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一次端午宴, 讓展鸰和席桐徹底從幕后走向臺前, 解決了外界對于展鶴的傳聞之余, 也向外人展示了這幾方之間親密的聯(lián)系。

    只是兩個人對此沒有什么心理準(zhǔn)備，難免有點(diǎn)不大自在。

    藍(lán)源夫婦先跟他們致歉，又真心實(shí)意的說：“兩位只想安生度日, 這本沒什么, 不過人無傷虎意, 虎有害人心，這世上的事也并非怎么想就怎么來的。如今你們已然入世, 就少不了做些俗事?！?/br>
    “并非一味躲閃就能安穩(wěn)度日的，”藍(lán)源意味深長道，“只有當(dāng)你們擁有了足夠強(qiáng)大的實(shí)力之后, 才有資格談這些?！?/br>
    這世上, 誰活的都不容易，想遂心順意, 本就要付出代價。你不想斗？怎么可能！

    一家客棧之所以迄今為止都安穩(wěn)無事，無非兩個原因：

    于私，他們一個個雖然不主動惹事, 可武藝超群，誰都知道不好惹；

    于公, 誰都知道本地知州大人護(hù)著, 如今更得了圣人青眼, 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展鸰和席桐本能的想要反駁，可潛意識里又知道對方說的對。就好比之前跟他們開在同一條道上的那家黑店, 一家客棧本來是正當(dāng)經(jīng)營合理競爭，可是對方卻因?yàn)槔媸軗p而過來找茬，若非他們兩個夠狠夠能打，只怕這會兒墳頭草都一人高了！

    再就是后來他們聯(lián)合清宵觀推出的酒精和高度白酒，一樁樁一件件，都無一例外的帶來了巨大的利益和名望，短時間內(nèi)就聚攏了無數(shù)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太多東西。如果不是他們過早的就展示出了出眾的武力，外加褚清懷等人明里暗里的撐腰和保駕護(hù)航，便如孩童懷抱黃金招搖過市，別說這會兒得了圣恩可以分一杯羹，只怕能不能保住命還兩說呢。

    今天這件事也有褚清懷的意思在里面。他本想著待自己成了知府之后，在沂源府的地界上順理成章的將二人推出，奈何圣人留他說話，且又要準(zhǔn)備上任，又要各種幫忙收尾鋪墊，拖的太久了，最早也是中秋。而下面好些人早已按耐不住，如果不敲打一番，只怕就要出事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托藍(lán)家夫婦出手。

    一家客棧做了這么多事，又陰差陽錯跟幾家連在一起，早就入了有心人的眼，不是想躲就躲得了的。越是神秘的事物越引人遐想，使人冒險(xiǎn)。也恰恰因?yàn)檫@樣，他們才更需要來一點(diǎn)適當(dāng)?shù)钠毓?，給外人看一點(diǎn)他們想看的，那些人自然就不會鋌而走險(xiǎn)了。

    展鸰和席桐沉思良久，心中十分感慨，原來在他們不知道的背后，旁人已經(jīng)做了這么多。

    兩人齊齊起身道謝，“受教了?！?/br>
    揣度人心和耍心眼這一類事情，他們兩個確實(shí)不擅長。所幸遇見的人都不壞，不然……

    見他們確實(shí)是誠心誠意道謝，藍(lán)源夫婦也跟著松了口氣，忽然又有點(diǎn)遺憾：

    孺子可教，可惜人家不樂意當(dāng)干親，唉！

    解決了最大的問題之后，廳內(nèi)氣氛陡然一松，四人又吃茶，略說些閑話，展鸰又問起那位郭夫人的來歷。

    藍(lán)夫人就道：“她與郭先生，確實(shí)是親戚，不過本就是郭家旁系，如今早已經(jīng)出了五服，與陌生人也沒什么分別。早點(diǎn)郭家鬧分家，本家官做的并不算大，頗有點(diǎn)清貧。而郭夫人的祖上經(jīng)商，著實(shí)攢了不少家財(cái)，后來就給兒子捐了個小官，然后一代代傳下來，倒也算一戶名門望族。只是如今有些后繼無力，就想著重新?lián)炱鸶炯疫@邊的聯(lián)系……郭先生名揚(yáng)天下，想當(dāng)他入室弟子的人不知凡幾，只是他老人家的眼光頗高，已經(jīng)有將近十年不收徒了。這也罷了，可如今卻突然傳出來收了一個幾歲的奶娃娃為徒，曾被他拒絕過的人心中難免不是滋味，也都巴巴的想等著瞧瞧這個姓藍(lán)的小奶娃，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展鸰和席桐瞬間就明白了。

    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那郭夫人也是有兒子的，或者說，郭家旁支自然也有許多后人，本就想著近水樓臺先得月，誰成想郭先生那倔老頭兒誰的臉面也不給，堅(jiān)持公事公辦，于是……郭家旁支無人能入他的眼。

    若是大家都選不上也就罷了，可偏偏郭先生轉(zhuǎn)頭就收了藍(lán)輒這么個才剛啟蒙的外人，他們自然咽不下這口氣。

    尤其如今郭先生又住在一家客棧，外界傳聞十分樂不思蜀，郭家旁支就更氣了：

    若說您老是嫌棄我們的出身，可那一家客棧豈不是正經(jīng)商戶？誰又比誰高貴些！瞧得上他們，瞧不上自家親戚，打誰的臉呢？

    展鸰心想，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分明是郭先生自己的選擇，可郭家旁系不好正面責(zé)怪郭先生，只好將氣撒在他們身上。

    可不就是應(yīng)了方才藍(lán)夫人他們說的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

    說完了這些之后，席桐就提出要辭行。

    “已經(jīng)叨擾數(shù)日，且也俗事纏身，且容日后再聚。”

    藍(lán)源夫婦就面露難色，藍(lán)夫人帶了幾分懇求的道：“再有十日便是老爺?shù)纳?，我們想著，能不能留到過完生日？”

    這？展鸰和席桐愣了下，沒想到這么巧。

    這事兒不必問過展鶴，于公于私，小孩兒都該留下來為父親過生日。

    因?yàn)樗呀?jīng)作為藍(lán)家的長公子，正式在社交場合中亮相露面看，代表的就是藍(lán)家的規(guī)矩和體統(tǒng)，如果分明沒什么要緊的事，卻偏要在這個當(dāng)兒走了，不在父親跟前盡孝，在這個時代是很大的一樁罪過。一旦傳出去，大家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費(fèi)了。

    第123章

    展鶴是肯定要留下的, 但展鸰和席桐兩個確實(shí)不方便再待了。那么隨之而來的就是最殘酷的問題：

    展鶴單獨(dú)留下之后, 還能走嗎？

    這會兒展鸰和席桐都在眼前, 小孩兒肯定是更傾向于跟著他們回一家客棧的，但問題是，再過十來天, 他真正重新過回只有父母兄弟的家庭生活之后, 一家客棧在他心中還能剩多少分量？

    兩家已經(jīng)開誠布公到今天的地步, 藍(lán)源夫婦自然不會背地里耍心機(jī)，可……假如是小孩兒自己想留下呢？

    說到底, 人家才是正經(jīng)的骨rou至親，天生一份血脈親近，孩子本就對生父生母有生理和心理上的向往, 如今誤會已解, 為什么不留下？

    展鸰不敢賭，也不敢想, 更不愿叫小孩兒為難。

    她讓大樹留下，十日之后不管小孩是走是留，都捎個信兒家去。

    聽說他們要走, 展鶴還挺著急，“jiejie, 你不等鶴兒了嗎？”

    展鸰笑著摸了摸他的小臉兒, 心里說不出的復(fù)雜, “jiejie也想啊，只是你知道的, 一家客棧還有好多人吶，這回我們出來的夠久了，所以jiejie跟哥哥必須回去啦?！?/br>
    “那，”小孩兒急了，看看他們，又扭頭看看藍(lán)源夫婦所在的方向，十分搖擺不定，“那鶴兒，鶴兒也走?！闭f完，他又軟趴趴的央求道，“jiejie，不能再多留幾日嗎？弟弟可好玩了，jiejie不喜歡嗎？”

    藍(lán)輈是個很乖很愛笑的寶寶，長得又好，很少有人不喜歡。有時候展鸰和席桐看他，就跟看見了小時候的展鶴似的。

    “jiejie最喜歡鶴兒啦，”展鸰笑笑，伸手抱了抱他，“沒關(guān)系，你留下吧，大樹陪著你，好不好？”

    展鶴微微皺了小臉兒，顯然對這個決定不是特別喜歡，“可我更喜歡jiejie和哥哥呀?！?/br>
    他又眼巴巴的看著正沖自己低頭微笑的席桐，小聲問道：“哥哥，真的要走嗎？”

    席桐彎腰，輕輕往他額頭上彈了下，“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你是男子漢，這點(diǎn)分別算什么？”

    他跟展鸰，幾乎都已經(jīng)做好了此番分離即是永別的準(zhǔn)備。

    兩邊親親密密的說了好些貼心話，展鸰有太多的事情想囑咐，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小孩兒是留在自己家里，說什么都顯得多余，只好又都咽了回去。

    在屋里說了會兒話之后，展鸰和席桐像往常一樣送他到門口。展鶴也像往常一樣往前走，可走了幾步，卻又巴巴兒追回來，在他們身后大聲喊道：“哥哥jiejie等我呀！”

    展鸰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兩人次日一大早就走了。藍(lán)源也知道他們的心思，什么都沒說，只是破例為他們開了一張可走官道的帖子，“天氣越發(fā)熱了，又多雨，走官道輕省些?！?/br>
    回去的路上并沒有什么波瀾，十幾日后，展鸰和席桐就重新站在了一家客棧的門口。

    見他們這么早回來，眾人都十分歡喜，只是……怎么少了人？

    眾人面面相覷，見兩個掌柜的似乎面色不大好，也都很識趣的沒問，只是重新?lián)Q上歡天喜地的模樣，忙前跑后的幫忙張羅，又有二狗子等人過來說這兩個月的事兒：

    “清宵觀的兩位道長來過一回，送了自己包的粽子還有一些驅(qū)蚊蟲的丸子……這兩個月的分紅也都到了，還是照您說的存在原先的錢莊里。褚大人月底已經(jīng)去上任了，聽說六月就是正經(jīng)的知府老爺了哩！褚小姐和夏大人來過兩回，因您兩位不在，也沒多坐，只是留了兩封信，都在這里了。他們還說請你們得閑兒了，務(wù)必過去玩?！?/br>
    展鸰和席桐都看了信，褚清懷那邊倒是一切順利，并沒什么變故：褚清懷官場得意，終于成了正四品知府，夏白出任正五品司馬，統(tǒng)管沂源府一切兵馬軍務(wù)，還說跟著他干。

    兩人唏噓一回，這才找了郭先生和紀(jì)大夫，將展鶴那邊的事情說了，又講了自己的猜測。

    “我們想問問您二位的意思，本就是為了鶴兒才過來的，若是來日他留在藍(lán)家……”說這話的時候，展鸰心里也挺難受，真心實(shí)意相處這么久了，她幾乎將郭先生和紀(jì)大夫當(dāng)成自家長輩，一想到如今可能分離在即，就覺胸口堵得慌。

    可沒法子啊，該面對的事兒還得面對。人家本就是藍(lán)源請來的大佛，兩邊合該沒干系的，若是來日正主都不在了，她自然沒理由強(qiáng)留。

    屋里有點(diǎn)過分安靜。

    “來日鶴兒回來，卻去哪里找?guī)煾福俊惫壬K于問道。

    展鸰一怔，“我覺得”

    “你倒是會覺得?！惫壬捓镉性挘瑩u搖頭，“白當(dāng)了個jiejie?！?/br>
    他的小徒弟他還是清楚的，也算是旁觀者清吧。

    “有日子沒吃鹵煮了。”郭先生忽然又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來了這么一句。

    “??？”展鸰抬頭，有點(diǎn)兒莫不著調(diào)。這話題跳躍也忒大了。

    “早前兒誰說緊著我們吃喝的？怎么，”紀(jì)大夫抄著兩只袖子，理直氣壯道，“現(xiàn)在嫌我們兩個老頭子吃得多了？才剛回來，凳子還沒坐熱乎的，就想攆人了？我告訴你，想都別想，門兒都沒得！”

    “??！”展鸰一下子就明白了，胸腔中忽然涌動著感動和酸澀，她拼命忍著才沒哭出來，“成，還想吃什么？”

    紀(jì)大夫當(dāng)下毫不客氣的報(bào)了一大串兒菜名，然后看著展鸰比進(jìn)來時不知輕快多少的背影，突然眨巴著眼睛道：“若是我跟旁人似的早早成了親，如今孫女兒也該這么大了?！?/br>
    以前覺得家庭子女是牽絆，如今看來，這世上倒也不乏重情重義之輩，若果然能有這樣好的孩子，倒也不枉了。

    郭先生瞅了他一眼，“德行吧！”

    如今越發(fā)倚老賣老起來。

    雖然兩位掌柜的沒明著說，可一家客棧的老員工都覺得展大爺可能是回不來了，正覺得可惜呢，就見自家掌柜的滿面春風(fēng)的進(jìn)來了。

    “師父！”李慧忙帶人迎上去，笑道，“您這一走幾十天，大家可都想死了，想吃點(diǎn)兒什么？”

    “我自己來，”展鸰麻利的挽著袖子，又圍了圍裙，“唉，天生勞碌命，進(jìn)了廚房才覺得自在了?！?/br>
    眾人就都笑，高氏大著膽子道：“那是掌柜的您厚道也實(shí)在。”

    廚房里又是油又是煙的，但凡能閑著，誰愛往里頭鉆？也就是他們掌柜的喜歡親力親為罷了。

    老鹵湯還在，李慧照看的十分盡心，滋味兒比展鸰走時更加醇厚幾分。

    她舀了一盆出來，往湯里丟了幾個火燒，又撈了好些大腸小腸豬肝豬肺什么的，順便略切一些五花rou和豆干。那五花rou也是煮透了的，大油早就撇干凈，剩下的rou質(zhì)細(xì)膩緊致，肥而不膩，多吃些也沒事。

    滿滿一大碗鹵煮，湯汁呈現(xiàn)出誘人的深褐色，滿是葷腥，可卻不見一點(diǎn)油花，當(dāng)真可愛極了。

    大家的口味展鸰都爛熟于心，根本不必過多思索，一雙手在十多個調(diào)味罐子中間穿花似的過了一回，料就都加好了。

    正好還有做豆腐腦剩下的嫩豆花，展鸰又叫李慧剝了兩顆皮蛋切丁，足足的澆了姜醋汁兒，拌了個皮蛋豆腐。

    夏天菜蔬豐盛，外頭菜園子的菜拼了命的長，特別喜人。展鸰順手去摘了兩個紫紅油亮的大茄子，刮皮切塊，加了花椒和蒜蓉弄了個家常紅燒茄子。

    李慧久違的見了師父，當(dāng)真是歡喜的不得了，跟著忙前忙后的，又道：“師父，煮了排骨哩，要不要來點(diǎn)？”

    展鸰略一琢磨，笑道：“也罷了，你且給我做個椒鹽排骨，我也瞧瞧這些日子你退步了沒?！?/br>
    李慧重重點(diǎn)頭，搓著手道：“師父，且瞧好吧！”

    師父不在這些日子，她越發(fā)刻苦，每日早晚還是不厭其煩的練著顛勺，家里男人都說她膀子都粗壯了呢！

    師徒倆同時霸占著兩個灶臺，李慧做排骨，展鸰就指揮著高氏將煮熟的土豆碾成泥，然后起鍋燒了魚香土豆。

    連同席桐在內(nèi)，一多半的人都愛甜口，自從展鸰做了魚香rou絲之后，魚香茄子、魚香豆腐等一系列都跟著上了菜單，今兒就做個魚香土豆泥。

    不多時，李慧的椒鹽排骨也做好了，展鸰細(xì)細(xì)看了一回，又嘗了，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果然長進(jìn)了，日后我也更放心了?！?/br>
    得了師父肯定的李慧樂得合不攏嘴，臉都漲紅了，忙道：“都是師父教得好！”

    展鸰失笑，“師父領(lǐng)進(jìn)門修行在個人，好就是好，說明你有悟性，也肯吃苦，我很高興?！?/br>
    李慧的脖子都跟著紅透了，眼見著好似隨時都能興奮地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