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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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何必那么下二娘的臉面,”馬車上,有女婢低聲道:“畢竟也是謝家女郎。”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我看不慣?!?/br> 臨安長公主面上有些倦意,打個哈欠,道:“謝家已經(jīng)有了急流勇退之意,二郎、三郎未來的妻室門第雖不低,但也不扎眼,連三娘的夫婿,怕也沒打算從宗室與高門中選……” “你見到了嗎?”她有些好笑,道:“三娘說自己心儀之人門第不高時,二娘一雙眼珠都在發(fā)光,怕是想走我的門路,嫁個宗室子弟?!?/br> 女婢含笑道:“殿下不打算幫她?” 臨安長公主語氣譏誚:“三娘是淑嘉的小姑,我費些心力照看也沒什么,二娘算什么東西,也配進(jìn)皇家的門?” 女婢含笑不語。 …… 這場宴飲,也將謝華瑯的婚事翻到了明面上。 當(dāng)晚謝偃在盧氏院中歇息,又聽妻子說了事情原委。 他素有雅量,倒不動氣,只笑道:“枝枝的眼光,一貫是好的,改日我見了那人,倘若的確端方得宜,未嘗不能加以保舉,增益仕途?!?/br>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曾經(jīng)的九品中正制被科舉制取代,然而長安謝氏畢竟是赫赫高門,子弟眾多,謝偃若有心保舉自己女婿,只要別做的太過,也不會有人揪著不放。 盧氏散了頭發(fā),燈光下人美如玉:“那三個都是郎君,合該自己建功立業(yè),只有枝枝是女郎,我昔日的陪嫁留一些給幾個兒媳婦,剩下的便都給她了,女兒家出嫁有錢財傍身,才有底氣?!?/br> 謝偃笑道:“都依你便是?!?/br> 盧氏生第二子謝粱時難產(chǎn),傷了身子,大夫說從此以后都不能生了,她不免有些傷懷,但前邊已經(jīng)有兩個兒子傍身,倒也能接受,也不再約束侍妾通房避孕,哪知幾年之后,竟又有了身孕。 不止是她,連謝偃也頗歡喜,為自己頭一個嫡女取名“華瑯”,小字枝枝,以示珍愛。 現(xiàn)下得知女兒有了心上人,謝偃作為父親,不免有些悵然,同盧氏商議著,是不是該尋個時機(jī)見一見。 “還不急,我見枝枝說的并不確切,想也不是十拿九穩(wěn),”盧氏輕聲道:“且再等些時日吧,你也別催她。” 內(nèi)宅之事,謝偃素來不過問,聽妻子這樣講,并未反對:“那便再等等吧?!?/br> …… 盧氏既在丈夫處得了音訊,自然不會瞞著女兒,叫了謝華瑯過去,將謝偃心思說了,謝華瑯自是喜不自勝,也有了理由,名正言順的往外跑。 盧氏見狀,只得念了幾句“女大不中留”,又悄聲叮囑她,私下會面沒什么,可不許做出格的,謝華瑯滿口應(yīng)了,忙不迭出門去了。 “夫人且安心吧,”女婢奉了香茶,笑道:“娘子自幼聰慧,哪有吃虧的時候?” “這幾個孩子都沒怎么叫我費心,只是有一樁不好,”盧氏念及此處,無奈道:“心思太活,一個不留神,就捅個簍子給你看。” 女婢含笑寬慰:“娘子大了,心中有分寸的?!?/br> …… 謝華瑯既出了門,便打馬往道觀處去,門口那年輕道士見了她,神情卻有些古怪。 謝華瑯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愛逗弄人了,見狀停下,笑道:“你不攔我了嗎?” 那年輕道士悶悶道:“不攔?!?/br> 謝華瑯饒有興致道:“為什么不攔?” 年輕道士將手中掃帚放下,神情有些困惑:“觀主說,以后都不用再攔你了?!?/br> 他轉(zhuǎn)目去看謝華瑯,奇怪道:“為什么?” 謝華瑯忍俊不禁,道:“你覺得是為什么呢?” 那年輕道士想了想,坦誠道:“我不知道?!?/br> 初春的陽光灑在他有些稚氣的臉上,青春正好。 “那就想嘛,”謝華瑯笑道:“他為什么不叫你們攔著我了?” 那年輕道士被她笑的有些臉紅,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訥訥不語。 謝華瑯看的好笑,正待再玩笑幾句,卻見衡嘉不知何時過來,問道:“女郎安好?” 謝華瑯向他行個半禮,后者側(cè)身避開,低笑道:“觀主說,女郎若是再調(diào)戲他人,此后便不許您過來了?!?/br> 謝華瑯心中微動,旋即又咕嘟咕嘟冒起泡來,甜絲絲的,幾乎要忍不住笑:“他人呢?” 衡嘉示意她入內(nèi):“正在后堂。” 從山門到后堂,相距也沒多遠(yuǎn),謝華瑯腳步輕快的過去,便見那人盤膝而坐,脊背挺直,狀若芝蘭,身前是茶案與一應(yīng)茶具,俱是成雙。 聽見她腳步聲,他側(cè)目瞟了一眼,旋即又將視線收回,靜默無言。 “道長!”謝華瑯在門前脫去鞋履,笑盈盈走上前去,在他身側(cè)坐了:“我又來啦!” 顧景陽抬手斟茶,先替她斟了半杯,然后才為自己斟。 他的手也漂亮,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同這個人一樣,有種類似于翠竹的端方雅正。 “道長,你是在生氣嗎?” 謝華瑯托著腮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問道:“我同你說話,你怎么不理會呢?” 顧景陽淡淡道:“坐到對面去。” “為什么?” 謝華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只覺這人從清冷疏離的神情,到端雅秀徹的氣度,再到工整潔白的道袍領(lǐng)口,無一處不叫她喜愛。 她含笑問道:“你不喜歡跟我挨著坐嗎?” “飲茶都是相對而坐,”顧景陽道:“沒有如你這般,坐在別人身邊的?!?/br> “道長,”謝華瑯微微斂了笑意,上下打量他一會兒,忽然道:“你在生氣?!?/br> 顧景陽道:“沒有。” “就是有,”謝華瑯道:“你在氣什么?” 顧景陽眼瞼低垂,靜默不語。 謝華瑯就這么盯著他看,思忖一會兒,道:“以后我不跟小道士搭話了?!?/br> 顧景陽連眼都不曾抬。 “真的,”謝華瑯見狀,保證道:“從此以后,只要他們不先同我說話,我就不理會他們,當(dāng)然,即便他們主動跟我搭話,我也不理會的……” “道長,道長?”顧景陽不說話,她便扯住他衣袖,含笑搖晃:“重九哥哥,重九郎君,九郎?你別板著臉不說話,理理我呀?!?/br> 她語氣綿軟,不像是認(rèn)錯,倒像是在撒嬌。 顧景陽聽她喚到“九郎”時,那雙琉璃般剔透的眼睛里,倏然閃過一絲羞赧,撥開她手,淡淡道:“喝茶?!?/br> 明明就是吃醋了,卻別扭成這樣,一句話也不肯說。 謝華瑯忍俊不禁:“道長,你不生我氣了?” 顧景陽淡漠不語。 “你怎么又不理人了?”謝華瑯托著腮,問道:“我這么喜歡你,你別總不理我呀?!?/br> 顧景陽道:“這種話,也是能隨便說出口的嗎?” “那我以后不說了,”謝華瑯從善如流,含笑喚道:“九哥哥,九郎君,九郎?你大人有大量,別不高興了?!?/br> 顧景陽抬眼看她,輕輕道:“聒噪?!?/br> 第6章 衷腸 “聒噪?”謝華瑯眉頭微蹙,詫異道:“你說我聒噪?” 有春風(fēng)穿堂而過,吹起了顧景陽衣帶,他巋然不動,神情恬淡如水,淡淡道:“不然呢?” 謝華瑯還沒被人這么說過呢,心生驚訝,疑惑的問門外衡嘉,道:“衡嘉,你也覺得我聒噪嗎?” 衡嘉聽她這么問,真是說“是”也不好,說“不是”也不好,有些話陛下可以說,但他卻絕對不可以說。 衡嘉正進(jìn)退兩難,卻見顧景陽轉(zhuǎn)身看他,眉頭微皺:“你怎么還在這兒?” 衡嘉左右看看,有些不自在的咳了聲,道:“倘若觀主另有吩咐……” “沒有。”顧景陽道:“你退下吧?!?/br> “噯?!焙饧蚊Σ坏鼞?yīng)了聲,悄悄將額頭汗珠拭去,退了出去。 顧景陽心中有些極細(xì)微的窘迫,回過身去,卻見謝華瑯手中捏著那只白瓷杯,細(xì)細(xì)品內(nèi)中茶。 時下女郎頗愛珠飾,妝面鮮妍,正如牡丹荼蘼,自花鈿至鵝黃,乃至于鬢角斜紅,不一而足。 她也頗愛艷色,衣裙華美,然而面上卻素凈,除去黛眉唇脂,便再沒有其余妝飾,十指纖如玉,連蔻丹都沒有涂。 謝華瑯將空了的白瓷杯輕輕擱下,道:“道長,我的手比我的臉還好看嗎?” 顧景陽為她續(xù)杯:“你不說話的時候,最好看?!?/br> 謝華瑯“噗嗤”一聲笑了,手指捏住那只白瓷盞摩挲幾下,卻沒有再飲,覺得外間風(fēng)略微有些大,便站起身來,將自己斜對面的窗扉合上了。 春日里日光和煦,衣衫也單薄,她抬手時寬袖下滑,露出半截小臂,肌膚瑩潤,玉臂如酥。 顧景陽克于禮教,偶然瞥見,旋即別開了眼。 謝華瑯卻不曾注意此事,她的目光,正被東側(cè)安放著的一柄劍吸引了。 畢竟是客人,不好冒昧,她先問了主人:“我能過去看看嗎?” 顧景陽并未起身,只道:“去吧?!?/br> 劍有百兵之君的美稱,因起源于黃帝時代,又稱百兵之祖。 謝華瑯精于騎射,然而技擊之道,卻未曾涉獵過,倒是家中幾位兄長,頗擅此道,父親、叔父與兄長幾人,每每也佩劍為飾。 那把劍便被安置于架上,并無裝飾,謝華瑯上前執(zhí)起,拔劍出鞘,便見寒氣四溢,光華內(nèi)斂,劍刃清冽如冰,清晰倒映出她的雙目。 心神一凜,她歸劍入鞘,由衷贊道:“好劍?!?/br> 顧景陽道:“尚可?!?/br> “無論有多好,到你嘴里,也只能是尚可,”謝華瑯還記得他先前點評自己之事,聞言莞爾:“怎么沒有佩玉?” 《禮記》 講:君子無故,玉不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