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梅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了身又停下腳步小聲道：“應(yīng)該沒事，她都嫁給李鐵牛了……”

    沒有說話，夏明慧沒有打招呼，轉(zhuǎn)身就走，走出幾步回過頭去，正好看到徐梅和胡文軒兩個湊在一近，頭對著頭，小聲說著什么。

    他們兩個一向要好，夏明慧覺得徐梅可能早就把高考的消息告訴了胡文軒，剛才過來問她“告沒告訴別人”還有可能是胡文軒不放心，才讓徐梅問的。

    這么一想，她倒覺得自己也是免不了護(hù)短的心理，總把壞歸在關(guān)系遠(yuǎn)的人身上。

    有些好笑地?fù)u搖頭，夏明慧才要轉(zhuǎn)過頭，卻突然聽到一聲低喝：“胡文軒！”

    目光一偏，卻是何海燕快步走到徐梅和胡文軒身邊，先是拿眼剜了眼徐梅，才瞪著胡文軒。

    看清是誰，夏明慧就轉(zhuǎn)了身，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找到孫燕，別的都是次要的。

    但就在轉(zhuǎn)身的同時，她心里閃過一抹怪異的感覺，好像有什么靈光一現(xiàn)，卻又來不及抓住。

    腳步不禁頓住，夏明慧想回頭，夏飛仙已經(jīng)過來喊她，只能跟著夏明慧先去追孫燕。

    等夏明慧和夏飛仙趕到山坡下時，孫燕已經(jīng)站在高坡上，一群人站在高坡下傻乎乎地看著山坡上的孫燕。

    “老李家媳婦是要干啥啊？”

    “我說富貴，還不讓我家兒媳婦下來！”

    李富貴回頭瞪了人一眼：“我還不知道讓她下來！她得聽我的才是啊！剛才我想追上去，她說我要上去她就跳下來……”

    “啥？跳下來？她不要命了？不、不是，不要孩子了？”

    二隊(duì)這高坡，說高其實(shí)也并不高，平常春天來了，大姑娘小媳婦就愛在這挖野菜?？赡阋f它不高，這站在坡上，就能看全了整個大隊(duì)，要是人從上面跳下來，應(yīng)該不會丟了命，但也得傷得不輕，至于孩子——那可真就是……

    咽了下口水，李富貴只覺得滿嘴澀，忍不住又罵了句“臭娘們”。

    正僵持著，王桂花連哭帶嚎地趕來了：“孫燕，你有啥話下來說，我讓人去喊鐵牛了……你們好不容易有的孩子，可不能就這么害了孩子?。∵@可是我們老李家的大孫子啊……”

    王桂花不這么喊還好，這么一喊，孫燕立刻就笑了：“讓李鐵牛回來——再打我是吧？！王桂花，你還想抱孫子……哈……”

    就這么一句，突然一下就蹦了下來，竟是整個人直接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山坡下眾人看得都傻住了，誰都沒想到孫燕居然來真的，居然能這么狠。

    王桂花更是呆若木雞，眼看著孫燕從坡上滾下來，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都不知道上前了。

    李富貴還在罵：“死老婆子，都讓你看住人了，要不是你沒看住，能出這事兒？”

    還是夏飛仙一聲低喝：“還說啥呀！快看看人怎么樣了??！”

    快步跑過去，夏飛仙第一個抱住孫燕的上半身：“孫燕、孫燕？”

    夏明慧伸手一探，松了口氣：“還有氣……”

    沒死就好，但……

    目光掃過，看著孫燕身下滲出的血跡，夏明慧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我的大孫子??！”王桂花直接嚎起來。

    夏飛仙忍不住低喝：“現(xiàn)在是哭的時候嗎？得趕緊把人送去衛(wèi)生所?。　?/br>
    夏明慧接話道：“衛(wèi)生所怕是不行，得去縣里醫(yī)院?！?/br>
    孫燕現(xiàn)在人事不醒，又流了血，也不知孩子能不能保住，但至少大人得先保住吧？

    一聽到去縣里，王桂花就瞪眼了：“還去縣里？得多少錢啊？我們家可沒那錢……”

    “沒那錢？”夏明慧冷笑：“那嫂子是想看著一尸兩命咋的？咱屯子里這么多老少都在這兒呢！你好意思不？還是你想讓別的村兒都知道咱們勝利二隊(duì)專出這種眼看著兒媳婦孩子死的惡婆婆，讓別村姑娘都不敢嫁過來咋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怕不怕

    被夏明慧一問，王桂花都結(jié)巴了。

    有心罵夏明慧胡說八道，可夏明慧下巴一抬，讓王桂花看周圍。

    幾個家里兒子到了年齡要討媳婦的都冷眼看著王桂花，還有人哼道：“眼看就要過年了，我還想著討個兒媳婦好過年呢！”

    王桂花有些結(jié)巴：“你、你討媳婦就討媳婦唄，我、我還礙著你討媳婦了？”

    這年頭，就是討媳婦也少有喜宴，之前孫燕進(jìn)門時，要不是有王紅書幫著辦了幾桌，李家根本就不會擺酒席。

    現(xiàn)在的結(jié)婚，就是相熟的隨禮也有限，客人到陪伴你就是吃點(diǎn)瓜子花生喜糖喝點(diǎn)茶水什么的，哪會大魚大rou招待？

    王桂花就差說你討媳婦我隨禮就是，不過咱們這交情也就五毛一塊的禮錢罷了，你有什么好不快的？

    可是話還沒說出來，幾個婦女就冷眼瞪她。

    王桂花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咽了下口水，又回頭看地上的孫燕：“真是喪門星，進(jìn)了門就沒出過好事兒……”

    嘴上雖說是這么咒罵，卻還是推了下李富貴：“去縣里吧！”

    李富貴擰著眉頭，沒吭聲，身子也沒動，明顯不想去抱孫燕。

    王桂花沒辦法，只能求道：“大兄弟，幫把手吧，就當(dāng)做做善事。”

    人群里有幾個男人推推攘攘地出來，算是幫忙幫手了，正要抬起孫燕，李鐵牛從人群里擠出來。

    鐵青著臉，瞪著孫燕，惡狠狠地罵：“管她干啥？不是想尋死嗎？就讓她死去！”

    這話說的，可真讓人寒心。

    夏明慧咬了咬唇，憋不住火氣：“李鐵牛，這可是你老婆……”

    聲音一頓，她看著李鐵牛陰冷的眼神，覺得自己說這個是白費(fèi)。

    李鐵牛娶孫燕，一半是因?yàn)橄胍獔髲?fù)，這段日子，原本對孫燕有的那點(diǎn)愛慕之心早就磨光了，說句不好聽的，兩人和仇人似的，哪兒還有什么夫妻之情。

    嘴角微抽，夏明慧接著沉聲道：“孫燕是知青，你以為她死就悄無聲息地白死了？別做夢了，李鐵牛，孫燕死了，知青辦肯定要來查原因的！”

    李鐵牛面色微變，卻仍冷臉道：“她自己自殺的，關(guān)別人什么事？”

    “她自殺的？為什么自殺？！”夏明慧看著正擠過來的那些知青們，目光忽閃了下。

    雖說那些知青面色各異，大概想法也不太一樣，但相同的一點(diǎn)卻是都帶了悲憤之色，兔死狐悲，他們雖然不全是和孫燕來自同一個地方，也有好些還和孫燕不和，遭遇也不相同，但同是知青的身份讓他們對孫燕的慘痛感同身受。

    “你回頭問問那些知青，調(diào)查組來時他們會怎么說？”

    只是一句話，李鐵牛的臉色就變成了鐵青一片，連眼神都變了：“你……”咽了下口水，李鐵牛大步上前，橫里一下撞開夏明慧，彎腰抱起了孫燕。

    揉了揉被撞得一疼的胳膊，夏明慧扭頭看著李鐵牛的背影，不自覺地吐了口氣。

    “慧兒啊？”夏飛仙過來扶了夏明慧的肩膀：“怎么樣？撞疼了吧？”

    看夏明慧搖頭示意沒事，夏飛仙松了口氣，抬手摸摸夏明慧頭上的帽子：“學(xué)校果然是個好地方，我閨女越來越能干！”

    夏明慧呵呵笑，沒說別的。

    哪里是學(xué)校教的？

    她剛才說的那些不是嚇唬李鐵牛，而是真的。

    夏明慧記得前世聽人說過，說是貴州有個女知青難產(chǎn)死了，調(diào)查組去調(diào)查，一群知青聯(lián)名上書，事情鬧大了，才最終促使知青返城。

    前世那會兒村里的知青聽到能返城的消息，就和瘋了一樣，也有不少人喝著供銷社買回來的散白，醉得又哭又笑，放肆地宣泄著情緒，那個女知青的故事夏明慧就是這么聽說的。

    只希望，孫燕不會像那個女知青一樣，在花一樣的年紀(jì)凋零。

    雪花大團(tuán)大團(tuán)地飄下，很快，就把山坡下的血跡掩蓋，就像之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這里又是那個看似寧靜無憂的小山村。

    但，沒有人真的能當(dāng)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

    一群知青聚在一起，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和勝利二隊(duì)的隊(duì)員隔了一段距離。

    夏明慧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只是在他們情緒激動時聽到一兩聲憤怒的喊聲：“不管她？你們有沒有心？”

    不知道又有人說了什么，但一番爭吵后最終他們還是達(dá)成了某種默契。

    遠(yuǎn)遠(yuǎn)地看去，一群知青都在掏兜，一毛兩毛，五毛一塊地丟進(jìn)柯靈拿的帽子里。郭志國吸著鼻子，撓著光頭，狠狠地打了個噴嚏。顯然，柯靈拿的帽子就是他的。

    夏明慧覺得他們湊錢是為了孫燕，心里不免有些感動，回過身，正在三三兩兩散去的隊(duì)員也在說老李家的事。

    “這回老李家做得是有點(diǎn)過了！再咋的也不能逼出人命??！”

    “這要真出人命啊了，會不會真來查咱們?。俊?/br>
    有人慌了神，又有人搖頭：“查咱們干啥？關(guān)咱們啥事？就有事也是老李家的事……”

    “我看隊(duì)長剛不是跟去了嗎？沒事的，不帶死人的……”

    因?yàn)檫@么一句，大家伙就好像都安了心，攏了攏棉襖，紛紛散去。

    “慧兒啊，你先回吧！娘……”夏飛仙有些遲疑，似乎還怕夏明慧生氣：“總是親戚，我想著去縣里看看?！?/br>
    夏明慧根本就沒生氣：“我也去！”

    “你去干啥？小姑娘家家的，看那個不好。”

    夏明慧搖頭，還是堅(jiān)持：“我想知道……”只希望孫燕不會死。

    擰不過夏明慧，夏飛仙只能帶著她。

    雪越下越大，自行車根本就騎不動，娘倆只能一起走到公社。

    到了公社，倒碰上了李家的那些人。

    敢情他們根本就沒直接去縣里，而是先去了公社的衛(wèi)生所。

    衛(wèi)生所的赤腳大夫平常治個頭痛腦熱的還行，看到這樣的情形，哪兒敢治，直接就說治不了讓送到縣醫(yī)院。

    李鐵牛這才不情不愿地去公社上借拖拉機(jī)。

    等到夏明慧她們到公社，正好趕上李鐵牛開了拖拉機(jī)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要不要臉

    公社的拖拉機(jī)平常都是下大田用的，這會兒換了大車斗，幾個人擠上車，倒也不算太擠。

    王桂花是不太樂意看到夏家母女的，還是張隊(duì)長冷著臉說“多個人也多個能商量的，再咋的，夏嬸也是你們老李家唯一的長輩。”王桂花這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只是卻仍是拉著臉，故意冷落夏家母女。

    夏飛仙也不在意，上了車看著孫燕就那么躺在車斗上，也沒個被啥的蓋著，不禁皺眉：“咋不拿床被呢？人還暈著呢，這樣咋中？不到醫(yī)院就得凍個好歹。”

    冷哼了聲，王桂花怨道：“誰知道她能干出這事兒??！上哪兒有是時間去取啥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