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趙戈忙起身幫忙端碗,聽了這話就笑,“展姑娘客氣,還沒做好就饞煞人了,只有吃不夠的,哪里會不好吃?我們可都聽說了,你這飯館生意好的很!” 展鸰噗嗤一笑,又去給他們夾了些泡菜,“這個下飯。對了,且等等,今兒頭一罐咸蛋出油了,好得很,我去給你們切一碟?!?/br> 張遠(yuǎn)才說不用,卻見她已然像一朵云似的飄遠(yuǎn)了,張了張嘴,笑了聲,先夾了一筷子蘿卜泡菜,下一刻就滋溜起來,“好過癮!” 趙戈也吃了一口,笑道:“大哥,你不能吃辣,這個卻是勉強(qiáng)了些,都給了我吧?!?/br> “去你的!你小子倒是滑頭,不能吃,少吃些就是了,且連日來陰雨連綿,吃些辣的發(fā)發(fā)汗也好?!睆堖h(yuǎn)拍了他一把,又夾了一口,不多時額頭上果然滲出汗來,他一疊聲的叫痛快。 不多會兒,展鸰就端著個粗陶盤子去而復(fù)返,上面蓮花似的擺著一白一青兩圈,俱是雪一般白的蛋清中間襯著金燦燦油汪汪一塊蛋黃,剛一上桌就聞到一股咸香。 趙戈眼疾手快的用筷子一戳,噗嗤就冒出來一股金油,香氣越發(fā)濃烈了。 兩人道了謝,將腌蛋夾出來拌到面里,剛夾到嘴邊口水就流出來,一口下去頓覺細(xì)膩如沙滿口生香,唏哩呼嚕吃面,一邊吃一邊沒口子的夸贊,一張嘴巴眼見著不夠使的。 他們也是真餓了,前些日子又忙的腳不沾地,何曾正經(jīng)吃過飯?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可不就胃口大開?眨眼功夫一陣風(fēng)卷殘云,大海碗里頭連口湯都沒剩下,全叫他們倆人搬起來喝光了。 飯后展鸰堅決不肯要錢,見他們很愛吃腌蛋,就用布袋裝了幾個,“一來二去的,大家就是朋友了,今兒又勞你們跑一趟,不過兩碗面罷了,我還是請得起的?!?/br> 張遠(yuǎn)和趙戈對視一眼,俱都哈哈大笑,“也罷!展姑娘不嫌棄,咱們便是朋友了!多謝多謝!” 兩人還急著趕回去交差,又是爽快的性子,略寒暄兩句也就走了,只是對那一兜腌蛋顯然十分愛惜,騎到馬上還有些小心翼翼的。 展鸰站在外面目送他們遠(yuǎn)去。 馬上就要正式入冬了,風(fēng)刮的越發(fā)緊,可太陽倒好,圓滾滾一顆當(dāng)空掛著,活似方才切開的咸蛋黃,照的人都有些懶洋洋的。 嗯……弄點兒什么吃好呢? 這頭馬蹄聲剛剛遠(yuǎn)去,背后又來了一陣,展鸰轉(zhuǎn)身回頭一看,呵,那一身紅色騎裝的,不是前兒神秘的大小姐么? 那小姐孤身一騎,騎得穩(wěn)穩(wěn)地,不多時就到了跟前,然后利落的滾鞍下馬,一整套動作行云流水,說不出的好看,展鸰就痛痛快快的喝了聲彩。 看樣子她那日沒說謊,騎術(shù)果真要的。當(dāng)日坐著馬車憋屈的什么似的,今兒騎馬而來,果然神采飛揚(yáng)判若兩人。 小姐牽著馬過來,沖她笑道:“老板娘jiejie,我又來了,今兒可還有那芽菜同泡菜么?” 這算什么稱呼?展鸰笑出聲,“大冷的天兒,一個人偷跑出來就為了口吃的?” 小姐撅了噘嘴,甩了甩馬鞭,有些不大暢快,“家里悶得很,不許這不許那的,爹爹又罰我抄書,手都疼了!且早幾日泡菜便沒了,家中廚娘廢了好些蘿卜都做不出那個味兒。大約是年底事忙,我瞧著爹爹也有些食欲不佳,便偷跑出來了。” “鐵柱,出來牽馬!”展鸰喊了聲,又對她道,“外頭冷,進(jìn)來坐吧,我給你弄些吃的?!?/br> “哎!”那小姐歡歡喜喜的應(yīng)了,爽快的將韁繩丟給鐵柱,倒背著手跟著展鸰走。 只是她是個好奇心重的,走也不好好走,看什么都覺得稀罕。 “這才多久沒來,怎的竟變了這好些!” “這院子收拾的倒好,這樣自在?!?/br> “呀,還有小雞仔了!毛茸茸的,真有趣!” 展鸰笑道:“你才來,可別隨便摸,不然一個老母雞護(hù)仔,仔細(xì)啄著手疼,我弟弟也吃醋呢!” 幾只母雞和母鴨都非常勤快,已孵了一窩出來,毛茸茸的小雞崽和小鴨崽非??蓯?,吸引了現(xiàn)下展鶴的絕大部分注意力。小家伙每天早上一骨碌爬起來,臉都顧不上洗的就要先去跟小雞仔小鴨仔問好,然后親自拿糧食仔仔細(xì)細(xì)的喂,確保每一只都吃飽了,睡覺之前還要挨個摸了道別之后才爬上床…… 培養(yǎng)小朋友的責(zé)任感當(dāng)然很重要也很有必要,不過現(xiàn)在展鸰最擔(dān)心的是他跟雞鴨的感情日益深厚,以后殺了吃的話會不會有障礙? 正說著,展鶴就蹬蹬從屋里跑出來,一臉警惕的盯著來人,神色模樣同兩只老母雞簡直神似。 小姐愣了片刻,繼而哈哈大笑,完了之后就去展鶴面前蹲下,“你叫什么?幾歲了?長得可真好。” 這小娃娃唇紅齒白大眼睛,睫毛濃密,四肢修長,長大了必然是個翩翩佳公子,眼下確實討喜的緊。 展鶴抿了抿嘴兒,抱著展鸰的大腿躲到后面,只露出半邊臉來看她。 小姐有些尷尬,展鸰就道:“他膽子小,小姐莫怪。” “無妨,”小姐倒是不在意,擺擺手站起來,“許是我嚇著他了,爹爹也常說我性子浮躁。” 頓了頓,她又笑道:“對了,老小姐小姐的聽的耳朵疼,我姓諸,諸錦,jiejie貴姓?” “免貴姓展,展鸰,”展鸰答道,又指了指展鶴,“這是我弟弟,乳名鶴兒?!?/br> 姓諸?諸小姐?這就有趣了。 黃泉州有名有姓的人家統(tǒng)共就那么幾戶,巧的是,如今的知州大人,便是姓諸…… 除了特意留出來敷崽兒的兩窩蛋之外,剩下的雞蛋鴨蛋都被展鸰存了起來,如今也攢了兩個小壇子,前兒剛打開。只是數(shù)量不多,這頭一茬兒展鸰并不打算外賣,只留著自家人吃。 腌制蛋中,雞蛋的話咸雞蛋最好吃,而鴨蛋除了可以腌制咸鴨蛋之外,還可以做松花蛋,只是家中沒有生石灰了,展鸰準(zhǔn)備吃過午飯就進(jìn)城一趟,也順便再采購些米糧和蘿卜白菜的。 諸錦好容易瞞著眾人跑出來,也坐不住,大尾巴似的跟在展鸰后頭看稀罕。 偏還有個頭號小尾巴展鶴,兩人無聲對視一眼,然后迅速達(dá)成共識,于是接下來的時間內(nèi),這一大一小兩條尾巴跟著東顛西跑的,也怪熱鬧。 諸錦就是奔著芽菜來的,醋溜豆芽當(dāng)然要有,泡菜也夾一些。 另將一個土豆切成條,先用油爆鍋,略撒一點面,大團(tuán)的弄成面疙瘩,小的順便增稠,臨出鍋的時候打一個雞蛋,攪和成漂亮的絮狀蛋花,撒一點鹽,就成了一盆土豆咸湯,簡單又好吃。 之前掛出來的野豬rou差不多變成了臘rou,展鸰切了一點肥瘦相間的五花,用蒜苗大火爆炒了。出鍋后邊緣焦黃,肥rou的部分全都變成透明,油汪汪亮晶晶,滿是咸香,特別下飯。 因已過了飯點,單獨為了一個人重新熱干糧也費(fèi)事,干脆她也吃面吧! 忙活了一天,分明吃過午飯的展鸰這會兒竟又覺得微微肚餓,索性就算個“下午茶”吧。 諸錦倒不似尋常官宦家的千金一般不事勞作,主動幫著端盤子,倒是把展鸰嚇得夠嗆,生怕她磕著碰著燙著,回頭知州大人再點兵殺將過來…… 展鸰也切了一個雞蛋一個鴨蛋,諸錦一嘗果然愛上了,“早年我們在南邊的時候,曾經(jīng)也吃過類似的,好幾年沒吃過了。展jiejie,你手藝真好!” “好吃就多吃些,只別撐壞腸胃。先喝些熱湯墊墊,你這一路上騎馬,灌了一肚子涼風(fēng)吧?”展鸰用公筷給她夾了點蒜苗炒臘rou,“冬日也該吃點葷腥,不然身子扛不住。” 小孩子最喜歡有樣學(xué)樣,展鶴見她們二人吃得香,也咬著手指蹭過來,抱著展鸰的大腿巴巴兒的瞧。 展鸰給他看得沒法子,彎腰提到身邊坐下,只用小碗盛了一點土豆蛋花咸湯給他潤嘴兒,又夾了一片肥嫩多汁的臘rou給他磨牙。 見他自己吃的香,諸錦就笑道:“真是乖巧。我曾見過旁人家的小孩兒,比這個都大好幾歲呢,吃飯還得一群丫頭婆子追著攆著哄著喂,我看著都累!” 展鸰笑而不語,心道那都是慣得,家長是最大過錯方…… 一頓飯還沒吃完,之前展鸰見過的那個年青侍衛(wèi)就找了來,進(jìn)門之后見自家小姐在一張粗糙的木桌邊吃的興高采烈,表情就有些微妙。 “小姐,您趕緊回去吧,回頭大,咳老爺發(fā)現(xiàn)了該急壞了。” “哼,張口閉口老爺老爺?shù)模陌?,你到底是誰的護(hù)衛(wèi)?”諸錦斜著眼睛看他,手中筷子尖兒上還挑著半拉咸鴨蛋,黃白相間十分好看。 夏白張了張嘴,瞬間低眉順眼起來,垂頭道:“自然是小姐您的護(hù)衛(wèi)?!?/br> “那就聽我的,哼,他整日忙于公務(wù),哪里有空管我?只怕我今兒晚上不回去,他也未必發(fā)現(xiàn)得了!”諸錦沖他招招手,“jiejie做得太多,我一人吃不完,你也來吃點?!?/br> 夏白哪里肯?又勸她回去,諸錦就把眉毛豎起來,義正辭嚴(yán)道:“休要聒噪!若擾了我吃飯的清凈,回頭我就去父親那里告你的狀!扣你月錢!” 千里迢迢跑來打擾她吃飯,這是人干的事兒? 第15章 夏白沒有表情的臉明顯僵了許多,也生動了許多。 他自然是不敢真坐下吃,就這么直挺挺立在一旁,柱子也似。 展鸰姐弟倆覺得稀罕,加上他又長身玉立的英俊,兩雙眼睛便大大方方目不轉(zhuǎn)睛的看,不多會兒,那訓(xùn)練有素的護(hù)衛(wèi)便……紅了耳朵,腳尖也不安的往外挪了幾下。 他何曾遇見過如此不矜持的女子!青天白日的盯著陌生男人瞧! 諸錦倒是不以為意,簡單粗暴處理完了護(hù)衛(wèi)的事兒,繼續(xù)大快朵頤。 她是真的餓,也是真的想念這里僅僅經(jīng)歷過一次的味道,質(zhì)樸又純粹,簡單而直接,仿佛具有某種深入人心的神奇力量,讓她不止一次的回想起曾經(jīng)父親還是個小官兒時,一家三口在鄉(xiāng)間溫馨從容的日子。 諸清懷是個典型的文人雅士,凡事都講求意境,口味十分清淡,也不許廚房弄太過粗鄙的民間飯菜。若不是上回女兒帶回去的泡菜……壇子頗有野趣,入了他的眼,也是斷然不許上桌的。 而他與同樣出身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妻子生出來的女兒卻是個異端,天性活潑好動,無比向往外面的世界,諸夫人在世的時候,夫妻二人就時常唏噓,感情是個男娃投錯了胎…… 諸錦很喜歡這些看似不上臺面的家常飯菜,一口一口吃的認(rèn)真又仔細(xì),她是真的很享受。 最后,她以一種絕對不符合千金小姐設(shè)定的飯量,吃光了一大碗面,喝了一碗蛋花湯,下了一整盤豆芽,還有亂七八糟其他一些東西。 展鸰忍不住開始擔(dān)心她的腸胃。 還有那咸鴨蛋、咸雞蛋,你一個人吃了足足兩個,就不覺得齁得慌? 諸錦卻舒舒服服的伸了伸胳膊,笑道:“好久沒有這樣盡興了?!?/br> 展鸰心道,確實夠盡興的,估計我們客棧里也就二狗子那廝的飯量能跟您一較高下了。 這小小身軀,到底是如何裝下那么一大桌子食物的? 諸錦又道:“得虧著我甩開了杜mama,不然她老人家又要喋喋不休了?!?/br> 可對著夏白,她卻一點兒隱瞞的意思都沒有,而夏白也是一副習(xí)以為常的模樣,自始至終眼皮子都沒多抖一下。 當(dāng)然,展鸰直白的視線經(jīng)過的時候例外。 對此,展鸰表示不后悔! 俊男美女本就是上天對人間的一種饋贈,如同行走的松茸,極其珍貴,世人本該盡最大的可能給予重視、欣賞并發(fā)自內(nèi)心的夸贊,不然豈不是暴殄天物? 吃飽喝足的諸錦又一口氣要了十罐泡菜,硬留下一兩銀子,這才戀戀不舍的出門。 不過問題來了: 她和后面追過來的夏白都是騎馬來的,如今回去的時候多了整整十罐泡菜,還都是怕磕碰的陶罐,怎么拿? 展鸰回屋拿了件繡著翠竹花樣的連帽斗篷,里頭襯著一層羊皮,“可巧我要進(jìn)城買些東西,順便用車送你們一程吧?!?/br> 托泡菜的福,她的手頭已然重新寬裕起來,大上回進(jìn)城二話不說就連騾子帶車的一整套都配齊了,足足花了十五兩銀子,買完之后瞬間一窮二白,險些把記賬的二狗子心疼的當(dāng)場厥過去! 諸錦跟夏白對視一眼,后者微微點了點頭,諸錦就道:“也好。有勞展jiejie了?!?/br> 展jiejie?夏白隱晦的看了展鸰一眼,這就喊上jiejie了? “謝什么?”展鸰只當(dāng)沒看見夏白的小動作,“左右我都是要走一趟的。要采買的東西多得很,便是沒有你們我也要套車,難不成眼睜睜看著你們束手無策么?” 不多時,鐵柱就幫忙套好了車,順手喂了騾子一把上好的草料,這才將車趕出來。 原本展鶴也想跟著,誰知還沒上車的,竟下雪了! 諸錦欣喜地用手去接,“今年的頭一場雪呢!” 純白的雪花從高空紛揚(yáng)而下,隨風(fēng)舞動,帶著一股不屬于俗世的輕盈和高潔,竟叫這荒郊野嶺也登時變得詩情畫意起來。 “正經(jīng)臘月了,早該下了?!闭果_道,又嘆了口氣,蹲下來,直視著展鶴的眼睛道,“瞧,下雪了,晚上回來的時候估計冷得很,路也不好走,我還要顧著車,萬一摔到你jiejie要心疼死了。你先在家同他們玩,順便寫一張大字,回頭給jiejie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