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皇帝閉上眼睛,想起皇后嫁給他做妻子的第一夜。當時他還只是個沒有權(quán)利的王爺,被許了正妃,就是舒賀葉拉佳氏。 她家是名門大家,皇帝當時權(quán)利微小,又自卑,以為自己配不上。誰知新婚第一晚,舒賀葉拉佳氏便像看出來了他心里所想似的,拉住他的手,細細道:“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夫君了。往后的日子我必將盡心侍奉,與你夫妻同心,同甘共苦。” 舒賀葉拉佳氏說的一字頓一字,當時還是王爺?shù)幕实坌闹姓鸷?,也緊緊的攥著她的手,這對年輕的夫婦就這樣相互交換了自己的真心。 最后,皇帝在風云暗涌的皇室爭斗中一舉奪嫡,登上帝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封舒賀葉拉佳氏為皇后。一晃,便是二十年煙消云散。 皇帝不禁感嘆:“佳兒,朕有多久沒有這樣喚過你了?” 皇后的眼底不禁彌漫出一股淡然的哀傷。生在帝王家中,有許多東西都是身不由己。她做完皇帝妻子,理應當母儀天下,賢良淑德。所以這二十年來,皇帝后宮佳麗三千,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許多年輕貌美的女子涌進來,人老珠黃的女子退出去。好在皇帝對她依舊真心,但是真心,永遠不能安撫皇后夜深人靜里寂靜的悲哀。 皇后緊緊的握住皇帝的手,慢慢搖了搖頭。 皇上臉上艱難,又問道:“佳兒,你怨恨朕嗎?” 皇后搖頭:“臣妾不敢?!?/br> 皇上繼續(xù)道:“我把皇位傳給祁兒,你心底有怨言也是應當。但是你看,睿兒還年幼,現(xiàn)在天下難平,又有貪官污吏敗壞風氣,這一大攤子,睿兒怎能處理?” 皇后微微蹙眉,思索片刻:“無論皇帝做什么,臣妾都支持您?!?/br> 皇上的手指顫抖,喃喃自語:“一晃十幾年,祁兒睿兒也長大了?!?/br> 他又咳嗽幾聲,疲憊至極的閉上眼睛。一陣輕風吹拂,仿佛又回到了當初,他年少輕狂,登上皇位,睥睨天下的樣子。 那時光陰正好,可是不過方寸間,就匆匆忙忙變了樣子。 門口站著的福祿公公亦是深深地垂著頭,直到一個小太監(jiān)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福祿公公點頭:“知道了,下去吧。” 他連忙走到殿里深深頷首:“皇上,太子殿下求見。” 皇帝應允:“讓他進來。” 諸祁走進來,行禮之后問了皇帝近況,又說了些進來朝堂之上發(fā)生的諸多事宜。 皇帝嘆口氣,對皇后說:“皇后,你也累了,先退下休息去吧。朕有話要對祁兒講?!?/br> 皇后擔憂的看了皇帝一眼,才起身:“臣妾告退?!?/br> 諸祁亦微微頷首:“恭送皇額娘?!?/br> 皇后走了,到了翊坤宮中,坐在暖榻上喝了口茶水。她只覺得心里不寧,又無計可施,索性喊梨燈尋來幾個帕子,一針一線的繡著。 養(yǎng)心殿里,諸祁垂首站在一旁?;实鄱嗽斔腠?,才開口道:“祁兒,你過來,到父皇的身邊來?!?/br> 諸祁微微蹙眉,但依舊向前走幾步,坐到皇帝身邊。 皇帝看著這個身形修長,面容英俊的兒子,心里滿是滿意。同時又有一股nongnong的愧疚之情包圍著他。他沉聲道:“父皇老了?!?/br> 諸祁看著他。皇帝的確老了,眼眸之間里皆是疲憊,但諸祁思索半響,答到:“父皇正值壯年,怎么會老?” 皇上搖了搖頭,長繭的雙手輕輕的覆蓋住諸祁的手。諸祁受不了這樣的親昵,幾乎是一瞬間就把手抽開了?;实畚⑽⑼nD,繼而嘆氣道:“祁兒,這么多年過去了,難道你還在埋怨父皇嗎?” 諸祁眼眸之中皆是冰涼。 埋怨?他何德何能有資格埋怨皇帝? 諸祁冷笑一聲,但是面色依舊一片平和,輕聲說:“沒有。兒臣并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滿?!?/br> 知子莫如父,皇帝幾乎一眼就看出來了他的想法。他倚在榻子上的脊背,不禁挺直有些激動的喊道:“朕知道,你還在怨恨朕,就是因為當年,你母妃!” 諸祁一怔,似乎是被說到痛處,冷冷的看著他。 皇帝嘆了口氣:“當年的事情……祁兒,你還年幼,懂不了這其中的復雜緣由。” 諸祁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那日冰天雪地里,結(jié)了冰的湖面,和一雙飄在湖面上被凍住了的金縷鞋。 他冷冷的笑了一下:“是,兒臣年幼。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母親跳入冰涼的湖水里卻無計可施,都是兒臣不好,沒有盡好兒臣的職責。” 皇帝猛然抓住諸祁的手:“并非如此!祁兒,這并非是你的錯。你天資聰穎,自五歲起便讀書識字,而且是朕的第一個兒子。朕對你喜愛有加,所以不想讓你知道其中緣由,你能明白父皇心意嗎?” 諸祁抿起唇角,冰涼的唇畔形成一條直線。 這對父子了僵持在榻邊。宛如老僧入定,養(yǎng)心殿里陷入了長長久久的一片沉默里。 福公公立在外面,眼觀鼻鼻觀心。 皇帝又是一陣劇烈咳嗽。諸祁終是心軟,把瓷杯倒了茶水,晾到合適溫度時才遞給他?;实圯p輕抿了一口,蒼白的臉上才出現(xiàn)了抹紅潤。他沉沉的嘆了口氣:“祁兒。不管你明不明白,這天下終究是你的。西北胡狄是朕的心腹大患,朕只希望你能夠子承父業(yè),好好將這大晟朝的國泰民安延續(xù)下去。” 諸祁心底略有些復雜,沉默的看著他。 作者有話要說: 諸祁什么時候才能娶到寶珠呢 第20章 禮節(jié) 大晟朝民宿風物富饒相同,太子妃迎娶也有過程。 天下皆知,太子殿下與太子妃的婚期定在三月初,拂堤楊柳醉春煙的好時節(jié)。 江家里的丫鬟婆子早就牢牢記住了規(guī)矩,成婚禮前一天,江家須將妝奩送到太zigong中,里面是金銀細軟,各種各樣的新奇玩意兒。雖說東宮不缺這些,但是祖制也是不能少的。里面也有一些皇帝的御賜之物,必須又江家德高望重的族人乘馬車送過去,內(nèi)務府設宴款待,再在日暮前回來,尋一個好兆頭。 成婚當日,太子殿下要穿的喜服必須早早的制好,在吉時前三個時辰送到東宮。太子須身穿蟒袍到皇帝,皇后面前行三跪九叩大禮。 鑾儀衛(wèi)預備紅緞圍的八抬彩轎,年命相合生辰無忌的內(nèi)務府總管一人率領(lǐng)屬官二十人、護軍參領(lǐng)一人率領(lǐng)護軍四十人,負責迎娶新人。 先期選取年命相合生辰無忌的總管內(nèi)務府大臣妻一人率內(nèi)管領(lǐng)妻等八名擔任隨侍女官,分別到太子妃家與太zigong敬侯,步軍統(tǒng)領(lǐng)負責清理自宮門到太子妃家的道路。 這一切都打點好了之后,太子即刻出發(fā),迎娶太子妃。 到那時必定是個全城矚目的好日子,一個差錯都不能出。 徐氏早就被封了誥命夫人。今時不同往日,她臉上也有了神采,將一眾下人都叫到正廳里議事。 江寶珠這幾天一直縮在房里沒有出門。她一貫膽小如鼠,經(jīng)常自己用一些莫須有的臆想出來的東西嚇唬自己。才從算命老頭那里回來不到三日,寶珠眼瞼下早就布了小層陰影,那都是晚上做噩夢嚇出來的。 比方說昨日,她夢見自己身上穿著鴛鴦戲水的紅色喜服,蓋著鮮艷的紅色蓋頭坐在床榻上。諸祁醉醺醺的走過來,眼眸里炙熱guntang,撲過來輕輕的一挑,她身上的薄衫就成了碎片。她怕的要命,想趕快逃跑,諸祁就帶著冷冰冰的笑容把她從榻上提起來,直接砍了手腕子泡酸菜。 “啊……好疼!”江寶珠今天早上是被疼醒的。連早膳都沒有好好吃。 日子真是越來越難過。江寶珠瑟瑟發(fā)抖,她真的不想被泡成泡椒酸菜。聞夢見她一直在屋里憋著,便取出紙鳶來勸她:“小姐,您別一直在屋子里燜著了。我看今天外面天氣晴朗,我們?nèi)シ偶堷S吧。” 江寶珠有氣無力的搖了搖頭:“不想去。” 聞夢連忙過來拉她的手:“來嘛,在屋子里憋著遲早會憋出病來的?!?/br> 外面風漸漸變暖和了,迎春花的花骨朵都開始往外抽條。墻壁上的樹葉子也長出來了嫩芽,嬌滴滴的,在微風中打著顫。 江寶珠迷茫的嘆了口氣,任由聞夢給她換了身鵝黃色的鮮亮春日衣衫,她又挽了個元寶發(fā)髻,額頭間綴著一個小小的月牙墜子。聞夢眼前一亮:“我們的小姐真是愈發(fā)楚楚動人了。” 江寶珠提不起興趣,手里攥著紙鳶推門而出,垂著頭走了幾步路,到了后院。 后院里空曠,又有風,是個放紙鳶的好地方。聞夢連忙喊道:“小姐,起風了,您放手??!” 江寶珠呆滯的盯著那個紙鳶。單薄的一層紙,在風里發(fā)顫。她最后還是沒有放起來,慢吞吞的走到聞夢身邊,尋了一塊干凈的地方坐下。 聞夢不解道:“小姐,您怎么過來了?為什么沒有放起來?” 江寶珠托腮,嘆了口氣:“挺可憐的。飛到天上無依無靠的,還是別放了?!?/br> 聞夢面含愁思,便摸住了寶珠的手:“小姐,莫不是有些煩心事?” 江寶珠看了她一眼,正色道:“聞夢,若是我不嫁給太子,便會如何呢?” 聞夢一怔,她完全沒有想到小姐會有這樣的想法。 江寶珠縮了縮纖細的脖頸,把手指尖上的風箏線纏了又松,松了又纏。她皮膚極白,又薄,在日頭下好像在發(fā)光。額前幾縷發(fā)絲被風吹亂了,黏在薄薄的皮膚上,愈發(fā)驚心動魄。 聞夢連忙開口:“小姐,您別因為一個江湖道士的話亂想了。太子殿下是極喜歡您的,要不然為什么第一眼見您便指名道姓,叫您做太子妃?” 江寶珠搖頭:“或許他只把我當成了個呆呆傻傻的有趣玩物?!?/br> 聞夢急了,瞪圓眼睛反駁道:“怎么可能!小姐,您還是在亂想!” 兩個人坐在太陽地上,也并不覺得冷。江寶珠只是滿面愁容的嘆氣:“漁夫喜歡魚,釣上來之后也會把魚殺了燉了煲湯喝。但是漁夫卻極喜歡釣魚,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他們享受這個過程,看著魚做出毫無意義的掙扎,再眼睜睜的看著魚在guntang的鍋里被煮熟。” 聞夢心驚,目瞪口呆:“小姐,您這又是什么歪理呀?人又怎么可以同魚比較?” “你不懂?!?/br> 江寶珠覺得自己命不久矣,但是也只能順著諸祁來。要不然不知道哪一天惹怒了他,自己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聞夢不甘心,又問:“小姐,這些歪道理您是從哪里看來的?” “畫本子上都是這樣寫的。” 江寶珠搖了搖頭:“聞夢,回去吧。我不掙扎了?!?/br> 她仿佛能夠看出來,自己怎樣被煲成魚頭湯喝。 徐氏披著云錦金絲對襖,頭上斜斜的填了一只鳳頭釵,在長嬤嬤的攙扶下進了西廂房。廂房里換上了窗紗,地龍也暖,中間的紅檀木桌子上面的書本整整齊齊,徐氏隨手拿起其中的一本細細一看,是本《杜十娘怒沉百寶箱》。 徐氏柳眉緊蹙,細聲呵斥道:“二小姐桌上都是些什么烏七八糟的書?” 長嬤嬤輕輕搖頭:“二小姐是從哪里借來的,老奴也不甚清楚?!?/br> 徐氏看了一圈,沒有人在廂房里。她坐在椅子上微微嘆氣:“二小姐都快要嫁到東宮去了,還這樣日日在外面亂晃。著實有違禮節(jié),今日可得好好訓斥一番?!?/br> 長嬤嬤微微頷首表示同意:“老奴覺得正是如此??墒嵌〗闾焐X子不靈光,這些東西也強求不來?!?/br> 徐氏不禁坐在榻子上陷入了一陣沉思。當初她帶著年幼的寶珠去宮中,結(jié)果誰承想在御花園的太湖里落了水。寶珠人是救回來了,可是郎中說這冬日里來湖水寒冷,受了刺激,怕是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都怪她這個做額娘的沒盡職責,連一個孩子都看不住。 就在這一陣沉默間,江寶珠從外面病怏怏的走進來??匆娦焓献陂阶由希瑢氈樵尞?,走近了點開口:“娘親,你怎么在這里不是和爹爹在正廳里議事嗎?” 徐氏看著寶珠。她小巧的鼻頭滲出了層晶瑩的細汗,春日里薄薄的紗裙下面是細弱的脖頸,眼睛大而媚,像是含著秋日里水面上籠罩的薄霧??粗阆牒谠谛念^。真是個好孩子啊,徐氏拿著帕子細細的擦掉寶珠鼻頭滲出的汗珠,寵溺道:“珠珠又去哪里玩了?” 江寶珠瞇著眼睛坐到了徐氏身邊,手指捏起來了顆豆沙小餅?!叭ネ饷娣偶堷S了。” 徐氏點頭:“這幾日天氣溫暖,但是出去玩耍的時候也要記得多加衣,免得又風寒了。頭疼腦熱的難受,你又生來不喜歡喝藥?!?/br> 江寶珠悶悶的答應一聲。 她腦海里想起諸祁喂她喝藥時的樣子。 深不見底的眼眸,強烈的占有欲,炙熱又可怕。 思考了半響,江寶珠抬頭看著徐氏。她心底糾結(jié)又懼怕,但是又無法開口,即使開口,徐氏或許也只是呵斥她幾句,再也沒有別的話了。 徐氏又接著道:“聞夢,聽見了嗎?出去玩耍的時候記得提醒小姐多加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