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華瑯可抖起來了，站在高處，居高臨下的欺負(fù)人：“明明就是想，還好意思說我不知羞，嘖嘖。”

    逮著好脾氣的郎君一個(gè)勁兒欺負(fù)，她這可有點(diǎn)過分了，但世間還有另一句話，叫做物極必反，一報(bào)還一報(bào)。

    泥菩薩尚且有三分火性，更別說是人了，顧景陽被自家小姑娘欺負(fù)的久了，真有點(diǎn)禁不住了，有些責(zé)備的看她一眼，道：“枝枝聽話，不要欺負(fù)郎君了。”

    謝華瑯抖得正歡呢，哪里能聽得進(jìn)去：“我就不我就不。”

    顧景陽深深看她一眼，辯駁道：“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我即便有此意，又有何過？”

    他居然反駁了？！

    謝華瑯吃了一驚，驚訝之余，又覺得事態(tài)似乎正在往另一個(gè)方向發(fā)展，她微微有些不適應(yīng)，頓了頓，才道：“你承認(rèn)了？”

    顧景陽垂眼看她，面容俊秀，神情恬淡，往她胸脯上看了一眼，道：“我就是喜歡大的，不行嗎？”

    這句話也忒直白了些。

    謝華瑯給鎮(zhèn)住了，也抖不起來了，憋了半日，方才指責(zé)道：“真不知羞！”

    顧景陽道：“早晚都是我的，早些時(shí)日照看著，日后也方便，這有什么不好的？”

    這話說的，謝華瑯幾乎沒臉聽，一進(jìn)耳朵，臉頰就泛起紅來，要不是面前這人的神態(tài)面貌未有變化，她甚至?xí)詾閮?nèi)里是換了個(gè)人。

    聽他說完，她微紅著臉反駁：“才不是你的！”

    顧景陽道：“那是誰的？”

    謝華瑯憋了半天，道：“是我自己的！”

    顧景陽道：“現(xiàn)在是你的，但成婚之后，就是我的?！?/br>
    謝華瑯氣鼓鼓道：“成婚之后也不是你的，是孩子的！”

    顧景陽靜靜看著她，忽然笑了，他原就生的俊秀出塵，忽然間這么一笑，真有種冰雪間綻放出一朵花兒的感覺。

    謝華瑯看的怔了一下，就見他湊到自己耳畔去，低聲道：“孩子怎么好同父親搶？不懂事，該打?！?/br>
    “才不是！”謝華瑯不知想到何處，禁不住漲紅了臉，悶聲反駁道：“孩子小，你大，該是你讓他們才對(duì)！”

    顧景陽自從結(jié)識(shí)她，多荒誕的事情都做過，多不知羞的話都說過，人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見這小妖精有多不正經(jīng)了。

    這樣的人，若換做從前那個(gè)一本正經(jīng)，不沾煙火的顧景陽，早就避之不及，然而時(shí)間原就是這世間最奇妙的東西，短短幾月時(shí)日，竟叫他沉迷其中，甘之如飴。

    他微微笑了起來，輕輕含住她耳珠，吮吸一下之后，低聲道：“可是他們有乳母，我沒有，多不公平。”

    第64章 信念

    這句話說的， 可不是一句無恥便能概括的，謝華瑯自問臉皮不厚， 卻也臊的不行，推他一下，含羞嗔道：“我不跟你說了?！?/br>
    “怨不得枝枝總愛欺負(fù)郎君，”顧景陽便含笑看著她， 神情溫和道：“原來欺負(fù)人的感覺這么好?！?/br>
    謝華瑯撅起嘴，委屈道：“郎君，你讓讓我嘛?！?/br>
    “好， 讓讓讓， ”顧景陽撫了撫她面頰， 愛憐道：“我?guī)讜r(shí)欺負(fù)過你？快別委屈了?！?/br>
    謝華瑯倒不是真委屈， 對(duì)著郎君撒嬌賣乖才是真的， 兩人在內(nèi)室里黏黏糊糊了一陣， 便聽外邊喧嘩聲似乎驟然大了。

    顧景陽側(cè)耳一聽， 道：“是不是你哥哥迎了新婦來？”

    謝華瑯面色一喜， 不好出去瞧，卻還是站起身來，到窗邊去，靜聽外邊的動(dòng)靜， 欣然道：“好像是呢，呀， 我聽見崔家郎君的聲音了——他是二哥哥的好友， 今日同二哥哥一道迎親去了?！?/br>
    他們身份有所不同， 當(dāng)然不會(huì)早早從宮中趕過來，而謝粱作為新郎官，卻是要去迎親的，故而兩下錯(cuò)開，今日還未見到。

    謝華瑯腦海中還能回憶起長兄迎娶先嫂嫂時(shí)謝家的喧騰熱鬧，謝家是高門，隋家也不遜色多少，郎才女貌，珠聯(lián)璧合，連先帝都湊了個(gè)彩頭兒，著意賞賜。

    后來謝允娶淑嘉縣主，她便更大了些，記得也更加清楚，父親與母親雖也著力cao持，神情中卻沒有多少喜意，鄭后格外寵愛這個(gè)外孫女，令她在婚前入宮，以公主的依仗出嫁，滿城金粉，十里紅妝，極盡煊赫隆重，論及聲勢，也只比昔年臨安長公主出降略遜色些。

    前后兩樁婚事，給了她截然不同的感覺，也給謝家?guī)砹送耆煌挠绊懀皇桥杂^者，謝允身處其中，應(yīng)該更能明白才是。

    謝華瑯正有些出神，便聽外邊侍從傳稟，言說新人前來拜見帝后，忙整了衣裙，到顧景陽身側(cè)端坐，又叫采青取了她先前所備下的禮物來。

    大喜之日，婚服加身，人總顯得精神些。

    論及面相，謝粱同長兄一般，都是像了父親，只是前者更見溫煦，后者書卷氣重了些，卻都是京中少有的美男子。

    沈國公之女眷秋生的婀娜秀婉，也是頗為出眾的美人，正紅衣裙映襯，妝飾點(diǎn)綴，更顯幾分明艷，同謝粱站在一起，端是一雙璧人。

    謝家有謝偃、謝令兄弟二人身處中樞，又有謝允承繼，已經(jīng)有些打眼了，便沒有叫其余子弟出仕。

    因這緣故，顧景陽見了謝粱，便也如同尋常人家的女婿見了舅兄一般，溫和勉勵(lì)幾句，又贈(zèng)了他一方端硯與一副前朝大家的字畫。

    外邊還有婚典未行，謝華瑯不好磨蹭，叫人取了自己備的如意贈(zèng)與沈眷秋。

    先前未成婚時(shí)，她們便見過的，彼此相熟，倒不必再說些客套話，只含笑道：“哥哥要待眷秋jiejie好些，如若不然，我可是不依的?！?/br>
    謝粱聞言失笑，道：“你究竟是誰的meimei？站在誰那邊？”

    沈眷秋掩口而笑，謝華瑯則道：“夫妻一體，我自然是站在你們倆那邊了?！?/br>
    “好，”謝粱心中一暖，道：“我知道了。”

    ……

    接下來的典儀，便與他們二人無關(guān)了。

    顧景陽不愛熱鬧，能專程來走一趟，也是為了自家的小姑娘，叫他到堂上去落座，便有些強(qiáng)人所難了。

    謝華瑯也明白，加之現(xiàn)下身份不同，便只留在他身邊陪伴。

    用過午膳之后，府中賓客便漸漸散了，顧景陽也要回宮去，謝華瑯心中不舍，依依拉住他衣袖不肯放，雖不說話，可眼睛里的眷戀都要淌出來了。

    顧景陽原就舍不得，在自己身邊留了那么久的人，再給送回謝家去，真有種心頭rou被人剜去的痛楚，現(xiàn)下見那小姑娘這模樣，真是一顆心都要化了，握住她手，送到唇邊親了下，不舍道：“枝枝，不然，你再同我回去吧。你這么淘氣，又愛胡鬧，留在別的地方，我實(shí)在是不放心?！?/br>
    “還是算了，”謝華瑯怏怏道：“我都好久沒回家了，又是二哥哥成婚這樣的大事，現(xiàn)下隨你回宮，又算是怎么回事？”

    這二人挽著手在府門前話別，謝偃便同盧氏陪同等候，靜靜聽了半晌，真是牙都要酸倒大半，悄聲同妻子講：“我們家是龍?zhí)痘ue嗎？枝枝前十六年都好好的過來了，大婚之前這幾個(gè)月便熬不過來？”

    盧氏瞥他一眼，沒有做聲。

    “還是兒子好啊，女兒養(yǎng)大了，將來都是別人的，”謝偃不禁有些傷懷：“我總覺得枝枝還是個(gè)十來歲的小姑娘，總跟小尾巴似的，跟著阿瑩一道在花園里踢毽子，一眨眼的功夫，便要嫁人了?！?/br>
    他嘆口氣，又一次感慨道：“還是兒子好啊，往里娶，不離窩?！?/br>
    盧氏淡淡道：“是啊，左右那些難過，都叫養(yǎng)女兒的人家受了?！?/br>
    謝偃聽妻子語氣不太好，不禁怔楞一下，旋即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不也是從盧家里娶了人家女郎嗎？

    對(duì)著她提這話，真有點(diǎn)不太合適了。

    因?yàn)橄惹澳菆隼鋺?zhàn)，夫妻二人的關(guān)系便有些古怪，今日因忙活謝粱的婚事，倒是略微和緩了些，現(xiàn)下這句話說出來，可真是叫先前那些功夫都白費(fèi)了。

    謝偃心中有些懊惱，卻不好說出口，有些訕訕的笑了笑，想另尋個(gè)話頭，謝華瑯卻已經(jīng)同顧景陽辭別，往這邊兒來了。

    “阿娘！”她親昵的挽住了母親手臂，撒嬌道：“我可想你了，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盧氏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道：“不是你同陛下依依話別，滿心不舍的時(shí)候了？”

    謝華瑯臉一熱，搖搖她手臂，不好意思道：“阿娘，你別笑話我嘛?！?/br>
    盧氏原也就是隨口揶揄一句罷了，見女兒與她的郎君情真意切，高興都來不及呢。

    “也好，”她含笑道：“你在宮中住的久了，我也不好去見你，早就攢了好些話想說，一起睡也好?！?/br>
    謝偃在她們說話的縫隙中艱難的插了進(jìn)去：“我也有好多話想同枝枝說?！?/br>
    “我們女人家說話，阿爹你不要摻和嘛。”盧氏還沒開口，謝華瑯就給拒絕了。

    都是女人，有些事情也能夠理解，但若是換成父親，便很難說了。

    謝偃見狀，倒真有些傷心了：“還沒有嫁出去呢，就不理會(huì)阿爹了?！?/br>
    “哪有？”謝華瑯熟練的發(fā)了一瓶萬金油：“從小到大阿爹最疼我了，我都記著呢。”

    “你那張嘴，我還不清楚嗎？”謝偃悶哼一聲，倒沒再說別的。

    ……

    先前謝瑩在忙，人多眼雜，謝華瑯不好過去叨擾，現(xiàn)下賓客散了，便往她住處去尋人。

    謝粱的婚事便在今日，而她原定的婚期，距此也不過一月罷了，然而前者的終身大事已經(jīng)塵埃落定，她的未來，卻還遙遙無期。

    謝華瑯不知她今日是以何等心情幫著母親cao持諸事，連想一想都覺有些不忍心。

    她進(jìn)去的時(shí)候，謝瑩正做針線，見她來了，又驚又喜，起身牽住她手，上下打量一會(huì)兒，欣然笑道：“我早先聽聞你受傷，真是嚇了一跳，后來伯母進(jìn)宮探望，說是無甚大礙，叫我們放心，這才松一口氣，現(xiàn)下見你精神飽滿，面色紅潤，可見是大好了?！?/br>
    謝瑩近來所經(jīng)的變故，可比謝華瑯嚴(yán)重多了，難為她還這樣記掛，見人安好之后，如此歡喜。

    謝華瑯心中暖熱，轉(zhuǎn)念一想，卻更難過了，拉住她手，相依坐在一起，心疼道：“阿瑩jiejie卻瘦了?！?/br>
    謝瑩卻笑了，安之若所道：“也還好?！?/br>
    “你也是，”謝華瑯提及此事，心中便有些難過：“陛下既然透了消息給我，叫傳給家里，便是默許退婚的，你怎么偏要……”

    “倘若林崇德行有愧，永儀侯府家門有瑕，退婚也便罷了，倘若將來夫妻脾性不和，另生嫌隙，也還可以和離，然而現(xiàn)下他雖落難，卻也是因戰(zhàn)場兵敗，我如何能在此時(shí)抽身離去？”

    謝瑩輕撫她手，溫言道：“此時(shí)退婚，便有落井下石之嫌了，縱然有陛下默許，有娘家撐腰，卻也堵不住天下人的嘴，到時(shí)候，不只是我，連謝家都會(huì)被人取笑的。”

    謝華瑯心中郁卒，道：“笑便笑吧，就算是叫他們笑，又能笑多久？當(dāng)初哥哥和離另娶，那些人嘴上不說，心里邊笑的可不在少數(shù)，現(xiàn)在不也好好的？”

    “那不一樣的?！闭f及此事，謝瑩正色道：“阿允哥哥前后兩次成婚，都是為了謝家，同我嫁與林崇，本質(zhì)上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并不是說男人娶，女人嫁，前者就會(huì)比后者占便宜。”

    “阿允哥哥娶縣主時(shí)，天后聲勢何等煊赫，長安謝氏、京兆隋氏，哪一個(gè)不是赫赫高門，卻都要對(duì)皇權(quán)低頭，盡管屈辱，也只能忍耐，這便是勢不如人的苦處?！?/br>
    她面上顯露出幾分感慨，略微用力，捏了捏謝華瑯的手，由衷道：“阿允哥哥是男人，進(jìn)了朝堂，便有他的志向與抱負(fù)，他只會(huì)比女人更要臉面，被逼著和離另娶，難道便很體面嗎？你如何知道，當(dāng)年長安眾人嘴上恭賀，背地里是怎樣取笑他的？”

    “他們只會(huì)說謝家脊梁骨軟，諂媚天后，向其低頭，會(huì)說阿允哥哥貪慕權(quán)貴，和離另娶——你信不信，倘若謝家當(dāng)年推拒，因此招禍，背地里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謝家蠢笨、不知變通的，還是這群人？”

    謝華瑯不說話了，靜默良久，點(diǎn)頭道：“我信?！?/br>
    “這次的事也一樣?！敝x瑩溫婉一笑，徐徐道：“于情，林家沒什么愧對(duì)我的，我也答允林崇要照看他的母親，便該守諾，于理，婚約早定，婚書信物俱在，納采、向名、納吉、納征、請(qǐng)期，婚嫁六禮已經(jīng)成了五個(gè)，只差一個(gè)親迎而已，此時(shí)抽身離去，有落井下石之嫌，世人看不起的不僅是我，還有謝家?！?/br>
    “我就是覺得，阿瑩jiejie也太委屈了些……”

    謝華瑯心中著實(shí)難過，眼眶一濕，心疼的落下眼淚來：“別人哪有閑心一直盯著謝家看，用不了多久，便淡忘了，我原還想著，屆時(shí)再叫阿瑩jiejie另尋良婿的。”

    “別人會(huì)忘，但我忘不了。我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關(guān)。”

    “于我而言，林崇只是一個(gè)換做‘夫婿’的符號(hào)而已，換成誰都可以。我不是為他留在林家，而是為謝家，為我自己的信念?！?/br>
    謝瑩取了帕子為她拭淚，神情恬靜，卻很堅(jiān)韌：“做人要堂堂正正，無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