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們是留在熟悉的地方復(fù)習(xí)，可勝利二隊的隊員們卻不樂意了。

    已經(jīng)白養(yǎng)知青們兩個月了，咋的？還要再養(yǎng)著？

    還是張隊長先把隊員們都安撫下了，說等過了年再說，反正現(xiàn)在過年地里沒活，本來就不算工分的，人家知青也是吃的之前分的存糧，大家伙都一樣，還不是貓冬，在冬天還有差使干活賺工分的少著呢！

    這么一貓冬，就過了一個熱鬧年，趕在春節(jié)前，勝利二隊倒有兩家娶了新媳婦進(jìn)門，夏明慧還湊著熱鬧跟去吃了把瓜子。

    年還沒過完，隊上就又熱鬧起來，卻是張隊長張羅了歡送會，送胡文軒和徐梅去上學(xué)。

    這大概是唯一一次春天入學(xué)的大學(xué)入學(xué)式了，黑省偏遠(yuǎn)，為了讓兩個大學(xué)生趕上入學(xué)，就在二月底辦了歡送會。

    歡送會開在小禮堂里，瓜子、花生、糖塊、粗茶水，都是隊上出的錢，還特特地買了紅紙，讓張美麗扎了兩朵大紅花，當(dāng)著全體隊員的面，由張隊長給胡文軒和徐梅佩戴在胸口上。

    徐梅哽咽著在小講臺上演講，大說在勝利二隊這六年時光，受到隊員和隊長的關(guān)照，心懷感激，如今要離開，多么多么感傷，一度還淚流滿面，情真意切，就好像她在勝利二隊所遇到的都是好事，沒有因為村里婦女的非難而半夜哭泣，也沒有因為不會升火差點(diǎn)燒了知青點(diǎn)被批斗，說的樁樁件件都是感人至深，哪怕是這些勝利二隊的隊員都真的覺得自己真是對這些知青太好了。

    等到胡文軒上臺，雖然沒有像徐梅一樣煽情，卻是幾句話說在點(diǎn)上了：“我和徐梅能考上大學(xué)，都是咱們隊里的功勞，以后不管到什么時候我們都會記住這份恩情，一定會回報咱們生產(chǎn)隊的?！?/br>
    張隊長立刻紅光滿面，隊員們也激動地拍巴掌，倒好像胡文軒真的學(xué)成回饋他們生產(chǎn)隊了一樣。

    熱熱鬧鬧的歡送會進(jìn)行了一半，孫燕才過來，正在磕瓜子的夏明慧一開始都沒留意到，還是旁邊的女人一個勁回頭看，又有人和剛嫁過來的小媳婦指指點(diǎn)點(diǎn)：“那個，就是嫁到咱們屯子的知青……”

    孫燕這一來，女知青里倒是有了點(diǎn)小sao動。

    都知道孫燕和徐梅關(guān)系不大好，柯靈更是站起來：“不會是來鬧事的吧？孫燕這人，真是的，這時候來煞風(fēng)景?！?/br>
    “就是，她不是已經(jīng)回衛(wèi)生所了嗎？特意跑回來找茬的？”

    “不是吧？怎么這樣??！”

    所有人都以為孫燕是來找茬的，夏明慧也有點(diǎn)懷疑，忍不住抻著脖子去看。

    也不知道孫燕是怎么鬧的，反正剛出月子，就突然回了奶，竟是一點(diǎn)奶都沒有了，孩子喝不到奶餓得哇哇哭，沒辦法，王桂花也只能用熬稠的米湯喂他。

    一邊喂，還一邊罵孫燕想害死她大孫子，孫燕眼皮一翻：“我現(xiàn)在沒奶，總不能上哪兒偷來吧？要不，你就去縣上買牛奶，我聽說縣里有奶站，有供奶的?！?/br>
    縣里是有奶站，可那是城里人喝的，去買牛奶還得有奶票，王桂花不說沒奶票，就是有票也舍不得那錢??！

    也只能這么罵著，還是用稠粥喂孩子。

    夏飛仙看得也是皺眉，這么小的孩子沒有奶吃怎么好活？

    白玉鳳卻是嘴一歪，笑道：“怎么喂不活？當(dāng)初留弟不就是粥喂活的？那還沒這個稠呢！也長得好好的，你看現(xiàn)在，多jian?。　?/br>
    她本意倒不過是說喂粥的事兒，可夏飛仙一聽，臉就陰了，狠狠瞪了白玉鳳一眼，就走了。

    孫燕不奶孩子了，王桂花就怎么看她都不順眼，支使她干家務(wù)也覺得不舒坦，只要孫燕手一閑下來就要罵人，更別說孫燕看書了。

    到了后來，又覺得孫燕在家白吃干飯，干脆又趕人出去賺工分，孫燕這才又回了衛(wèi)生所，這反倒算是因禍得福了，日子輕松下來，還能在沒病人時看看書。

    一個多月下來，夏明慧倒覺得她的臉色比在李家沒去衛(wèi)生所時好了許多。人有了精氣神，走路都有了力氣，可是現(xiàn)在，這會兒孫燕突然來，還真不好說，她是不是來找茬了，最起碼，說幾句酸話總是有的吧？

    第一百八十三章 哭送

    以夏明慧對孫燕的認(rèn)知，這酸話那是絕對免不了的。

    她站起身，想攔一下，但轉(zhuǎn)念一想，卻又放棄。

    孫燕再如何，也不過是說幾句酸話，隨她吧！

    “孫燕……”柯靈最先站起來，往孫燕身前一攔：“你……還是這邊坐吧！”

    這要是從前，柯靈說不定早就罵人了，可現(xiàn)在卻是對孫燕帶著幾分同情，態(tài)度也就軟和了。

    孫燕卻是看看柯靈，笑道：“你們坐吧，徐梅就要走了，我想去和她說幾句話，總要告?zhèn)€別。我們都是上海人，當(dāng)初下村插隊時就是坐了一輛車來的，可現(xiàn)在她又要回城了，我卻還得在這兒……”

    說到這兒，孫燕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苦笑了下。

    柯靈看著她那笑，也是心下黯然，也不再攔人了。

    這些知青，誰不想回城？誰不想回家去，就算是回城之后，家里可能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也沒有工作，得待業(yè)，可他們就是想回家，想回到那個生養(yǎng)他們的城市，想回到家人身邊。

    越過柯靈，孫燕走到徐梅身邊，先就笑了。

    只是她笑，徐梅卻是往后退了一步，倒像是被孫燕嚇到了似的。

    若是從遠(yuǎn)處看，只看到孫燕的背影，和徐梅往后退了一步，還有她臉上略有些發(fā)怯的表情，只要是個人都會覺得孫燕可能給徐梅難堪了。

    柯靈皺眉，就想往前上，卻是被許麗萍拉了一下。

    “管她們？一個比一個矯情……”

    柯靈有點(diǎn)生氣：“徐梅和孫燕怎么一樣呢？”

    許麗萍笑了聲，也不攔了，只是自己坐回去又抓著瓜子磕瓜子聊閑篇去了。

    腳步一動，柯靈想說什么，卻還是頓住腳步了。

    那頭孫燕看著徐梅，卻是笑了：“你還是沒怎么變。”

    徐梅目光忽閃，看著孫燕，看似淡然：“你卻變了很多……”

    “是啊，我變了很多。你看，手也粗了，臉也黑了，也不那么漂亮了……”略低了下頭，孫燕忽然笑了：“要是早兩個月，我站在你跟前聽說你要去念大學(xué)了，我都能劃花你那張臉……”

    徐梅嚇了一跳，忙往后退了兩步。

    孫燕卻是樂了：“放心，現(xiàn)在我不會那么做了，比起你，這世上更惡心的人多了?！?/br>
    目光轉(zhuǎn)開，孫燕低聲道：“不管怎么樣，恭喜你考上大學(xué)，也希望我以后能過得好，要是以后你發(fā)達(dá)了，我落魄著找上你，還望你能幫我一幫?！?/br>
    錯愕地抬頭，徐梅看了孫燕半天，才道：“你真的是變了，以前你絕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這句“變了”卻和之前的語氣有些不同了，徐梅臉上的那一點(diǎn)怯也收了起來，低聲道：“從前你總愛和我比，其實(shí)有什么可比的呢？你放心，以后你若有事求我?guī)兔?，我肯定幫?！?/br>
    孫燕的眼角一抽，看著徐梅，雖然在笑，可是臉皮卻有些在抽搐，顯然是在忍耐，徐梅迎著孫燕的目光，卻是嘴角翹了起來，笑容越綻越大。

    猛地轉(zhuǎn)身，孫燕深吸了兩口氣，才再回頭：“得了，也恭喜完了，我就走了，我這人最不喜歡的就是送別了?！?/br>
    也不等徐梅再說什么，卻是轉(zhuǎn)到胡文軒面前，笑盈盈地打了聲招呼，眼角上挑，卻是丟了個嫵媚的眼波：“小胡子，之前真沒看出來你不這這么本事，早知道你這么本事，姐也就和你交好了，不像現(xiàn)在這樣就一個徐梅和你好……啊，瞧我，忘了，你們這回一個去北京，一個去南京，可隔得遠(yuǎn)了，再好的交情隔得這么遠(yuǎn)，可怎么好聯(lián)絡(luò)啊！”

    幾句話，胡文軒訕訕地笑，似乎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旁邊的徐梅臉上的笑也沒了，只是目光陰沉地看著孫燕。

    孫燕卻反倒笑起來，回頭又沖著徐梅笑了笑，這才施施然地轉(zhuǎn)身離開。

    雖然離得稍遠(yuǎn)，可是夏明慧把事兒都看得清楚，看到最后孫燕走，不禁失笑。

    果然，孫燕不是誠心來恭喜的，看徐梅那表情，八成真是氣到了。

    不過這話也對，就是后世通訊那么發(fā)達(dá)，兩地戀愛還是一樣難，有好結(jié)局的少，更何況是現(xiàn)在。

    還有，雖說徐梅和胡文軒看著是有那個意思，可是卻從來沒有當(dāng)面說過這個事兒，誰都不認(rèn)為他們兩個是一對，就是以后真的有什么事了，都沒地兒和人說去。

    心里這么一想，夏明慧倒有點(diǎn)瞧不起胡文軒。

    還是不是個男人？連戀愛都不敢堂堂正正的，遮遮掩掩的算什么？

    心里頭鄙夷，夏明慧冷眼看向胡文軒，就見到在孫燕之后，有不少人往胡文軒身邊擠，都是去道恭喜告別的。

    胡文軒畢竟考去的是北京，在眾人眼里比徐梅更有前途，再加上他還說會回饋鄉(xiāng)里，擠到他身邊的人也自然更多。

    撇了撇嘴角，夏明慧一眼掃到人群里有個人正眼盯眼望地看著胡文軒，甚至在人沒那么多時伸手扯了扯胡文軒的袖子。

    胡文軒轉(zhuǎn)過頭，看清人立刻收起了笑，不吭聲。

    那人卻是沒生氣，反倒把一個包裹塞進(jìn)了胡文軒手里。

    胡文軒略一遲疑，左右看看，飛快地把那個小包裹塞進(jìn)了軍綠色的挎包里。

    夏明慧驚訝地瞪大眼，心里隱約覺得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何海燕？！她，和胡文軒？

    一場歡送會熱熱鬧鬧地開完，還是張隊長招呼大家送兩個大學(xué)生。

    也不知是從哪兒找來的樂器，還敲上鑼打上鼓了，就在這鑼鼓宣天里，胡文軒和徐梅上了馬車。

    臨到走時，倒真有些真情流露了。

    胡文軒還只是神情里帶著了傷感，徐梅就干脆哭了起來，女知青里也開始有了哭聲。

    馬車轆轆，帶著兩個大學(xué)生離開已經(jīng)生活了六七年的勝利二隊。

    人群里突然有人追著馬車跑起來：“徐梅，你一定要給大家寫信??！”是柯靈，哭著喊著叫著，連帶著幾個女知青也跟著馬車跑了幾步。

    但，也只是追了幾步，就停了下來，可是卻有一個人一直追著馬車，大聲喊著：“要寫信?。∫獙懶虐　?/br>
    卻不是知青，而是何海燕。

    柯靈眨巴眨巴眼，扭頭問：“她啥時和徐梅那么好了？”

    還沒人回答她，就聽到何海燕一聲驚叫，竟是跌倒在地，倒在地上之前卻是喊出：“胡文軒——”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新的春天

    何海燕追著馬車跑時，鄉(xiāng)親們還當(dāng)她是和徐梅交好，姐妹情深舍不得才追著馬車一路相送，可哪想到追到最后何海燕居然喊出一聲“胡文軒”。

    就連鼓樂聲都在這一瞬間消了聲兒，夏明慧都覺得所有人都在看何海燕了，可是何海燕卻恍若未覺，趴在地上痛哭失聲，一邊掙扎著爬起來，一邊哭喊：“你要寫信啊……”

    這會所有人都知道是說給胡文軒的了，這何家姑娘什么時候和胡文軒竟好成這樣？還要他寫信！

    夏明慧怔怔地看著遠(yuǎn)去的馬車，雖然馬車漸遠(yuǎn)，但她還能看清馬車上人的神情。

    徐梅是有些驚訝，而胡文軒卻是面色木然，完全沒有因為何海燕的追趕哭送而有半分動容的意思。

    這家伙！難道前世和何海燕偷偷摸摸戀愛，甚至還發(fā)生那種關(guān)系，害何海燕一尸兩命的人不是郭志國，而是這個胡文軒？

    想想胡文軒連和徐梅都是背著人，夏明慧開始覺得自己的懷疑很可能是真的。

    那現(xiàn)在……

    夏明慧掩了唇，看向何海燕的肚子。

    現(xiàn)在還都穿著棉襖，什么都看不出來，只不知道何海燕現(xiàn)在是不是已經(jīng)有了？要是有了，豈不是又和前世一樣，這個鍋會不會又是郭志國背？

    心里有些說不清的怪異，等人群散開時，夏明慧無意和郭志國碰在一處，想了想忍不住問：“郭大哥，之前我海燕姐給你做的鞋合適不？”

    郭志國一愣，回頭看了看，小聲道：“那鞋不是給我的，剛你不都看到了？小胡啊，靦腆，不好意思和姑娘家家的說話，我這才幫忙收一下東西?！?/br>
    真的是給胡志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