,他老人家回應了!” 有人主動脫下來一只鞋,叫杜清明趕緊把那只在雪地里凍得通紅的光腳包裹起來。 眾人不免十萬分的艷羨,又爭先恐后的問,先生同他說了什么。 杜清明顯然仍處于激動之中,他的臉紅的不正常,兩只手都在打顫,狠狠喝了半碗姜棗茶,這才以一種極其夢幻的口吻道:“先生瞧了我一眼,說了個嗯。” 他和眾人一同發(fā)出長長的“哇”“啊”之類的驚嘆聲,然后在無數羨慕和嫉妒的視線包圍下,再次顛三倒四的表達著自己無法平息的亢奮。 “他老人家許多年不對外收徒了,也不愛評論文章,向來不假辭色,誰知今日竟主動要卷子了!” 還,還對他說嗯! 只不過是丟了區(qū)區(qū)一只鞋,又被人踩了好幾腳而已,值了! 沒人覺得杜清明的狂熱不正常,相反,他們非常想要取而代之! 那可是文壇泰斗郭先生! 餐廳內充斥著熱烈的氛圍,所有人的話題都在圍繞著剛才“驚鴻一瞥”的郭先生和藍大公子進行,他們幾乎是絞盡腦汁,用已知的最好的詞匯來對他老人家進行褒揚和稱頌。 如果展鸰和席桐這兩個來自后世的人在場,那么必然會很自然的聯想到一種文化: 腦殘粉! 此時此刻,一家客??偟甑牧硪惶幵鹤永?,展鸰和席桐等人才剛換了家常衣裳,都圍在火爐邊閑話。 “快到過年,人越發(fā)多了?!闭果_唏噓道。 “嗯,”席桐小心的翻動了下碳火,以便叫里頭的紅薯均勻受熱,順便還往左右兩邊伸過來的小胖手上拍一下,“老實點兒,燙著又哭?!?/br> “餓了!”小泡兒有點委屈的捂著手背,哼哼唧唧道。 “餓了!”另一個小崽兒也有樣學樣的嚷道。 兩人一唱一和,顯然更多地把這個當游戲。 光嚷嚷不算,那小子眼珠一轉,索性扭身去抱了娘親腰身告狀,“爹打我!” 小東西才不大到兩歲,難為這幾個字說的還挺溜,看來果然是熟能生巧。 席桐:“……”這就是打得少了! 展鸰失笑,拍冬瓜似的拍了拍小兒子的后腦勺,“別整日家冤枉你爹?!?/br> 這小子也不知跟誰學的,滿肚子心眼兒,可惜道行淺了些,這點兒招數放出來只是給自己增加黑歷史。 就算要告黑狀,起碼等當事人不在現場的時候啊! “來,小球兒到爺爺這兒來,”郭先生很喜歡這兩個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都笑成大菊花了,“爺爺給你們抹雞蛋糕吃?!?/br> 兄弟倆歡呼一聲,愉快的去他兩邊坐下,眨巴著眼睛提要求,“要藍莓果醬!”“要山楂!” “別老鬧爺爺,”展鸰道,“小泡兒,帶著弟弟自己玩兒去,等會兒吃飯了,弄什么雞蛋糕。” “哎,別說孩子,該嚇著了,”紀大夫和郭先生異口同聲道,“我們有數,不給多了,玩兒你們自己去,別打擾我們。” 展鸰:“……” 好么,自己堂堂一個親媽,如今反而被嫌棄了。 藍輒和肖鑫、秦勇幾個無聲憋笑,“老人家都喜歡孩子,jiejie就別管了。” “是呀,小弟妹,都不是胡來的?!鼻赜滦Φ?,“孩子么,難免嘴饞,長個兒呢!” “還長個兒,”展鸰沒好氣道,“光長小聰明,整天對著我打席桐的小報告,轉臉對著親爹,又說最愛的是他……” 那邊才兩歲的小子吃的滿臉都是,美滋滋的,覺察到她的視線后抬頭嘿嘿傻笑,又舉著手中被捏的不成樣的蛋糕,“娘,吃!” 展鸰又好氣又好笑,用力捏了捏眉心,“吃你的吧!” “哦!”小球兒乖乖應了句,果然又歡歡喜喜的吃起來。 看著小孩兒手上的窩窩,展鸰難免有點愁:怎么看都覺得這孩子有點兒胖,行不行??? 回頭再練武,人家都是大鵬展翅,別到了自家墮落成大撲棱蛾子! “那是奶膘,”席桐認真道,“原先小泡兒這么大的時候也胖來著,結果一長就抽條了,瘦的什么似的,眼都大了?!?/br> 展鸰擰著眉頭努力回想了一通,不大確定,“……那小子眼睛不小了,不用再大了。” 席桐:“……”你這歪曲重點的本事跟誰學的? 不多時,晚飯上來,主菜是紅白兩色鴛鴦火鍋,還有一個肖鑫和秦勇最近瘋狂迷戀的燉羊蝎子。 小球兒也得了一個碗,木頭的,掉地上也摔不壞,一個人把臉埋在里頭,用手里的鈍頭木頭叉子費勁的扒拉,擦剛擦干凈的臉又糊滿了。 兩個小子強行霸占了輒哥左右兩側的位置,這直接導致了藍輒成了這頓飯最忙的人:幫左邊的夾菜,右邊的又要求一視同仁;右邊的把牛rou吃到腮上了,擦擦,左邊也得在干干凈凈的臉上抹兩下…… 這雨露均沾的程度,絲毫不亞于當初刺客和冰淇淋爭寵啊,難為藍輒竟也能應付的來。 展鸰和席桐屢次勸說無效,如今干脆都放棄了。 肖鑫和秦勇兩位大俠的碗都比旁人的大一圈,這會兒抱著先吃了一大碗解餓墊底,到了第二碗才放慢速度,跟大部隊一并說話。 “先生今兒興致不錯,”秦勇道,“竟主動要卷子了?!?/br> 時下有個風氣,學子們慣愛找文壇大前輩和高官求教,不過大部分都見不上,然后大家就會各退一步:把自己的得意之作投到這些人住宅外頭的大筐里。 尤其到了臨近考試前后,越有名的前輩收到的越多,好些筐一天都得換幾回。 也就是郭先生往日態(tài)度堅決,許多人先就知難而退,不然只怕這一家客棧都住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