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拍大腿，何大爺都說不下去了，蹲下身，抱著頭不吭聲，可何大嬸分明就聽到他喉間的哽咽聲。

    也埋怨不下去了，何嬸靠著墻滑坐在地，也反手抹眼淚，也不知哭了多久，又撐起身往外走：“我去找海燕，不管咋的，得先把閨女找回來！”

    何大爺沒吭聲，等到何嬸走到院門口了，才抬頭喊了聲：“等我下，一起去……”

    老兩口一前一后地出了門，一路上也遇著不少人，卻是不好意思問有沒有人看到自家閨女。

    何大爺一直低著頭，不敢去看別人是個(gè)什么眼色，何嬸卻是仰著頭，誰看過來就瞪向誰，配著她臉上剛才打完架還沒處理的抓痕，還真有點(diǎn)凌厲的意思。

    只可惜一路找過去，卻是根本沒看到何海燕，老兩口不禁慌了神，何嬸也顧不得去瞪誰了，看到人就上前問看到海燕沒，要是人搖頭她就失魂落魄，連個(gè)招呼都忘了打，這么一來，不到半個(gè)小時(shí)，勝利二隊(duì)倒都知道何海燕失蹤了。

    當(dāng)著何家兩口子面不說，背后卻是說什么的都有了。

    “是不是和老楊家的一樣，私奔了？”

    “私啥奔??？要不，那不是小胡都……”

    “誰說就一定是小胡的呢？要不讓何嫂去知青點(diǎn)看看?！?/br>
    “呀，可不敢這么說去，小心何嫂抓你一臉花。”

    別個(gè)就樂了：“要真在知青點(diǎn)也中，就怕在河邊……”

    說到這，所有人都突然消了聲，誰都不作聲了，好一會兒，才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就那么不聲不響地作鳥獸散了。

    要說，說閑話是一回事，可誰也不想擔(dān)上說閑話逼死人的罪名，只是到底沒誰敢跑到河邊去看一看。

    夏明慧其實(shí)是不知道這天勝利二隊(duì)發(fā)生的那些事的，雖說這些天也聽說了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但何海燕早就說過讓她少管閑事，她也不會一個(gè)勁地往前沖，自然不會摻和那些。

    這天晚上上完晚自習(xí)，天也晚了，夏明慧騎自行車回鄉(xiāng)下，到了公社，就看到前面一道身影搖搖晃晃的，倒有點(diǎn)像喝多了。

    這年頭，尤其是鄉(xiāng)下地方到了晚上那是真沒什么娛樂活動，天天晚上吃完飯嘮會兒磕也就睡了，如果是冬天，沒什么大活計(jì)，家家都在貓冬，還有可能聚在一處耍點(diǎn)小錢啥的，這個(gè)季節(jié)卻真的都是少睡早起早干活，到了晚上根本就沒有人在外頭閑逛。

    夏明慧騎車回來，就沒見著幾個(gè)人，這會兒看到前面突然有這么個(gè)喝醉酒的，倒是提起了心。有時(shí)候，酒鬼可比壞蛋還難纏。

    近了些，才看出前面搖搖晃晃的那個(gè)是個(gè)女人。

    女酒鬼總比男酒鬼強(qiáng)！

    車子駛過，夏明慧下意識地扭了下頭，這一看，差點(diǎn)叫出來。

    兩人交錯而過，正是在一根電線桿下。頭頂昏暗的路燈正好照在那女人失魂落魄的臉上，夏明慧看得清楚，那分明就是何海燕。

    夏明慧蹬了兩圈，就慢下來，咬咬嘴唇，索性下了車盯著何海燕看。

    “海燕姐？”

    低聲叫了聲，夏明慧心想就算是何海燕再罵她多管閑事，也得把人帶回家才行啊。

    可是何海燕卻好像沒聽見似的，竟是直接搖晃著身子從夏明慧身邊穿了過去。

    夏明慧只聽到何海燕在說：“為什么？為什么會查無此人？為什么？明明就是那個(gè)財(cái)經(jīng)學(xué)院的……”

    查無此人？！

    夏明慧眨巴眨巴眼，想起何海燕手里還捏著什么東西。

    啊，該不會是何海燕一直在給胡文軒寫信吧？

    這倒有可能！說不定從胡文軒走了之后何海燕就一直在寫信。她懷孕的事兒也一定寫信告訴胡文軒了。

    只是胡文軒那個(gè)人，就算是夏明慧接觸得不多，可從上輩子的經(jīng)驗(yàn)來看，他是絕不會回來的，說不定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了，這一走就絕不會再和何海燕、勝利二隊(duì)的人接觸，歡送會上說什么會回饋勝利二隊(duì)的話，那都是屁用沒有的假話。

    接到何海燕的信，胡文軒絕不會開心，只會心慌甚至害怕，說不定他根本連看都不肯看，就直接交給郵遞員退了回去。

    沒人收信，郵遞員也只能以“查無此人”的名義把信退了回來。

    也不知這是第幾封信了，讓何海燕徹底絕望，失魂落魄到連人喊她都聽不見。

    一想通這個(gè)，夏明慧忍不住嘆了口氣。

    心里到底擔(dān)心何海燕，她也不上車，就推著車跟著何海燕身后，也不喊人，就這么不近不遠(yuǎn)地跟著她。

    好在何海燕雖然神智似乎不大清醒，卻沒往別處亂走，她的腳步雖零亂，卻始終都是往一個(gè)方向去。

    可能神智雖然不清，但身體卻仍有記憶，帶著她一步一步往最熟悉的地方走去。

    第一百九十章 累癱的英雄

    跟在何海燕身后，看她是往勝利二隊(duì)去的，夏明慧心里倒有些松快。

    只要還知道回家就好，回了家，才有人安撫，不只是身體，還有心靈。

    人啊，受傷的時(shí)候就要回家……

    腳步一頓，夏明慧看著前面腳步蹣跚，越走越偏離大道的何海燕，心里慌起來。

    這、這是往河邊去吧？不會是……

    咽了口水，夏明慧猛地一撤手，也顧不得自行車“哐咣”一下倒在地上，拔腳就沖過去。

    “海燕姐、海燕姐……”

    還沒等夏明慧沖到何海燕跟前，何海燕已經(jīng)撲通一聲跳下了河。

    不用這么急吧！總得留下遺書啥的再投河?。?/br>
    夏明慧的喊聲一頓，邊跑脫鞋。不管怎么著，也得救人??！

    只是她才近河邊，另一只鞋還沒脫下呢，就覺眼前一花，然后就聽到撲通一聲。

    動作一窒，夏明慧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是有人沖過她身邊，越過她直接跳進(jìn)河里去了。

    吐了口水，夏明慧定睛看向河里。

    天色太黑，就算有月亮，也看不大清楚河里的情形，夏明慧只能隱約看到何海燕在河里撲騰，有個(gè)黑乎乎的人影正拼命游向何海燕。

    “那邊，再往前一點(diǎn)……”

    夏明慧大聲喊著，想了想，又掉頭跑回大道上，從自行車掛著的書包里掏出手電筒。

    因?yàn)樗Ｚs夜路，夏飛仙特意買了手電筒拿給她，足花了五塊錢。

    夏明慧舍不得電池，平常并不常拿出來用，這會兒卻是正好派上用場。

    等夏明慧拿了手電筒趕回來，那人也已經(jīng)游到何海燕身邊了。

    只是他大概沒多少救人的經(jīng)驗(yàn)，一開始是從前面抓何海燕的，被何海燕抱住差點(diǎn)一起沉下去。

    “從后面繞過去??！”把手電筒對準(zhǔn)河面，夏明慧大聲喊著提醒。

    那人這會兒也想明白了，繞到后頭抓住何海燕，帶著她游回岸邊。

    夏明慧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伸手去拉，這會兒才看清楚救人的是郭志國。

    真是看不出，平時(shí)皮包骨頭似的郭志國到了關(guān)鍵時(shí)刻居然還成了個(gè)英雄。

    只是這個(gè)英雄身子還是太弱，上了岸就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還是夏明慧趕緊去何海燕，又是按肚子，又是拍背，看到何海燕往出吐水才算了松了口氣。

    那頭郭志國也歇過乏了，爬起身呼呼地喘粗氣，卻突然一聲驚叫：“啊，血，血……”

    夏明慧一驚，先看的就是何海燕的下身，沒看到血，這才回頭瞪郭志國，看他那蒼白的臉色，不禁皺眉：“你不是要暈吧？”

    郭志國不吭聲，只是伸手指著她腳下。

    夏明慧低頭，才發(fā)覺原來郭志國說的血是她的腳。

    可不是，剛才去拿手電筒也沒再穿上鞋，也不知踩在哪塊石頭上了，腳都劃破了，血乎吱啦的倒真有點(diǎn)嚇人。

    剛她居然都沒感覺出疼，這會一發(fā)覺卻是疼得直咧嘴。

    不過這會兒她腳上的傷都不重要，還是得抓住何海燕，省得她再想不開又跳了河。

    “海燕姐，你怎么樣？”看著呆坐在地上，兩眼發(fā)直的何海燕，夏明慧故意尖酸地道：“怎么樣？灌一肚子水的滋味不好受吧？還要不要再跳一次了？”

    被夏明慧尖酸的語氣刺激到，何海燕呆滯的眼神漸漸有了神彩，抬起頭恨恨地瞪著夏明慧：“我憑什么再跳？憑什么要死？！我要是死了，不是讓你們這群長舌婦都如愿了？休想！我才不會死、不會死……”

    何海燕大喊大叫，還罵她了，夏明慧反倒松了口氣，還能罵人，那就是沒有死意了。

    這時(shí)候，她才有心情問郭志國：“郭隊(duì)長，怎么這么巧，你會在這兒？”

    郭志國撓撓頭，有點(diǎn)尷尬，看看何海燕，才小聲道：“何叔何嬸上我們知青點(diǎn)去了……”

    雖然就這么一句話，沒說太多，但夏明慧一聽就明白了。

    這是去知青點(diǎn)吵鬧了？說不定罵了多少男知青，就連女知青也八成受了拖累——要不是這些小妖精，怎么會把他家閨女勾搭壞了？

    很多時(shí)候，做父母的總會把自家孩子的錯歸究到別人身上。這樣的遷怒，不好，但夏明慧不知怎么的，卻是忍不住笑了笑：娘也會這樣吧？

    “現(xiàn)在大家伙都說幫忙找何海燕，我就想著……有人說了……”看看何海燕，郭志國到底沒把后面的話說出來。

    何海燕卻是拿眼瞪他：“是不是有人說我沒臉活下去跳河了？”

    郭志國憨憨笑，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何海燕卻是爬起身，雖然身體仍然虛弱，氣也不太夠，說話聲兒還是不穩(wěn)，卻仍是橫聲道：“我才不會讓他們?nèi)缭福椰F(xiàn)在就讓他們看看我還活得好好的！我才不會死……”

    穿好鞋，夏明慧好心地在后頭喊了聲：“還是先回家換身衣裳吧！”天氣才剛轉(zhuǎn)暖，還是容易感冒的。

    何海燕卻是陰著臉：“是，不能讓他們看出跳河了……”

    搖搖頭，夏明慧心道這可真是陷進(jìn)去了，滿腦子都是想著和人質(zhì)氣，何苦呢？她從前是不是也是這樣執(zhí)拗？

    “哈欠……”郭志國打了個(gè)噴嚏，倒讓夏明慧想起來這兒還有個(gè)救美的英雄呢！

    “郭大哥，你也快回去吧，這天兒容易感冒。我跟著海燕姐看她進(jìn)家門再走。”

    郭志國點(diǎn)點(diǎn)頭，揉揉鼻子，卻沒有越過前面走得勁勁兒的何海燕，而是和推著自行車的夏明慧一樣跟在何海燕身后。

    “她真不會、不會那個(gè)了吧？”

    夏明慧點(diǎn)點(diǎn)頭：“不會——了吧？”

    前世八成也不過是一時(shí)糊涂，氣不過才跳了河，這輩子好不容易被人救上來了，又要和那些笑話她的長舌婦質(zhì)氣，應(yīng)該不會跳河了吧？

    偏了頭，夏明慧也不大確定。

    正想說也不知道之后事情會怎么樣，就突然聽到喧嘩聲。

    黑夜里有火光跳躍，拐了個(gè)彎沖著他們這邊來了。

    是隊(duì)里終于有人找來了，人走近還在嚷嚷：“臭婆娘，都是你們逼死我閨女的！要是我閨女有個(gè)三長兩短，我就和你們同歸于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