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過去四年的人生太過短暫,他壓根兒沒能吃多少東西,跟著展鸰之后問的最多的話就是“那是什么?”“好吃嗎?” 展鸰點頭,“可好吃了!” “好!”展鶴答應的毫不猶豫,至于不能擁有第二塊糖瓜什么的,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姐弟倆鬧了一回,就見展鸰突然伸出手來,指著上面的一條血管問道:“動脈還是靜脈?” 展鶴毫不遲疑的答道:“靜脈!” “要是不小心割破了,怎么辦?” “按住下面!” “動脈呢?” “按住上面!” “鶴兒真棒!”展鸰夸獎道,又朝席桐怒努嘴兒,“好了,跟你哥哥去學包扎吧,等會兒就有香噴噴的點心吃啦?!?/br> 展鶴跟著歡呼一聲,美滋滋的轉向席桐那邊了。 展鸰笑著看他們把自己包扎成各種形態(tài)的木乃伊,這才不緊不慢的去給烤鴨出爐。 展鶴這個孩子太聰明,如果只是單純學習科舉內容的話實在有些暴殄天物。恰好他的哥哥jiejie擁有這個時代的人所無法企及的龐大知識儲備,一切順理成章。 席桐沒來之前,展鸰就已經在教導展鶴啟蒙之余傳授給他各種各樣的知識,內容包容萬千,領域更是上天入地,只要有用的,她都教。 如今席桐來了,兩人相互分擔,展鸰瞬間輕松很多。 這幾天兩人開始給小孩兒講解基礎人體構造和急救常識,放在這個年代,那是能救命的。故而兩人要求格外嚴格,小孩兒學的也格外認真。 展鸰出了廚房,來到后院的烤爐旁,只一眼就判斷出現(xiàn)下正是最佳火候。 為了攢鴨毛,最近她也是“無所不用其極”,什么風干鴨、鹵鴨、烤鴨齊上陣,自家養(yǎng)的鴨子除了下蛋的都殺光了,只好從外頭買,附近一個村子的鴨子都給她收購的差不多了。 烤鴨尚未正式對外投放,不過前頭兩樣都賣了有些日子,外頭食客們評價相當不錯。尤其如今天兒漸漸暖了,好些人專程從城里找過來,一邊欣賞城郊綠草茸茸,一邊吃些個美味的菜肴,若再有小酒淺酌一番,那就更美了。 今兒外頭的客人依舊不少,正是叫烤鴨隆重登場的好時機。 她用特質的長鐵鉤將一只只紅褐色的冒著油的烤鴨取出,積攢已久的濃郁香氣便如開閘的洪水一般噴涌而出,在院中肆意流淌,熏得里頭兩個教學班子成員都忍不住齊齊往外窺探。 好香啊,滿腦子里都是鴨rou蔥絲黃瓜條兒蘸醬卷餅,根本學不下去! 展鸰飛快的片了幾只,一只分給李慧等一眾元老級員工嘗鮮,另一只她跟席桐、展鶴三個人分吃,還有兩只打發(fā)鐵柱立刻進城送去諸府,給諸錦、夏白他們,剩下幾只都端到外頭去。 食客們正對方才的rou火燒贊不絕口,搶到的嫌沒吃夠,沒搶到的更是念念不忘,這會兒見那年輕貌美的老板娘端著幾只大托盤出來,上頭一片片鴨rou連皮帶rou碼放的整整齊齊,旁邊一圈兒蔥絲、胡瓜絲、巴掌大小的薄餅和甜面醬,幾個小碟子中間還擺著一朵淡紫色的大蘿卜花,很是好看。 “老板娘,甭管這是甚,我先要一份!” “對對對,要一份!” “這邊,別忘了這邊,才剛火燒沒搶到,這回的這個什么總得有吧?” “搶沒搶到有什么要緊?好吃是好吃,偏不叫多買,就那么兩個,還不夠塞牙縫哩!” 經歷過方才的火燒搶奪戰(zhàn),好些人都有了經驗,當即喊起來。 展鸰將托盤放在一張空桌上,笑道:“都有,這個多些,諸位先不必著急,我先弄些你們嘗嘗,不要錢的。若是覺得好呢,只管要,若是吃不慣,也不怕叫了后悔不是?” 里頭單是胡瓜絲一樣就注定了這烤鴨套餐的價格會令相當一部分人望而卻步,倒不如這會兒先免費試吃,想來大家嘗過之后,即便不舍得日日吃,也會忍不住隔三差五就勒緊褲腰帶買些來打打牙祭。 眾人就見她一邊說笑,一邊麻利的動作著: 小薄圓餅不過掌心大小,十分小巧,一拎起來就能隱約看到對面的情景,可見其薄。 老板娘先夾了兩片連皮帶rou的鴨子蘸了面醬放到薄餅上,又依次放入蔥絲和胡瓜絲,然后手指移動,就卷成一個小巧玲瓏的餅卷,影影綽綽透出來里頭的翠色來,很是賞心悅目。 有個穿著寶藍五福同壽長袍的中年男子就驚訝道:“竟用了胡瓜絲?” 那可不是什么便宜玩意兒,如何掌柜的竟舍得! 可到底他也是做買賣的,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展鸰的打算。 這年頭早已不時興空手套白狼了,想有回報先得投本兒,只要東西真好,就不怕沒人買。既然掌柜的都舍得用胡瓜絲,想來這東西的滋味必然妙不可言。 一個餅卷里頭不過兩片薄鴨rou,在座二十位客人下來,也不過用了半只鴨子、一條胡瓜罷了。 一家客棧甚少弄的這樣陣仗,眾人也不由得緊張起來,稍后小五用小碟子一人一個餅卷送過來的時候,都本能的先看再嘗。 只這一入口就了不得了。 冬日酷寒難熬,更兼少有青菜瓜果,吃的本就油膩,可這一口下去,咔嚓嚓,胡瓜絲的清香瞬間滿口,非但沒被鴨rou的咸香油嫩搶了風頭,反而進一步催發(fā)了rou類的醇厚滋味! 更有蔥絲的輕微刺激也殺出重圍,并未覺得違和,竟意外與這些呈現(xiàn)三足鼎立,互不相讓卻又缺一不可。 “好痛快!”寶藍袍子的男子拍案大笑,招呼道,“掌柜的,且將這新式鴨rou的新式吃法依樣上一只來!” 這會兒他倒是慶幸火燒只有兩只了,不然若是填飽了肚皮,此刻卻又從哪里找空來塞這烤鴨? 展鸰一擺手,小五就上去了,笑瞇瞇的唱道:“烤鴨套盤一只,誠惠紋銀一兩!” 那中年男子早有準備,且本身也不缺銀子,故而并不驚訝,只是在座其他食客未免有些倒吸涼氣。 一兩銀子?! 一只鴨子,竟就要一兩銀子?! 紋銀一兩,都夠在集市上買多少活鴨了? 這年月,能巴巴兒跑出四十里地來這里吃飯的,手頭都不算拮據,可饒是這么著,還是有不少人驚著了。 他們本能的想嫌貴,可偏偏方才又吃過,且不說滋味如何美妙,光是里頭的胡瓜絲,只怕就襯得起這個價錢了。 這么一想,倒也不算多貴了。 貴嗎?其實確實是貴的;可值嗎?太他娘的值了! 胡瓜乃是賣得最好最貴的洞子貨之一,一個兩個又稱不大著,說不得要論斤賣,故而絕大部分家庭都是問都不敢問的,只要冬日菜里有它,便好似甭管多貴都無可厚非了。 對大家的反應,展鸰早有預料,當即十分貼心的道:“這烤鴨套盤,若是一回吃不了一只的,可分開半只買?!?/br> 如此一來,就是五錢銀子了。 眾人略一琢磨,嗯,這倒是勉強在承受范圍之內,倒也罷了。旁的不說,回頭他們一來能吹噓吃了誰也沒吃過的新鮮美食,二來,好歹還沾了個洞子貨的邊兒呢! 買! 于是好些人都你半只,我半只的叫開了,不多時,倒也賣出去三只。 從來就沒有白花的銀子,付賬的時候雖然心疼,可等這烤鴨吃到嘴里,誰都覺得物有所值! 罷了,貴就貴些吧,左右不是頓頓如此,一月幾回打打牙祭也不錯。 二狗子在旁邊記賬,算盤打得啪啪響,美的嘴都合不攏了。 展姑娘就是厲害,什么平平無奇的東西到她手里,轉眼就成了無上美味。早先他覺得一罐泡菜五十文就夠驚世駭俗的了,可如今看來,不過是井底之蛙罷了! 一兩銀子,一只鴨子一兩銀子,不過是多了點兒胡瓜絲而已,試問還能有第二個么? 嘿嘿,他就知道當初自己一門心思跟著展姑娘混絕對是這輩子做出的最明白的決定。 展鸰又挨著桌子送了碟泡菜,笑道:“多謝諸位大老遠過來捧場,不過日后啊,想吃什么就不必跑這么遠了?!?/br> 眾人一聽,紛紛問道:“可是要搬到城里去?” 那寶藍袍子的男子一口一個薄餅烤鴨卷,吃的舔嘴抹舌的,聞言笑道:“早就該如此了,”又對著鄰座幾個食客笑道,“若是早搬進去,我也不必為了幾罐子泡菜日日打發(fā)人過來買。” 他就是最早嘗試泡菜的人之一,也是當初潘家酒樓引進泡菜后頭一個點的,一早就認準了這個味兒。哪怕后來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出許多仿冒的,價格也便宜,可他還是堅持非一家客棧的不吃,只道外頭的味兒都差了些。 在場有人識得他,便笑道:“說起財大氣粗吃喝講究,誰也比不上您胡掌柜,聽說上月喜得千金?恭喜恭喜!” 這胡掌柜買賣做的好,花錢也大方,前頭幾個月只要家中婆娘略提一嘴,他便打發(fā)人滿城找東西吃,一時傳為笑談。有好些男人說他不夠硬氣,被個娘們兒治的服服帖帖,殊不知,更多的女人們卻羨慕他的媳婦。 有這么個知冷知熱的男人,這輩子也不枉了。 “同喜同喜!”胡掌柜沖道賀的人拱了拱手,當即喜氣盈腮道,“我那婆娘甚是爭氣,女兒乖巧的很,長得也好看,又白又嫩,大眼睛小嘴巴,不似我一般粗拉,哈哈。我只要一見了她呀,便覺得再苦再累也值了!” 那人也知道胡掌柜疼愛妻女,當下順著奉承了些好話,“那是那是,當爹娘的一輩子,不就是為了給后頭的兒女多積攢些家私么!” 那胡掌柜點頭稱是,笑聲爽朗,當下又叫了一只烤鴨,先打發(fā)了隨行的小廝快馬加鞭的送回家去,“與夫人說,這是一家客棧出的新式烤鴨,我嘗過了,甚是美味,且給她換換嘴?!?/br> 展鸰笑道:“胡掌柜是個難得顧家的好人,胡太太胡小姐都有福啦!本店不日將在城內東區(qū)玄武路一帶開設門面,一應的泡菜、腌蛋、松花、鹵味等都有,還有近幾日的烤鴨、涼皮也有,還請諸位多多捧場!” 眾人都叫好,又七嘴八舌的問那什么涼皮是怎么個味道,其中尤以胡掌柜最為積極。 “胡掌柜好興致,展姑娘買賣越發(fā)好了?!闭f著,外頭忽然進來一對父子,當爹的不到五十歲年紀,慈眉善目的,兒子與他六七分相似,約莫二十來歲,瞧著更靦腆些。 “潘掌柜!”胡掌柜和展鸰都回了一聲。 來得正是黃泉州內潘家酒樓的潘掌柜和他的次子潘圓。 巴巴兒找到一家客棧來的食客頗多老饕,故而亦識得潘掌柜,見他同展鸰的關系竟這般融洽,都有些驚訝。 不都說同行是冤家么?緣何這二人非但不打的頭破血流的,反而和和氣氣的? 展鸰親自將這父子倆引到桌前,“怎么有空來的?” 小五笑容滿面的問了好,忙遞上兩條雪白的熱手巾與他們擦手,又倒了熱熱的麥仁茶,然后便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端的訓練有素。 潘掌柜打量四周,笑道:“今日日頭好,便出來走走,也認認菜,誰知越走越遠,索性便出了城往這頭來了。” 他又與胡掌柜略寒暄幾句,抬頭見好些人正眼神復雜的盯著這邊,便呵呵一笑,“這位展掌柜與老朽乃是忘年之交,她的手藝,你們只管放心!” 競爭對手跑到自家地盤上替她打廣告什么的,展鸰真是有些不好意思,“瞧您說的,我這臉上著實臊得慌?!?/br> 潘掌柜依舊笑呵呵的,擺擺手,“實話實說罷了,這有什么?” 他這是第二回 來了。 頭一回來的時候,展鸰也驚得夠嗆,跟旁人一樣以為他是來砸場子的。后來才知道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免十分羞愧。 當時她曾經忍不住問潘掌柜,“您好歹也是酒樓掌柜的,就這么大搖大擺跑到這里來,不怕人瞧見說閑話嗎?” 不怕說句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話,放在后世,這就好比百事可樂的經理跑去可口可樂家買東西,麥當勞總裁去肯德基叫全家桶一樣! 當時潘掌柜就笑了,然后說了一番叫展鸰佩服的五體投地,且終生難忘的話: “展姑娘,許是人老了,難免多些嘮叨。世上之人,便如天上繁星,看不盡數不清,星星每日起落,人亦有生老病死,舊人猶在,新人卻層出不窮,哪里看得過來?” “莫說天下之大,只是這區(qū)區(qū)一個黃泉州,這樣多的人口,生意買賣又豈是一個潘家酒樓做得完的?若每每有新酒樓出現(xiàn),我便寢食難安,恨不得與人斗的你死我活,只怕早就死了,還做的甚么買賣!” “我瞧得出來,展姑娘你并未真心愿意與旁人爭斗,這很好,在年輕人里頭也很難得……我就想著,若是人人都這般,天下也就太平了?!?/br> “咱們這些做菜的,每日琢磨菜品尚且琢磨不過來的,又何苦勾心斗角叫外人看了笑話……” 打那之后,展鸰就忽然明白了為何潘家酒樓能數十年來屹立不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