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錦和夏白被他們這樣堅決又肯定的語氣嚇了一跳，還以為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也怕耽擱了，就隨口問了一句，結(jié)果聽到答案后就后悔了，有點忍不住想打人。

    原來那姐弟倆是這么說的：“得趕緊去海邊，晚了螃蟹就不肥了！”

    褚錦、夏白：“……”

    莫名其妙的就有點想打人了。

    咱們的友情竟然還比不過一只螃蟹嗎？

    得虧了這話他們沒問出口，不然只怕展鸰也是毫不猶豫就要搖頭的。

    友情自然珍貴，可他們面臨的對手何止區(qū)區(qū)一只螃蟹呀？那是整片大海，里面蘊藏著無數(shù)海鮮！什么螃蟹蝦爬子蛤蜊的，更有許多平時根本吃不到的海魚，如此數(shù)量龐大，品種繁多，煎炒烹炸烤樣樣都行，想想就叫人忍不住流口水。

    友情什么的……

    眾人坐在一起親親熱熱地說話，吃過午飯之后稍稍休息，便去褚府拜訪褚清懷。

    都說人生幾大喜，升官便是其中之一，如今褚清懷仕途順利，兒女順心，里子面子全齊了，自然沒有什么不高興的。只是看向夏白的時候，他老人家的表情有些微妙……

    唉，又是這個臭小子。

    褚清懷穿著一身天水碧的家常袍子，臉色十分好看。他先跟郭大夫這位官場大前輩相互問好，又同大家和顏悅色的說了許多話，便留他們吃晚飯。

    說起來，這還是一家客棧的人頭一回在褚府吃飯，倒是有些新奇。

    眾人閑談了約么半個時辰，然后褚錦就拉了展鸰姐弟倆，夏白帶了席桐，幾個年輕人自去外面玩耍，留下褚清懷與郭先生、紀大夫各自說話。

    自從上一回郭先生女兒一家來過之后，他的心境便有了巨大的變化，主動跟褚清懷示好。而后者也十分配合，從那之后兩人便時常書信往來，如今也算正式結(jié)盟了。

    褚錦帶著展鸰他們在府里逛，從容的介紹著各處景致和由來，夏白時不時也穿插著說幾句，場面十分和諧。

    忽聽席桐輕笑一聲，“瞧著夏兄也是熟悉自在的很呢，顯然便是一家子。”

    展鸰姐弟兩個就悶聲壞笑，給褚錦和夏白鬧了個大紅臉。

    到底是未婚男女，還是有點小純情的，平時摟摟抱抱就是極限，到現(xiàn)在還沒好意思親一口呢，怎么可能是他們這兩位已婚人士的對手？

    展鶴仰著頭看看這四個人，忽然開始拍巴掌，非常開心的說：“jiejie和哥哥是一對，褚jiejie和夏哥哥也是一對，之前先生還說呢，要吃喜酒！”

    他很喜歡這幾個哥哥jiejie，所以也希望哥哥jiejie們永遠在一起。

    眾人笑得越發(fā)厲害，褚錦鬧著要去打他，就見夏白撓了撓頭，有點苦惱的說：“我倒是提了兩回親，都給大人罵回來了，如今瞧我可不順眼呢！今兒也是托你們的福，好歹見了笑臉，哪怕不是對我呢，不然每回來我這腿肚子總是打轉(zhuǎn)?！?/br>
    展鸰和席桐一怔，竟然齊聲大笑，顯然非常的幸災(zāi)樂禍。

    席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再接再厲吧?！?/br>
    夏白就重重的嘆了口氣，頗有點沉痛的朝他抱了抱拳。

    老丈人要你臉色看，你能怎么著呢？哪怕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年書生，而你是個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的勇猛將軍，難不成還能把這份力氣使在老丈人身上嗎？那可真是老壽星上吊，活的不耐煩了！

    就悶聲呆著吧，好歹證明人家確實在糾結(jié)要不要把女兒嫁給你不是嗎？若是當(dāng)真對你不冷不熱的，那才真是有淚沒處哭去呢！

    其實大家都非常理解現(xiàn)在這種情況，褚清懷如今就只有女兒這么一個至親的親人，前頭幾年可以說父女兩人相依為命，感情之深是旁人難以想象的。如今卻突然跳出個人來說要娶他的女兒，哪怕就是自己的得力干將，哪怕成親之后很可能也在眼皮子底下，可到底就成了兩個小家，女兒再也不僅僅是自己的女兒，還是別人的妻子，也有可能是別人的母親，再也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了……

    每每想到此處，褚清懷的一顆心就跟著疼起來，再看夏白的時候自然也沒什么好臉色，又忽然覺得他多了許多毛病。

    女兒還小呢，竟然就有臭小子覬覦了！

    給人當(dāng)媳婦，自然沒有在家做姑娘來的舒適自在。若是成親之后，女兒受了委屈不跟自己說，可怎么辦？若是那小子之后變了心，對女兒不好了怎么辦？

    每每想到這種種潛在的可能，褚清懷就開始莫名其妙的擔(dān)憂，又生出一股無名火，所以再看夏白就格外不順眼。他又來提親，可不就是撞在槍口上了嗎？

    因此饒是知府大人之前已經(jīng)默許了女兒和未來女婿的事，但依舊沒有正式松口。

    這臭小子，你且熬著吧！

    眾人說笑一回，不知不覺就繞到了后面花園子。雖然外面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雨，但是因為四面都有長廊，大家也不必打傘，一邊說笑，一邊賞景，十分愜意。

    沂源府是大慶上數(shù)的府城，知府宅院又是本地的門面，前后迎來又送走了大大小小幾十位，中間因為各種緣故修繕擴建數(shù)次，哪怕褚清懷原封不動的搬進來，也十分自在了。

    這座宅子前后四進，又往東西延伸，因為曾經(jīng)出過貪官和文武雙全的，所以哪怕后來被朝廷查辦之后割出去一塊，剩下的面積也非常可觀。這里頭不僅有大小兩個花園，還帶著一塊演武場，不過因褚清懷和前面幾任官員都是徹頭徹尾的文官，根本用不上，便保留了某位繼任知府將演武場改成戲園的設(shè)置。

    沂源府比黃泉州更加往東靠南，氣候也更為溫暖濕潤，植物種類更多，此刻園子里便郁郁蔥蔥，好生繁茂。

    褚錦指著前面那一片金黃燦爛的桂樹笑道：“都說前人栽樹后人乘涼，這話果然不假。當(dāng)時有個貪官十分喜愛桂樹，花重金在全國各地搜羅，前前后后弄了幾百株，都是少有的名品貴種，其中不乏百年老桂樹，遠比一般的桂花顏色更正，花香更濃，而且開的時候也久。他走了，桂花樹卻留下了，我雖然不太知道這些，可父親卻是個懂行的，看了之后十分歡喜呢。外頭還有一個單獨的桂花園子呢，只不過如今給割出去弄了書院，趕明兒我?guī)銈內(nèi)デ魄??！?/br>
    展鸰和席桐就見那些桂花樹都十分粗壯，枝繁葉茂，也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歲月，如今開的遮天蔽日，好似一團團金色的云彩，好不燦爛。

    連日下了許多雨，地上和院中水池里落了許多花瓣，一顆顆一片片，就這么自然的散落著，頗有詩意。

    忽然一陣清風(fēng)吹來，雨幕斜織，那些桂花樹葉也波浪式的推進著搖擺起來，刷啦啦輕輕響成一片，翠綠的葉子中又有好些金燦燦的花朵墜落，在風(fēng)中劃出優(yōu)美的軌跡，最后輕盈地落在水面上，漸漸隨風(fēng)遠去。

    忽然一尾錦鯉從水面躍出，張嘴叼了一顆桂花后又扭著身子重新跌了回去，啪的一聲清響，高高的濺起一朵水花，將眾人漸漸遠去的思緒拉回。

    展鸰驟然回神，忍不住又驚又嘆，“我長了這么大，還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桂花呢！”

    她自認不是什么情感豐富細膩的溫婉女子，可此刻見了這桂花竟也十分驚嘆，不知不覺就出了神。

    可見不管何時何地，真正的美景總是令人動容的。

    “不光好看，還特別好吃呢！”褚錦大笑，“我已吩咐了廚房做桂花糕，咱們且在前面亭子里鋪了氈子，一邊喝茶飲酒吃桂花糕，一邊賞著美景說說知心話，豈不妙哉？”

    眾人紛紛說好，又站在長廊下看了一會兒水池里的錦鯉，拿著魚食喂了一回，就有小丫頭過來稟報說亭子已經(jīng)收拾好了。

    大家說說笑笑進了亭子，建中間的八仙桌上，果然已經(jīng)擺了幾樣茶果點心，正中央流云飛翼雕漆盤子里放的赫然就是點綴著片片金色花瓣的桂花糕。

    那糕點做的十分精巧，一塊不過拇指大小，一口就吃完了，不必擔(dān)心當(dāng)眾失態(tài)，很是方便。更妙的是它們都被做成了花瓣的模樣，然后幾塊湊成一朵完整的桂花，中間又灑了一點真正的新鮮花瓣做點綴，端的好看。

    文人雅士雖然時常被對手們說酸，可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在某些方面的講究已經(jīng)到了返璞歸真的地步，就好比這些看似簡單的茶具器皿，也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清新淡雅，是那些暴發(fā)戶們無論如何也堆砌不出來的。

    展鸰稱贊了一回，又拿起一塊細細品嘗，果然細膩清甜，沒有一點渣子，也不像絕大多數(shù)用花瓣做出的點心那樣寡淡刻薄。

    見她確實歡喜，褚錦也跟著高興，“這是個南邊來的廚娘，尤其擅長做精致點心，這幾日我先叫他們多多做了給你們嘗嘗，若是好，走的時候就多多包著?！?/br>
    從這個角度不僅能夠一覽無余的看到那幾棵被雨水沖刷的越加鮮活明亮的桂花樹，以及樹下池塘中灑滿桂花花瓣的倒影，還有前面庭院菱形格子窗和月亮門。那飛揚的屋脊和精巧絕倫的斗拱重重疊疊，各自成景又相映成趣，將中式古典園林中的借景演繹的淋漓盡致，令人忍不住的贊嘆那些設(shè)計者的奇思妙想。

    第139章

    晚宴中有幾道褚錦推崇備至的牛rou菜：

    翡翠牛rou羹, 香酥牛rou餅, 炭烤牛腿骨, 后者主要是吃里頭的骨髓，十分鮮香濃郁。

    展鸰細細嘗了一回，這牛rou果然比黃泉州一帶的更加細嫩柔滑, 也少了幾分rou類特有的腥膻, 好似更加清爽一些似的。

    見她也同意自己的看法, 褚錦越發(fā)歡喜，“我特意打發(fā)人去問過了, 這沂源府城西有片山，山上著實有幾處泉眼，那水分外甘冽, 周圍一帶常年吃泉水的百姓大多肌膚細嫩、牙齒潔白, 連帶著家禽家畜蔬菜瓜果也特別好吃呢。”

    反正自從跟一家客棧的人混熟了之后，褚錦又多了個吃的愛好, 也跟著展鸰學(xué)的喜歡對食材刨根究底，故而當(dāng)時一覺察到這牛rou的不同，便立即打發(fā)人去問了。

    展鸰和席桐對視一眼, 都在瞬間做了個決定。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么好的牛rou, 就該大力推廣??！

    酒香也怕巷子深, 尤其古代既沒有大范圍的宣傳手段, 又沒有便捷的運輸和保鮮手段，再加上人類與生俱來的排外, 一個地方的特產(chǎn)很難真正走出去。若非如此，他們也不至于連相距二十來天路程的沂源府的特色牛rou都沒聽說過。

    這些年大慶朝政局穩(wěn)定，經(jīng)濟繁榮，尋常百姓對生活質(zhì)量的要求也越來越高，耕牛數(shù)量穩(wěn)步增長的同時，rou牛飼養(yǎng)量也呈上升趨勢。有需求才有市場，養(yǎng)牛的多了就證明吃得起牛rou的人在增加，一家客棧的采購分配就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如今僅靠之前那家rou牛供應(yīng)已經(jīng)有些緊巴。

    尤其當(dāng)展鸰向褚錦詢問了這種牛rou的價格之后，越發(fā)覺得該談筆買賣。

    因沂源府的rou牛基本上是農(nóng)戶在山間散養(yǎng)，吃的就是山上隨處可見的青草，喝的便是山中泉水，他們需要做的也只是每天清晨趕出來，晚上趕回去，成本極低，價格非常有優(yōu)勢。

    如果展鸰他們能夠長期穩(wěn)定采購的話，想必還能再往下壓一壓。

    既然差不多的價格能拿到更好的貨源，為什么不換？

    兩人當(dāng)即決定先在這里談筆生意再走，次日一早就要出門。

    夏白每日都要去軍營巡視，便帶他們一并出來，走到半路迎面遇著個熟人。

    那人老遠見了夏白便過來行禮，不過還沒等他動作，夏白便用力將他扶住了。那人說了兩句感激的話，余光瞥見展鸰和席桐后又是一喜，“這不是席少俠和展姑娘么？”

    展鸰和席桐早在他過來那會兒便認出他來，聞言還禮，又笑道：“張大哥好。我們閑來無事，出來逛逛，途經(jīng)此地，少不得盤桓幾日。”

    此人姓張，單名一個康字，是跟著夏白的老兵了，之前曾經(jīng)跟他一并在黃泉州一帶剿匪。恰好那會兒席桐做出酒精，兩人親自送去，并在那里參與了一系列的任務(wù)和救治，跟將士們都混熟了，走的時候還破例敲了戰(zhàn)鼓來著，張康自然有印象。

    張康就笑了，“到底是你們，一逛就逛出來好幾百里。對了，如今不該叫展姑娘了。”

    既然成了親，合該改改稱呼，只是眾將士們都覺得展鸰這位女中豪杰十分難得，若與世間絕大多數(shù)女子一般婚后冠以夫姓，總是辱沒了人家，故而都下意識保留了原來的稱呼。

    展鸰和席桐來自后世，自然也對這些封建殘余理念嗤之以鼻，當(dāng)即笑道：“無妨，原先怎么著就怎么著?！?/br>
    見席桐確實不在意，張康樂得自在，當(dāng)下又喊了聲展姑娘，果然覺得比想象中什么勞什子席夫人順口的多。

    “難得碰上，合該叫兄弟們聚一聚的?！毕┖芟矚g跟這些人心性簡單質(zhì)樸的人打交道。

    然而張康聽了這話，面上就流露出幾分失落，眼睛不自覺下移，展鸰和席桐這才愕然發(fā)現(xiàn)，他右邊袖子空蕩蕩的，顯然是沒了一條胳膊。

    他們總算覺出來是哪里隱隱不對勁了。

    今兒還下著蒙蒙細雨，可張康卻光著腦袋來的，原先他們還覺得是武人身強體健，又是在軍營附近，故而不曾打傘，卻沒想到……

    兩人張了張嘴，只覺嘴里發(fā)苦，有心詢問卻不好開口。

    既然當(dāng)初選擇了當(dāng)兵，早就該將生死置之度外，別說缺胳膊斷腿，便是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的多著呢！若他們同情起來，反而是侮辱了這些可愛的將士。

    張康很快收斂起落魄的神色，大大方方道：“數(shù)月前打了一仗，僥幸活下來，卻把胳膊留下了，到底不能再賴著不走，今兒是來拿撫恤金的?！?/br>
    說著又沖展鸰和席桐一笑，“虧著兩位的酒精，不然只怕丟的就不只是一條胳膊了?！?/br>
    他笑起來十分憨厚爽朗，頗有感染力，可展鸰和席桐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只是心里發(fā)苦。

    夏白特意問了一回，見確實如數(shù)拿到了，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三挽留道：“其實你實在不必走的?！?/br>
    朝廷雖然重文輕武，可也知道有一支強大的軍隊的必要性，對這些戰(zhàn)場上下來的傷殘老兵并不算特別苛刻，生怕涼了大家的心。如果本人不想走的話，也是可以退居二線，胡亂尋點事情做的。

    張康自嘲一笑，“終究是個廢人了，朝廷厚道，我卻沒得那樣厚的臉皮，哪里能再混吃等死的巴望那點俸祿？還是家去的好，老婆孩子熱炕頭，多少年的愿望了，如今總算成真，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有時候想想他也挺知足，好些當(dāng)時一并參軍的同袍都沒了，他雖然少了條胳膊，可好歹還有一口氣在。對主動求去的傷殘兵，朝廷還有一百五十兩的撫恤金，自家上官夏大人又是個難得的仗義厚道人，從不克扣兄弟們的軍餉，拿了家去也能買上百十畝良田，這輩子就這么過吧！

    夏白嘆了口氣，到底沒再說話，可眼神中還是明晃晃帶著挽留。

    說的輕巧，一百五十兩銀子乍一聽好像也挺多，但根本不夠花的！

    如今經(jīng)濟繁茂，張康才不到四十歲，又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一個五口之家要想正經(jīng)過日子，一年少說三四十兩的開銷。這還得小心打算，不敢生病。區(qū)區(qū)一百多兩銀子夠干什么的？

    不怕戳痛腳，他又成了殘廢，略體面些的地方都不愛雇傭，而大多數(shù)體力活都干不成了，便是出的多進的少……

    只是這么簡單一想，誰都知道日后日子難過。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只聽見四周雨點細細敲打在傘面的聲音。

    過了會兒，席桐忽然道：“張大哥，若是不嫌棄，你可愿去外面一家客棧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