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飯后日頭正好,眾人便在院內(nèi)的石桌周圍坐了休息。 清宵觀的生活雖然清苦,不過幾位道長的精神世界卻繁華的很,若細(xì)細(xì)觀察就會得知,這破敗的院落中處處透著意趣。 就好比前方的一塊空地上歪歪斜斜的長了幾棵樹,眾人也不刻意糾正,任它胡亂生長。 用張道長的話說就是:什么修剪樹木之流不過是人自己覺得好看罷了,可誰又知道這些草木自己是怎么想的呢?萬物皆有靈,何苦來哉!且由它去吧。 于是觀中的樹木真就肆意生長,歪的直的橫的豎的不一而足,如今樹葉凋落,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瞧著張牙舞爪的,果然比那些刻意修剪打造的多幾分趣味。 宋道長親自泡了茶,用青灰色的粗陶茶碗盛了,“這是前頭幾個月觀里的菊花,我采下來洗干凈了晾干,倒是清甜的很?!?/br> 不多時,熱水里泡著的幾朵干菊花紛紛綻放開來,在水下肆意舒展,十分美麗。 霧一般細(xì)密的水汽緩緩升騰,展鸰深吸一口氣,笑著贊道:“好香!” 見她神色不似作偽,宋道長就笑了,“道友若是喜歡,走的時候且包一大包!” 吃了人家的東西,又得了允許找空去學(xué)畫,他們正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呢,難得瞧見人家喜歡什么,自然是巴不得多送些。 才剛的小道士笑嘻嘻跑過來,將用道袍前襟兜著的一大包核桃、栗子的放到展鸰身前,嘩啦啦堆了一座小山,“這是今年我與師兄們在后山摘的,一個個挑過了,沒有蟲眼,可香了!” 核桃皮已經(jīng)去了,只剩下里頭淡褐色的圓核桃,有的表面紋理內(nèi)還嵌著一點(diǎn)脈絡(luò),很是有趣。 席桐彎腰撿起幾枚,手指微微用力,那核桃殼便咔嚓裂開,露出來里頭白中微微泛著黃色的飽滿果rou。 果然新鮮。 他點(diǎn)點(diǎn)頭,“多謝。” 說完,就將里頭的果rou挑出來,轉(zhuǎn)手遞給身邊的展鸰。 展鸰笑著接過吃了,也對那小道士道謝。 這核桃味道不錯,香甜之中帶著一點(diǎn)天然苦澀,回味無窮,倒是可以拿來做些核桃板糖。 對了,瓜子和花生的也很好,又香又脆,不過就是現(xiàn)在花生太貴了些。 罷了,回去就做些瓜子和核桃的吧! 見他們喜歡,小道士笑容越發(fā)燦爛,跟張道長他們行了禮,轉(zhuǎn)身歡歡喜喜的跑走了。 席桐輕笑一聲,又麻利的捏開幾個核桃,不緊不慢的剝rou,“后生可畏?!?/br> 這幾個小道士都被教的很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且也知道禮尚往來,著實(shí)不易。 張道長就唏噓道:“如今道教沒落,已經(jīng)許久沒有人家主動送孩子過來,這些都是我與師兄弟們收養(yǎng)的孤兒……” 說到孩子,他又忽然轉(zhuǎn)頭看向展鸰和席桐,微瞇著眼睛算了算,笑道:“好事將近,恭喜。” 兩人刷的扭頭,動作整齊劃一,“這個也算的出來?” 張道長就笑,“仙姑也精于此道,莫要打趣貧道了?!?/br> 這二人印堂微微泛紅,眉梢眼角透著喜氣,任誰都看得出。 大約是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們兩個相處自然,倒不覺得有什么,可作為局外人的張道長等人看的就很清楚了。有情之人相處起來是瞞不了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乃至一個眼神,都飽含著綿綿情意,恨不得叫人溺斃其中,如何看不出? 席桐笑了笑,神情柔和的緊,“日子還未定,若果然定了,還請兩位道長也去吃杯喜酒。” 他們兩個好不容易得償所愿,又是一輩子一次的大事,自然要好好規(guī)劃的。 一應(yīng)新房、彩禮、嫁妝,都不能缺了,各樣?xùn)|西都得慢慢籌備。聽說古時候婚姻嫁娶流程十分繁瑣,倒也很有意思,他們既然來了,少不得入鄉(xiāng)隨俗。 張道長笑著搖頭,“恭喜自然是要恭喜的,只是我們清凈慣了,遠(yuǎn)離人群,貿(mào)然前去恐叫旁人不便,屆時只奉上賀禮也就是了?!?/br> 展鸰也不像一般待嫁女子那樣扭捏,大大方方道了謝。 眾人吃過茶,歇息一回,便又回到丹房內(nèi)研究起來。 這一弄就到了太陽西斜。 圖紙已經(jīng)反復(fù)修改的差不多,幾個人先后對比幾遍也覺得無甚差別,一時半會兒的也添補(bǔ)不了什么。即便是有哪里不對勁,想來只有先把蒸餾器做出實(shí)物來,真真正正的cao作一回,這才能查缺補(bǔ)漏。 因展鸰和席桐還要先從黃泉州的東城門入,橫穿州城之后自西門出,若是晚了,可就出不去了。故而張宋兩位道長也沒過分挽留,只叫他們有空常來,又麻利的用青布袋子裝了一大包干菊花。又不知誰從哪兒翻了個巨大的麻袋出來,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塞了一袋子核桃、栗子、干棗等山貨,少說也得有幾十斤。 兩人并未推辭,很實(shí)在的接了,丟到馬背上的時候還把兩匹坐騎壓得刨了蹄子。 出了城門一路疾馳,回到一家客棧的時候天果然黑了。 然后倆人恍惚間就發(fā)現(xiàn)有個陌生人跟鐵柱一同站在路邊等著。 膀大腰圓身材魁梧,端的好個體格,不過……這誰? 兩人面面相覷,只覺得那人頗有些眼熟,可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鐵柱上前幫忙牽馬,那人也跟了過來,沖他們咧嘴露出滿口白牙,“呦,回來了?” 展鸰席桐:“……肖鑫?!” 那人點(diǎn)點(diǎn)頭,笑的有幾分得意,“認(rèn)不出來吧?” 展鸰眨眨眼,指了指他光溜溜的下巴,“不是,你胡子呢?” 肖鑫哈哈大笑幾聲,摸了摸下巴,也覺得涼嗖嗖的不大習(xí)慣,可還是豪爽道:“之前是在外頭奔波,也沒工夫看顧,如今且停在此處,到底得講究些,別給你們嚇跑了客人。再說了,你們一個個都收拾的溜光水滑,回頭冷不丁冒出來我一個大胡子,指不定要叫人當(dāng)了土匪抓起來哩!” 眾人失笑,席桐無奈搖頭,“哪里就那么著了!” 肖鑫不理會他,只是看向展鸰,笑著向她展示自己煥然一新的臉,“怎么樣妹子?” 展鸰果然仔細(xì)打量一番,點(diǎn)點(diǎn)頭,“還是刮了利索,瞧著精神,容光煥發(fā)的,又年輕了好些哩!” 若說昨兒滿臉絡(luò)腮胡的肖鑫看著足有四十五、六歲,現(xiàn)在這光溜溜的臉蛋一亮出來,嗯,眼見著也就三十歲嘛! 他身材魁梧,五官開闊大氣,典型的北方大漢長相,叫人看了便覺得痛快。又因常年在外游蕩,舉手投足間難免有些不羈,不過這絲毫不會讓人生厭,反而給他平添幾分與眾不同的灑脫魅力。 展鸰笑著打趣,“大哥這般的好個人才,之前那樣藏藏掖掖何等可惜!你若這個模樣進(jìn)城,不知道勾得多少大姑娘小媳婦的魂兒去!” 她倒不是單純的哄人開心,肖鑫是真的生的不錯,很有一種開闊粗獷的野性美,身板兒又棒,若是放到現(xiàn)代社會,妥妥的能去當(dāng)個模特或是電影明星,不過生不逢時罷了。 只是他常年在外風(fēng)吹日曬的,原先被胡子遮住的部分明顯要比露在外面的肌膚白好幾個度,也嫩,不比別的地方皮糙rou厚,簡直像兩個人似的,瞧著倒有些滑稽。 肖鑫性格豪爽,跟合得來的人交流都是只聽愿意聽的,當(dāng)下喜不自勝,“是呢!我也這么覺得!” 說完自己便放聲大笑,十分受用,非常不害臊,還真有幾分期待,又搓著下巴美滋滋的想了一回。 嗨,到底還是妹子有眼光!他就說嘛,似自己這般人才,不說風(fēng)靡萬千少女,好歹也會叫許多少婦心跳不已吧? 之前沒人看中不過是她們沒眼光罷了! 對,就是如此了。 其實(shí)他本來是喜歡留胡子的,覺得這樣才有男子漢氣概嘛??筛F柱他們從外頭砍柴回來之后,他隱約覺得自己的心境不同了。也說不清究竟是哪兒不同,反正就覺得這里的人都特別精神飽滿又干勁兒十足,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感染,似乎有什么無形的東西在鞭策他前行,就覺得應(yīng)該做出些改變。 改變,說來容易,一時間肖鑫也想不出自己要改變什么,思來想去,罷了,先從外貌改變吧! 他把胡子剃了。 下巴和臉頰露出來的瞬間,模樣變了,而內(nèi)心好似也有什么已經(jīng)不同了。 他開始真正喜歡這個地方了,想多待些日子。 眾人簡單的吃了晚飯,展鸰又親自檢查了展鶴的功課,順便例行夸獎一回,這才準(zhǔn)備睡覺。 展鶴今兒好似格外興奮,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晃來晃去,展鸰問起來,他就笑道:“新來的叔叔好有趣,他特別喜歡砍柴,今兒的柴火都是他砍的!他還拿斧頭刮胡子!” 展鸰:“……” 斧頭刮胡子?一家客棧上下內(nèi)外是死活找不出一把匕首還是剪刀了? 自從上次跟鐵柱他們一起砍柴之后,肖鑫好像就徹底愛上了這項(xiàng)勞動,每天都特別積極的起個大早,搶第一波跟鐵柱他們出門。 他力大無窮,砍柴劈柴的活幾乎被他一手包了;經(jīng)歷又格外豐富多彩驚心動魄,對鐵柱這些沒能成功走出去的男人女人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短短幾天下來,他就一躍成了一家客棧員工們最喜歡相處的人! 并非他們喜新厭舊或吃里爬外,而是不管展鸰還是席桐,雖然為人舒朗大方,說話做事也叫人心悅誠服,但包括鐵柱和二狗子等一干人對他們的態(tài)度還是過于敬畏,總覺得中間隔著一層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到底不是一個時代的人,無論思維模式還是說話做事,終究無法完全一致,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但對于肖鑫,此人雖然看起來有些兇巴巴的,可實(shí)際相處起來竟意想不到的隨和,沒多久就跟眾人打成一片。 于是一家客棧里又出現(xiàn)了新的西洋景: 每天早上他們就會主動在門口集合,等著肖鑫一同外出砍柴,活像約好了一起背著書包去上學(xué)的小學(xué)生。 而每天午飯晚飯過后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又有包括劉氏等女眷在內(nèi)的一眾員工眼巴巴的盼著肖鑫給他們講述精彩紛呈波瀾壯闊的江湖故事,像極了茶館里擺龍門陣的說書先生和他的忠實(shí)聽眾們。 劉氏對聽故事的活動格外熱衷,無比積極,每天都是頭一個到,又巴巴的準(zhǔn)備茶水瓜子,對肖鑫的態(tài)度非常像現(xiàn)代社會追星的迷妹。 就連私底下也沒少討論,包括她在內(nèi)的女人們經(jīng)常湊在一塊兒興奮的說些什么: “哎呦呦,你們是沒瞧見,做劈柴的時候他把外套大衣裳都脫了,露出好個雄健的體格!”劉氏兩眼放光連比帶劃,說的唾沫橫飛,顯然是興奮到了一定程度,“那肩膀那樣厚,胸膛那么寬,腰啊,卻細(xì)得很吶!” 雖然細(xì),可是卻結(jié)實(shí)得很,想必很有勁兒…… 李慧等幾個女人就都齊齊發(fā)出壓抑的低呼,眼睛里瘋狂涌動著奇異的神采。 另一個也不甘示弱的道:“還有還有那日,我親眼瞧見他洗頭洗臉了,哎呦喂,那樣冷的水就直接往臉上潑,偏他沒事人似的,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一群女人忍不住順著她說的話在腦海中想了一回: 大冷天的,一個壯漢用冷水洗臉,渾身肌rou都繃得緊緊的,將衣裳撐的鼓鼓的,一抬頭,一仰脖子那些水珠就順著下巴往下滴…… 也不知道是誰響亮的吞了一下口水,眾人面面相覷,就發(fā)現(xiàn)彼此臉上都有點(diǎn)紅。 高氏才來,又是成親不久的新媳婦,面皮到底有些薄,就有點(diǎn)不好意思的捂著臉道:“快別說了,臊的慌!” 若叫她們的男人聽見了,可如何是好? 劉氏和李慧對視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 “怕什么?你當(dāng)那些男人背地里不說女人嗎?不過說著玩罷了!” 一輩子長著呢,幾十年如一日的對著家里那一張臉,可早就膩味死了,得空出來瞧瞧外頭的好模樣倒有些個意思。 李慧更是底氣十足的道:“俺師父說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過是人的天性罷了,咱們只是瞧瞧看看,同欣賞美景也沒什么分別。又沒礙著誰,也沒對不起誰,他們得意,咱們高興,有何不可?” 師父說的話都是對的! 劉氏年紀(jì)大,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很有點(diǎn)潑辣,更加不在意了,“到底是新媳婦,哪里知道這些?來來來,我同你講,那些男人啊,表面上瞧這一本正經(jīng)的,其實(shí)肚子里好些壞水!就沒有不愛炫耀的!巴不得咱們女人多瞧幾眼哩!” 高氏聽得臉都紅了,有點(diǎn)不好意思,可不知道為什么兩腿就跟生根扎在地上似的,挪都挪不動,不由自主的繼續(xù)聽下去。 再多聽一會兒……一句,她就再多聽一句! 李慧也笑出聲,擠眉弄眼神秘兮兮的道,“可不是怎的,不光咱們愛看,你沒瞧見,這幾日過往的女客們!嘖嘖。” 不光她們女人愿意,男人們也巴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