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在這個大環(huán)境下,直接買人倒未必不是一條解決之法,不過想挑到合適的人太難了,這種事可遇而不可求,還得從長計議。 鐵柱又小心翼翼的道:“姑娘,小的說句不該說的,若是雇人,還是從附近村鎮(zhèn)尋么合適。” 若是他不提這茬,展鸰還真就想就近從黃泉州里面尋,就近原則么。 “哦,為何?” 不等鐵柱回答,二狗子先就搶道:“城里的人總是心高氣傲的,未必能瞧得上咱們這活!”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還帶著點薄怒,想來先前流浪的時候沒少受氣。 鐵柱也道:“這是其一,其二,咱們這活雖不大重,卻也又累又繁瑣,那些城里人家中連飯都甚少做,只從外頭買著吃,更是常年累月都不干什么重的活計了,日常不過是縫縫補(bǔ)補(bǔ)、沿街叫賣,驟然令他們來做這些體力活,未必做得來呢,只怕又是幾場氣。反而是外頭那些村鎮(zhèn)上的,打小勞作,風(fēng)吹日曬雨淋都慣了,十分能吃苦受累,也沒有多少抱怨,略略給幾個大錢就夠了,相較之下,自然是更合算些?!?/br> 頓了頓,他又道:“再一個,咱們客棧距離城里少說也有小半日路程,城里人在城內(nèi)做活,說不得每日也能家去,且又熱鬧,一應(yīng)吃喝玩樂都是便宜的,驟然來了這荒郊野外的,未必熬得住?!?/br> 展鸰對這方面還真是沒有什么經(jīng)驗,這會兒聽他們一說便覺得很有道理。 “你說的有道理,不過也不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展鸰想了下道,“且先去黃泉州和附近幾個村鎮(zhèn)都貼幾張告示,若有人來咱們再慢慢篩選。若有合適的,自然留下,不然叫他們原樣回去也就是了,也不損失什么。對了鐵柱,若是方便的話,也悄悄打聽打聽外頭雇人是個什么價格,咱們雖然愿意厚道些,可也不能做了冤大頭。” 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這世道便是如此,亙古不變。很多時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一旦從一開始表現(xiàn)的太過好欺,后頭便有人按捺不住要蹬鼻子上臉的,還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鐵柱應(yīng)下,又聽展鸰道:“回頭人手起來了,我對你們的工作另有安排,二狗子心思靈活,字認(rèn)了不少,算賬也得手,日后便專門記賬做個帳房先生。鐵柱,你身材高大,如今也學(xué)了些拳腳在身上,便專司治安和跑外接待,也給你配幾個人。這些個掃地抹桌喂雞喂鴨的活便交給旁人去辦吧?!?/br> 就二狗子那精打細(xì)算的模樣,恨不得一文錢都能記半年,不做賬房當(dāng)真白瞎了這與生俱來的才能。 兄弟兩個對視一眼,都是喜上眉梢,立即又要跪下磕頭。 誰能想到不久前他們還在外面忍饑挨餓,吃了上頓沒下頓,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月,可轉(zhuǎn)眼功夫,竟也能做什么帳房先生和保安隊長了呢? 當(dāng)晚二狗子興奮的翻來覆去睡不著,又拉著鐵柱顛來倒去的道:“大哥,如今你也做官了!可算光宗耀祖?!?/br> 鐵柱失笑,“莫要胡說八道,這算哪門子官?當(dāng)心給人聽見,叫差爺打你板子!” “怎么就不是?”二狗子卻一臉認(rèn)真,“展姑娘說往后你負(fù)責(zé)這客棧的治安巡邏,還要給咱們做一樣的衣裳,叫什么制服的?城里那些衙役士兵們不也是這么著嗎?” 鐵柱壓根沒往這上面想過,如今聽他這樣一講,果然有幾分意思,也覺得有些美滋滋的,不過面上還是強(qiáng)自嚴(yán)肅道:“你越說越離譜了,咱們兄弟私底下說笑也就罷了,可別外頭說去,給人家笑話事小,給姑娘招惹麻煩事大?!?/br> “曉得曉得,”二狗子點頭如啄米,“姑娘待咱們這樣厚道,當(dāng)真是打著燈籠沒處找,我便是再如何小心也不為過,又哪里會給她惹事呢?” 鐵柱這才放下心來,兩人又說些閑話。 末了,鐵柱雙手枕著胳膊,仰面躺在炕上感慨,“你說,這展姑娘究竟是個什么來歷?這樣年輕,卻這樣多的主意,當(dāng)真是咱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br> 跟的時間越久,他越覺得這個姑娘神奇。 對方好像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無所不能,只要眨一眨眼睛,就會有無數(shù)稀奇古怪的法子冒出來…… 別是個什么深山老林里得道的精怪吧? 二狗子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卻懶得細(xì)想,翻過身去打算睡覺,“管她是個什么來歷,我只認(rèn)她待你我不薄,往后是生是死,都一門心思跟著干也就罷了!” 人家仗義,自己不能不厚道,左右他這輩子是認(rèn)定了這個大姐! 話糙理不糙,鐵柱自認(rèn)自己不是那等吃里扒外忘恩負(fù)義的,當(dāng)下自嘲一笑,也覺得自己想多了,遂將這些念頭拋開,一夜無夢。 鐵柱的動作很快,次日天不亮就出門,上午剛過就帶回了四個人,說是剛看見告示就跟著過來找活的。 展鸰不由得十分驚訝,“竟這樣快?” 鐵柱一邊抹汗,一邊道:“姑娘有所不知,這會兒正貓冬呢,尋常百姓家便是準(zhǔn)備過年也有限,左右沒事做,倒不如出來找些活干,還是個進(jìn)項?!?/br> 展鸰這才明白了,不過一看就有些無奈: 一共來了五個人,三個孩子,頂了天也就十一二歲,還滿臉稚氣呢! 有鐵柱的解釋在前頭,這一次她不用問就能猜到是什么緣故。 留大人在家里頭好歹還能照應(yīng)一下,或是照顧老人,或是照顧小孩,倒是這些不上不下的孩子,在家閑著也不好干什么使,倒不如打發(fā)出來,混幾個錢也算白撿。 唯獨有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還像是干活的,身邊跟著的那個男人與她舉止頗為親密,想來是夫妻,可也不知為何那男人看過來的眼神十分警惕,打從剛進(jìn)門開始就不住地打量,等看到展鸰本人之后才略略放下心來。 鐵柱在旁邊解釋說:“那男的是那女人的相公,本不大愿意叫她出來做活,只是家里老人病了,有些揭不開鍋,縱使不愿也不成。到底有些不放心,就跟著來看看?!?/br> 這一番話下來,展鸰對他的印象倒好了不少,只是又多問了句:“那他自己呢?他自己怎么不出來干活?” 這年頭還以體力活居多,再怎么看都是女人留家、男人外出務(wù)工更實際一點吧? 鐵柱就說:“他家里老人癱了一個病了一個,女人力氣有限,哪里照看的過來?沒奈何,這男人就留在家里照看……還有兩個孩子呢。他家里還有幾畝地,這個男人也十分能干,每天起早貪黑忙了家里忙外頭,又見縫插針忙活農(nóng)活……” 展鸰點了點頭,直接叫鐵柱先把那三個孩子送回去。 這不搞笑呢嗎?她是想請人來賣力氣干活的,弄幾個豆芽菜的孩子來做什么?又不好使喚,難不成還供起來養(yǎng)孩子嗎?光這雇傭童工的負(fù)罪感就要將她壓垮了。 展鸰又問那女人會干些什么,那女人大約平時也不大出門,有些怯怯的,先扭頭看了自家丈夫一眼,然后才深吸一口氣,擦了擦掌心滲出來的汗水后往前一步,有些笨拙的行了個禮,這才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掌柜的好,俺是后頭小李村的李氏,洗衣做飯,打掃屋子什么都做的,求您收下俺吧,管口飯吃就成!” 來之前她和男人都想好了,哪怕人家不給工錢呢,只要能管吃管住就成,好歹家里少了一張嘴,負(fù)擔(dān)還能輕些。 展鸰嗯了聲,也不說話,只是單手托著下巴想著些什么。 見她久久沒有回應(yīng),李氏和她男人對視一眼,都顯而易見的焦躁起來。 見自家婆娘滿臉無措,她男人咬了咬牙,也上前一步,有些笨拙的道:“掌柜的,我家婆娘確實能干得很,力氣也大,又能吃苦耐勞,廚藝也能過得去,但凡村中誰家有個紅白喜事的,也都愛叫了她去灶間幫忙。求您叫她留在這里做活吧!” 展鸰這才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的問:“冬天出來干活,到底不是什么易事,如何不在家里做些針線?聽說也能賣些錢吧?” 之前她也曾看過好些穿越小說,里頭的女人們不管大小,基本上都會做點針線活計賺錢的,除非真走投無路,否則輕易不會叫女眷,尤其是成了家的女眷出門勞作。 李氏苦笑一聲,“俺們倒也想,可掌柜的,如今那針線活也不好做了,又要花樣翻新又要繡工出色,像俺這樣普普通通的,料子、花色、針法沒一點兒出挑的,忙活一個月也掙不了幾十文……” 但凡是個女子,基本上都會做點針線縫補(bǔ),普通人家差不多都自己做了,富貴人家自然瞧不上他們這樣針腳粗糙的,故而難免有些不上不下,十分不好賣。又因沒有門檻,誰都能做,城里店鋪收購的時候價錢一壓再壓,很多時候忙活大半個月得的利潤甚至買不起一斤鹽,哪里比得上在外頭做活掙得多? 第21章 展鸰這才明白了,想了一下說:“這么著,你先學(xué)著做飯,試用期一個月,管吃住,管兩套制服,不過這個制服不能穿出去,回家的時候就得放在店里。若是你這個月做的好了,就成正式員工,每月月錢五百文如何?” 說起管理制度化規(guī)范化,她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定做制服。試想客人們進(jìn)門之后先就看到一水兒的干干凈凈的衣裳,那感覺多美! 而且保準(zhǔn)印象也深刻,日后哪怕記不住客棧的名字,但想來也能張口說一句“就是那家上下統(tǒng)一著裝的!” 說不定以后還能開個連鎖客棧呢! 李氏夫妻聽后登時喜極而泣,雙雙跪下磕頭。 本來瞧著這客棧另外這樣干凈整潔,他們就有些怯怯的,怕人家不要。誰知這條件這樣好,有的吃,有的住,竟然還給好衣裳,這樣就算了,如今竟還有錢可拿! 若非家中有老人孩子需要照顧,那男人自己都想留下來一塊干了。 李氏千恩萬謝,展鸰就叫他先跟男人回去收拾一下簡單的行李,明兒一早再來報道,夫妻兩個一步三回頭的走了,一邊走還一邊抹眼淚。 接下來的幾天,客棧又陸續(xù)來了一些找活的人,展鸰自己細(xì)細(xì)挑選了幾回,最終留下了幾個應(yīng)急,其余的缺口尚可慢慢尋摸。 李氏負(fù)責(zé)廚房里的事兒,展鸰準(zhǔn)備抓緊時間調(diào)理一下,以后但凡簡單點兒的活兒就交給她做,唯獨那些難度高的菜還是自己親自經(jīng)手。 另一個女人劉氏生的粗壯,力氣大,便洗衣裳加打掃客房。 一個叫小五的才二十歲,卻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爹了,大的才兩歲,小的還在吃奶,為人倒是機(jī)靈,便是跑堂。 另有兩個青壯男人,一個叫大寶,一個叫大樹,便輪流跟著鐵柱巡查,順便做些搬柴挑水翻地等粗重活計。 原先展鸰還挺嫌棄鐵柱和二狗子的名字,誰知這會兒聽了才知道,感情不是人家不爭氣,合著整體社會就這樣! 聽聽,大寶,大樹,小五!如今倒覺得鐵柱和二狗子還算順耳了…… 訂做的制服已經(jīng)來了,一色的青色棉襖棉褲,另有一套灰的替換,只許上工的時候穿,平日還是穿自己的衣裳。這是為了防止有人偷拿回家,然后回來說丟了什么的。 這些人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bǔ)補(bǔ)又三年慣了的,如今驟然得了白給的新衣裳,都?xì)g喜的什么似的,左瞧右看摸了又摸,生怕弄壞了一點,路都不會走了。若非展鸰的規(guī)矩放在前頭,他們還真想拿回家給老人孩子穿呢! 展鸰叫他們站成一排,仔細(xì)說了規(guī)矩,又對鐵柱道:“如今你手下有了兩個人,且好生教導(dǎo)著,不光要把體格和警覺性練上來,見了客人該如何打招呼、如何接待也一樣不能漏了?!?/br> 前些日子她已經(jīng)教過鐵柱和二狗子這兩位元老了,如今也懶得再多說,只叫他們?nèi)プ觥?/br> 才剛升了官的鐵柱滿心熱血,只巴望著做點什么叫自家姑娘夸贊,聽了這話當(dāng)即大力拍著胸脯保證道:“姑娘只管放心?!?/br> 展鶴看著有趣,也站在旁邊學(xué)他一樣拍胸脯,結(jié)果用力過猛,險些又把自己拍倒了,眾人頓時一陣哄堂大笑。 他原地?fù)u晃兩下,也有些暈暈乎乎的,不過到底跟著jiejie學(xué)的膽子大了些,也沒像原先那樣躲著藏著,小臉兒微紅,也傻乎乎笑起來。 展鸰看后也覺得欣慰,又抱著他好一陣揉搓,滿足的不得了,隨后才叫李氏進(jìn)廚房考核。 其余的人都跟著鐵柱去參加“培訓(xùn)”,不用培訓(xùn)的二狗子卻無事可做,見展鶴想跟上去看熱鬧,問過展鸰之后也就帶他一起進(jìn)來。 李氏剛一進(jìn)廚房就被唬了一跳,只覺眼前琳瑯滿目應(yīng)有盡有,活像趕大集,一雙眼睛都覺得不夠使的。 在家的時候她雖然也是cao辦一日兩餐,可那廚房十分昏暗狹小,各色菜蔬調(diào)味料都是能省則省,何曾見過這樣多的瓶瓶罐罐?光是大小鍋灶竟然就有四個之多!這還不算那幾個擺在角落的爐子呢。 展鸰沖灶臺那邊一努嘴,“撿幾個你拿手的菜做來瞧瞧?!?/br> 眼下會做什么菜倒沒什么要緊的,只要基本功過硬,完全可以后期慢慢學(xué)。 李氏連忙回神,先用大手巾將頭發(fā)好生包起來,又去仔仔細(xì)細(xì)洗干凈了手,然后才去架子旁邊仔細(xì)篩選。 見她這套動作,展鸰便暗自點頭。作為后廚的人,頭一個便是要干凈,不然莫說賣給客人,自家人都難以下咽! 客棧的廚房一應(yīng)儲備都是齊全的,蘿卜白菜這些常見的自然不必說,便是各色干菜條兒也是有的,更別提窗邊梁上掛著的雞鴨魚rou…… 李氏心臟狂跳,不由自主的幻想了下這些東西做好之后會是何等美味,很不爭氣的吞了吞口水。 她面上微微漲紅,有些慌張的道:“姑娘,俺原先在家里也只是料理些家常小菜,這等雞鴨魚rou的只怕是沒怎么碰過?!?/br> 尋常百姓一年到頭都未必能見到幾回葷腥,一小壺油吃個一年都不見少,她今兒驟然見了這樣多的rou,便如同乞丐掉到了金窟窿里,簡直歡喜的要發(fā)瘋,可隨即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惶恐。 鄉(xiāng)間難得有rou,但凡有了,要么刨成rou末煮一大鍋,大家嘗個味兒。要么……干脆胡亂大塊燉了,吃個口滑,哪里會再浪費佐料?著實粗糙的很,想來人家也看不上。 “這不要緊,你只挑幾個拿手的做了就是,我不過瞧瞧你的基本功?!痹缭谡果_看見她的穿著打扮就明白了,自然不指望能做出一桌滿漢全席來,今天的考核也只是看看她的水平,然后對癥下藥。 李氏這才稍稍放了心,去拿了一顆白菜,兩條蘿卜,洗干凈刷刷切成大塊。 她剛想象在家里那樣清水下鍋煮,可又轉(zhuǎn)念一想,這是自己施展本事的時候,一咬牙,伸手去拿了油壺,然后滴了大約指甲蓋那么多在鍋里。 她剛要把油壺放回去,卻又遲疑了片刻,一狠心,又倒了一指甲蓋,打定主意要拿出真本事來。 展鸰:“……”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能指望什么。 然而李氏卻儼然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一張滿是歲月滄桑的臉上難以抑制的浮現(xiàn)出一點激動和莫名的驕傲。 老天爺,她剛才竟然用了兩回油,足足兩回! 這兩大滴油下去,一鍋白菜蘿卜得香成什么樣? 這么想著,李氏就麻利的將切好的蘿卜先下去爆了個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