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寧抬眉，秦衍坐在輪椅上，一身世子錦袍，將他襯得越發(fā)纖瘦病弱，雖出身武將世家，卻一點也不見武將的悍勇之氣。

    有的只是單薄的身體，與清清冷冷的眸子。

    有那么一瞬間，嘉寧想起了她的第三任駙馬，秦衍的大哥，秦孟英。

    那是一個極其俊朗英武的男子，身著湛藍(lán)錦衣，縱馬而行，街上兩端招滿紅袖，錦帕紛紛揚揚落下，他抬頭，劍眉星目，似是比太陽更為耀眼。

    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時，她嫁給了他。

    他遠(yuǎn)征昆侖關(guān)，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她跪在秦家祠堂前，發(fā)誓護住他的幼弟秦衍。

    后來從不問世事的她踏足紫宸殿，決絕斷發(fā)，逼得宣平帝不再追究秦家戰(zhàn)敗。

    那時候的她以為，她護住了秦家，護住了秦衍，對得住她與他的半日夫妻。

    可今日看到秦衍派人送過來的東西時，她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衍兒?！?/br>
    嘉寧公主看著面前的秦衍，輕輕一嘆。

    她出身皇室，見慣了爭斗奪嫡，理解宣平帝擔(dān)心秦家功高震主的心情，也理解宣平帝為中央集權(quán)，提拔臭名昭著的李不言，也理解宣平帝曾動用過的小小手段。

    她都理解。

    她只是理解不了，為什么一定要趕盡殺絕。

    冷風(fēng)從未關(guān)嚴(yán)的窗戶處一陣一陣襲來，琉璃宮燈里的燭火搖曳不止，小侍女上前關(guān)了窗戶，又回身撥弄屋里的炭盆。

    秦衍身體不好，極其怕冷，這個季節(jié)了，公主府仍燒著地龍。

    單是地龍還不夠，屋里的炭盆也要燒得旺旺的。

    李夜城推著秦衍，走到嘉寧公主面前。

    熱浪襲來，冷熱交替，秦衍偏過來，輕輕地咳嗽著。

    李夜城把秦衍送到后，便起身離開。

    小侍女捧來了熱茶，給秦衍斟滿一杯，端到秦衍唇邊，秦衍低頭抿了一口。

    這一幕看下來，嘉寧公主只覺得心頭發(fā)酸，等秦衍咽下茶，面上好受一點時，嘉寧公主方開口道：“是我對你不住。”

    秦衍微微抬眉，嘉寧公主輕輕一笑，繼續(xù)道：“我大婚那日，是個極好的機會，你在那日動手，可好？”

    窗外夜風(fēng)又起，卷起落葉與花瓣，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廊下的畫眉鳥互相梳理著羽毛，嘰嘰喳喳說著只有它們才能聽懂的話。

    秦衍放下了茶杯，靜靜地看著嘉寧公主，道：“李不言是李不言，陛下是陛下。你既然喜歡他，便好好與他過日子，無需為我打算。”

    他在她身后太久了，他早該自己撐起一片天的。

    “我翻了書，我生日那天，便是一個不錯的日子。那日迎娶星河進(jìn)門，小滿jiejie覺得如何？”

    嘉寧公主微微一怔，自動忽略了秦衍講她喜歡李不言的事情，關(guān)注點全部在三月十八日迎娶顧星河入門的事情上：“這么快？”

    “會不會太倉促了？”

    秦衍輕搖頭，笑了一下，道：“小滿jiejie早在數(shù)年前，便開始為我準(zhǔn)備大婚所用的東西。幾年的準(zhǔn)備，不倉促?！?/br>
    以前他總覺得嘉寧準(zhǔn)備得太早，他不可能那么早結(jié)婚的，準(zhǔn)備了也無用，白白地放在倉庫里。

    但如今看來，卻是準(zhǔn)備得極為恰當(dāng)。

    若不是嘉寧公主早早備下了，他去哪趕出來大婚所用物品？

    迎娶顧星河，他不想簡陋，更不想對付，他想傾盡一切。

    至于顧星河喜不喜歡自己，他覺得，大抵是喜歡的。

    如果不喜歡，不會在探知顧修承的打算后，匆匆來公主府告訴他，更不會同意他這個荒謬的做法。

    雖然王府的家財很有吸引力，但他若是個十足的紈绔，以顧星河之眼光，是根本不可能嫁給他的。

    顧星河喜歡他，他很確定。

    只是她的喜歡，沒有他的多而已。

    沒關(guān)系，余生很長，他可以用一生去培養(yǎng)。

    作者有話要說：　　顧星河：不不不

    我更喜歡李夜城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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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顧星河顯然是不知道秦衍的想法的, 如果得知了，她多半會認(rèn)真地看著秦衍, 極為誠懇地說上一句：不，我喜歡李夜城拿一掛的。

    若以長相來看，秦衍的確更為精致, 氣質(zhì)清冷疏離，眉目如畫, 就連手，也好看到讓她作為一個女孩子, 都不好意思在他面前伸出來手。

    可見他的手有多好看，臉有么精致無暇。

    或許是因為他生的太過精致, 又或許是因為他的氣質(zhì)太過不染人間煙火, 與他在一起，顧星河總有一種如墜夢境的不真實感。

    再加上他身體孱弱，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刮得似的, 再怎么好看，也只能是櫥柜里端放著的琉璃，華美易碎, 只能讓人捧在掌心, 不能與之生活。

    李夜城就完全不同了, 別的不說, 身體素質(zhì)一級棒，不用擔(dān)心他今天痛了，明天不舒服了, 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好相處，但實際上，人很不錯。

    與他那若利劍出鞘的鋒利長相，一點也不相像。

    這種反差萌，簡直不要太可愛。

    當(dāng)然了，這兩種想法，都只是想想。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無論是秦衍，還是李夜城，都不是她能宵想的人物。

    雖說她現(xiàn)在因為亂七八糟的事情跟秦衍綁定了，但顧星河心里很清楚，秦衍身份尊貴，如果真的要娶，娶得也是世家閨秀，能給他帶來幫助的那一種。

    至于李夜城，那就更不用說了，年紀(jì)輕輕就被封了候，近百年來的獨一份，華陽公主又簡在帝心，雖說李夜城身上流有蠻夷血脈，但個人能力非常出色，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這樣的一個人，會娶一個家里亂成一團糟，每天都在為天啟城的百姓提供新的笑料的女子嗎？

    肯定不會的。

    所以啊，人要有自知之明。

    顧星河覺得，她這種人，跟秦衍合作結(jié)束后，拿了王府家財，吃吃喝喝玩玩，帶著二狗子，游覽名山大川，若是遇到了好看的狗子，再給二狗子找個狗生伴侶。

    這就夠了。

    哦，對了，如果路上遇到了好看的小哥哥，她也能順便找個人生伴侶。

    多么美妙的人生啊。

    顧星河沉浸在自己的美夢中，連顧家接她的人多了一個白夫人，都沒怎么放在心上，還是顧章則特意把白夫人介紹了一邊，顧星河才醒過來神。

    上下打量一眼白夫人，再瞧瞧立在一旁的林夫人，看完之后，顧星河認(rèn)真地覺得，她要是顧修承，她也不好在兩人之間做選擇。

    一個干練果敢，眉間帶有三分英氣，一個嬌怯怯的，我見猶憐，無論哪一個，相貌氣質(zhì)都是一等一的好。

    無怪乎顧修承糾結(jié)了這么多年，至今沒做出個決定。

    顧星河這般想著，上前給二人見禮，一個是姑母，一個是姨母，兩個都是長輩，她一個小輩，只有給人行禮的份兒。

    顧星河尚未拜下，白夫人便搶在林夫人之前把她扶起來，拉著她的手，心肝rou地叫個不聽，水汪汪的眼睛，竟是紅了一圈，仿佛再說一兩句話，便能哭下來一般。

    一旁的林夫人毫不掩飾對白夫人的厭煩，皺眉不耐道：“夠了，該回了，相爺還在家里等著。”

    聽到林夫人這般說，白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輕輕拍了拍顧星河的手，柔聲道：“jiejie說的是，表哥還在等著。”

    兩人一來一回，明爭暗斗不斷，顧星河眼皮跳了跳。

    一個對對方的厭煩不加掩飾，一個在話里明晃晃地用稱呼戳對方的心，與她們站在一處，顧星河便覺得頭大，也不知道顧修承是怎么應(yīng)付過來的。

    齊人之福雖好，但也不是那么好享受的。

    好在這個時代雖民風(fēng)彪悍，但女子之間尚未到達(dá)一言不合就抽刀的情況，兩位夫人也只是過過嘴癮，并未大打出手。

    頂著兩位夫人的口水戰(zhàn)，顧星河懷抱著二狗子，面無表情坐上了馬車。

    白夫人怕二狗子，不敢離顧星河太近，林夫人倒是一臉稀奇，盯著二狗子問了不少問題，若不是要維持相府夫人的穩(wěn)重形象，怕是早已伸手抱上了。

    林夫人的反應(yīng)讓顧星河有些意外。

    顧章則曾經(jīng)告訴過她，他們母親的死，跟林夫人有關(guān)系，他之所以與林家斷絕關(guān)系，也是因為林家處事不公，一味包庇林夫人，不給他們母親一個公道。

    可從林夫人對她的態(tài)度來看，顧星河覺得，當(dāng)年之事，似乎并不像顧章則說的那樣。

    如果林夫人真的害死了她的母親，那么對她是無法做到心無芥蒂的，心理素質(zhì)再差點，看到?jīng)]有被害死的她，是不敢與她有目光接觸的。

    而不是像現(xiàn)在，不熟絡(luò)，但也不心虛，坦坦蕩蕩與她說著話，好奇地問著她話里二狗子的事情。

    坐上馬車后，顧星河仍在想林夫人的態(tài)度。

    顧章則原本騎著馬過來的，接到顧星河后，沒再騎馬，跟著顧星河上了馬車，擔(dān)心顧星河不了解顧家，絮絮叨叨說著顧家的事情。

    說完之后，顧章則又道：“你不用理林夫人那么多?！?/br>
    顧章則出身世家，有著身為世家子弟的良好涵養(yǎng)，再怎么恨一個人，當(dāng)那個人是他長輩時，他還是無法做到直呼其名，只以林夫人相稱。

    “她害死了母親，如今又來哄騙你——”

    聽著顧章則的話越來越?jīng)]遮攔，顧星河蹙眉打斷了他的話：“哥，慎言?！?/br>
    她實在懷疑，顧家現(xiàn)在是林夫人管家，他哥這種直性子，是怎么在林夫人手底下活過來的？

    周圍都是林夫人的人，他還肆無忌憚?wù)f著林夫人的壞話，不怕林夫人脾氣一上來，跟弄死他們母親一樣，也把他弄死嗎？

    顧星河拉了拉顧章則的袖子，覺得自己需要描補一二：“當(dāng)年之事，在沒有查清楚之前，我們不能隨意給人扣上兇手的帽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