捶著胸口，姜婉如的聲音都有些哽咽。

    “當(dāng)初你們把我閨女抱走時，是怎么說的？你們說會好好對她，就像親閨女一樣，哪怕以后再生了，也一樣對她好——白玉鳳，這話就算不是你說的，可也是你們的承諾吧？可你是怎么做的？！”

    瞪著白玉鳳，姜婉如幾乎是在吼。溫柔了半輩子，可在有些事上，姜婉如也一樣忍不了：“都是當(dāng)媽的，你要是對你親生孩子偏向點，那我啥話都不說，合情合理的事，太正常了?？赡氵@是只偏向一點的事嗎？你把自己的兒女當(dāng)寶，把別人的閨女當(dāng)成草，又是打又罵的，就是地主老財也沒你這么欺負人的??！”

    伸手指著白玉鳳，姜婉如恨聲道：“最可氣的，你既然不待見我閨女，那我留下我閨女也省得你覺得礙眼了不是？可你偏不，我閨女自己跑回家你都得跑去縣里又作又鬧的，硬是逼著我們把閨女讓你帶回來……”

    咬著牙，姜婉如深吸了口氣：“白玉鳳，我今個兒就明白告訴你了，別說二娣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戶口遷出來不在你戶口上了，哪怕是現(xiàn)在沒，我今個兒也不能再看著你這么欺負我閨女。我閨女十全一個人兒，憑啥要給你那傻兒子做童養(yǎng)媳啊？還有你那惡心人的大伯哥，他以后別想再近我閨女身兒，他要再敢做那喪盡天良的事兒，我、我就一刀剁了他！”

    最后一句話，姜婉如幾乎是拼盡全身力氣喊出來的，那股兇相，倒真是把白玉鳳給嚇著了。

    “你、你嚷嚷啥呀嚷嚷……那、那又不是我讓他的……你當(dāng)老夏家好啊，我告訴你，這個夏飛仙……”

    “你不用再說啥，夏大姐我看比你們強百套！”姜婉如截斷白玉鳳的話，手一指：“現(xiàn)在你就痛快滾——別等著我真上手了！”

    “你敢？！”白玉鳳尖叫，可眼看姜婉如直起身，另外三個人也都狠狠瞪著她，到底還是有些慫了。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她“呸”了聲扭身就跑。

    等白玉鳳一出屋，姜婉如卻是一屁股坐在炕上，還是夏飛仙連喚了她好幾聲，她才緩過神來。

    “沒、沒事，我也就是有點氣著了……”笑了笑，姜婉如反手抹了把眼睛：“我后悔啊，要是我能當(dāng)起家，就沒這樣事兒了……”

    夏飛仙默然，過了半晌才招呼：“吃飯吃飯，別想那些了……”

    吃了午飯，雪也停了。

    夏飛仙帶著李留弟一起送溫家母女。

    姜婉如幾次說“留步吧”，夏飛仙只是笑：“要送要送，再說了，今個兒去公社派出所，就正式把戶口改了?！?/br>
    一聽這么說，姜婉如到了公社也就一起跟著進了派出所。

    一看到他們，盧公安還有點覺得好笑：“這雪剛停就來了??？也太急了點吧！成，戶口帶來了？我來寫?！?/br>
    這時候戶口都是手寫的，程序也簡單得多。

    看著盧公安落筆，李留弟有些緊張：“盧公安，我、我要改名，我不叫李留弟了?！?/br>
    “呀，改名啊？中，你改成啥名？”

    “溫二娣?！闭驹谝慌缘臏厥绶继崃司?。

    “不是！”李留弟扭頭看了眼溫淑芳，沉聲道：“我叫明慧——夏明慧！”

    一直笑著的夏飛仙笑容一窒：“留弟，你、你改姓夏？”

    李留弟毫不猶豫：“對，我姓夏，叫夏明慧。”

    “不、你不用這樣的……”

    一把抓住夏飛仙的手，李留弟笑得燦爛：“娘，我愿意姓夏，還有，明慧，多好聽，聰明智慧，我也有個好聽的名兒了！”

    迎著李留弟的笑臉，夏飛仙再也說不出別的話，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夏明慧是盯著盧公安把名字寫上的，捧著戶口本，她低聲念了一遍又一遍，笑容越發(fā)燦爛。

    姜婉如默默看著女兒，有些心酸，卻又不自禁地想跟著她笑：“明慧?。　?/br>
    “唉……”夏明慧直覺地應(yīng)聲，等反應(yīng)過來是誰在叫她，笑容更盛，一雙眼都笑瞇了。

    還沒出派出所，迎面就撞上周志勛。

    一看夏明慧手里的戶口本，周志勛就樂了：“是來辦戶口的？”

    猛點頭，夏明慧把手里的戶口本翻到自己那一頁，亮給周志勛看。

    周志勛目光忽閃，故意拖著長聲：“夏——明——慧！馬馬虎虎吧……”

    翻了眼周志勛，夏明慧連假生氣都裝不出：“你來干啥？”

    周志勛嘻嘻一笑，還沒回答，里頭盧公安已經(jīng)熱情地迎了出來：“小周啊，來辦手續(xù)的是吧？快進來，我這兒一直等著你呢！”

    周志勛笑著應(yīng)了一聲，對夏明慧眨眨眼：“我就要去縣里了！嗯，這回我得上學(xué)了——夏明慧，看來你是不可能和我一個班、啊，不可能和我一個年級組了，我上學(xué)就去念初二，明年初三，后年高一……”笑嘻嘻地伸出手，他摸了摸夏明慧的頭：“小蘿卜頭……”

    “周志勛——”夏明慧這回是真生氣了，狠狠瞪了眼周志勛，橫聲道：“你等著！我明年就跳級——我認真的！你小心別蹲級了……”

    一手撥開周志勛的手，夏明慧大步越過他。

    周志勛也不生氣，反倒轉(zhuǎn)過頭去，笑嘻嘻地叫：“夏明慧，我等著你哦！等著你來和我念一個學(xué)校！”

    夏明慧連頭都沒回，直接大步向前，等跑出一小段了，才記起兩個娘都還在后頭呢，這才停下腳步。

    看到夏明慧停下腳步了，夏飛仙就樂了：“看啊，還是個孩子呢，這么著就被氣著了……”

    姜婉如也笑，又回頭看周志勛：“那孩子……好像他遷戶口到城里挺容易?。　?/br>
    這年頭，農(nóng)村戶口遷城市是件大難事，誰讓只有城市戶口的才能吃上商品糧呢？

    夏飛仙也順著姜婉如的目光看了眼，倒不太了解，但：“好像他爸要到縣里工作了吧？早先從京里下放到咱公社的?！?/br>
    “哦……”姜婉如點點頭，也沒再問，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倒是看到前頭夏明慧不知怎么瞪著旁邊的兩個女人，她忙快步跟上。

    “二、明慧??！”

    夏明慧回頭看了眼姜婉如，仍是緊盯著那兩個女人，然后就那么突然地拿出戶口：“看清楚了，我現(xiàn)在不叫李留弟了！我叫夏明慧——”

    第一百零三章 春暖花開

    活了兩輩子，夏明慧覺得再沒有比這段日子更舒心的了。

    雖然過的是窮年，過年時，也就包了一頓白面餃子，什么雞鴨魚rou都沒有，可是夏明慧就是覺得開心。

    一整個冬天，除了日常家務(wù)，她大半時間都是在看書。周志勛臨走時把那些書都留給她了，趴在炕上，借著窗外的雪光看書，一抬頭對上娘溫柔的目光，還有什么比這個更讓人歡喜的。

    夏家窮，比李家還要窮些，可是再窮，娘也沒有虧待過她。

    在李家，就是吃碴子粥，別人撈干的，她也只能喝碗稀的，可是在夏家，娘都是可著她來，每次吃飯盛得最滿的那碗肯定是放在她面前的。

    挨窮受苦干活累，夏明慧都不怕，只要有人對她好，她比什么都快活。

    過年的時候，縣里溫家捎了信來，讓娘倆去玩兩天。原本夏明慧是不想去的，可夏飛仙尋思了半晌，還是硬帶著不情不愿的夏明慧進了城。

    溫家還是那個樣，溫文清的臉常年是板著的，不見個笑模樣，倒是姜婉如很是熱情，又是豬rou大蔥的餃子，又是白面烙大油餅的，幾頓好吃的倒讓原本還別別棱棱的夏明慧臉色好看了些。

    夏飛仙還想把孩子留下多住幾天，可她才和姜婉如留了個話頭，夏明慧立刻就從炕上爬起來了，說啥都要一起回勝利。

    面上無奈，夏飛仙還怪了夏明慧好幾回，可是晚上到了家，摟著閨女睡覺時，夏飛仙還在夢里笑醒。

    一個冬天轉(zhuǎn)眼就過去了，這對新認的母女卻是好得跟親母女似的，要是外人看了還真當(dāng)她們就是親的。

    其實這個冬天也不是那么消停的，就那么巴掌大點的地方，什么消息都傳得飛快，李富貴被關(guān)起來的消息又怎么瞞得過人？

    更何況李家的受氣包養(yǎng)女突然就改認了夏飛仙做娘，這兩件事要是沒啥關(guān)連就出奇了。

    一開始還都是在背后猜，沒過兩天，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fēng)聲，就有人說李富貴把受氣包那個那個了，就在倉庫里，血都流了一地，說得跟親眼看到似的，直把那間放工具的小倉庫說成了兇案現(xiàn)場似的，甚至還有人拉著伙去看那間倉庫。

    穿街而過，那些三姑六婆的眼神就跟被線牽住似的，直往夏明慧身后飄。夏飛仙氣得不輕，停住腳步就要和人說道，還是被夏明慧拉住。

    那群人，隨他們說啥去，別看現(xiàn)在說得歡，也說不過幾天了。

    可不就是，先是嘆息，說是李富貴太不是人，后來話鋒就變了，說是受氣包小小年紀就會勾引男人，為了幾個錢買糖撒子就勾搭李富貴那樣的老實人。

    再后來，也不知是誰說了那天一起去派出所的還有張隊長和他家的閨女張美麗，可能被那個那個的是張美麗……

    張美麗的媽站在大街上破口大罵，從李家到嚼舌根的那些女人，罵了個遍，那臟話，撅了祖墳似地直往外蹦。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都被罵成這樣了，還有誰敢再說這事兒？

    又過了十來天，李富貴才被放過來，一張臉臘黃的，在街上走過都是搭拉著腦袋，連眼都不敢抬。

    李鐵牛把孫燕打得再慘，孫燕都沒去求王紅書，李富貴就這么生生被關(guān)了半個月，回了隊上，真有物是人非的感覺。

    不說人人看他那眼色，就是他自己也覺得矮了一截，就好像是被脫了皮，全身上下赤果果的讓人看了一樣，火燒火燎的。

    王桂花本來就是個不讓人的，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怎么會放過李富貴，李富貴第二天一露臉，那臉上跟被貓撓了似的滿臉花。

    孫燕蹲在院里刷牙，一抬頭看去，一口牙膏沫吐在地上，只迸了一個字：“該——”

    趁著年前，李富貴包了大包小包的的四樣禮，和王桂花一起往張隊長家去，走上街上就先被寡婦吳淑蘋堵在街上狠罵了一通，扯著嗓子讓還她褲叉子錢。

    李富貴臊得不行，只小聲說真不是他偷的，吳淑蘋哪管那個，就在大街上罵，王桂花臉漲得通紅，和吳淑蘋兩人吵成一團，最后還是李鐵牛趕過來，塞給吳淑蘋一塊錢才算把這事兒了了。

    雖說是塞了錢解了圍，可李鐵牛那臉色別說多難看了，眼一轉(zhuǎn)，看到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不說自己隊上的人，那些個還沒回城過年的知青的眼色就讓他受不了了，其中兩個年輕的女知青可不就是之前說丟了內(nèi)褲的，現(xiàn)在不只是看李富貴是那眼神，連看他也一樣眼神了。

    李鐵牛又羞又臊，板著一張臉，只差用手擋臉了，氣哼哼地擠出人群，連和他爸媽都沒打招呼。

    李富貴追上兩步，喊了一聲，卻沒讓兒子回頭，腦袋就垂得更低了。

    等到了張隊長家，兩口子連頭都沒進去，王桂花還腆著臉想把禮送上，直接就讓張美麗的媽丟了出來。

    風(fēng)冷嗖嗖的，連心都冷嗖嗖的。都不用尋思，明年開春下大地時他家那工分……

    王桂花還嚷嚷過幾回都是李留弟坑了他家，可是李富貴那臉皮再厚也不敢跑到夏家來開腔，倒是白玉鳳又來過幾回，都是想讓夏飛仙拿錢給她，說是不能白把養(yǎng)這么大的閨女就這么給了她。

    夏飛仙冷著一張臉懶得理會，夏明慧倒是笑嘻嘻的，卻是問白玉鳳是不是也想蹲大牢？還敢來要錢，那是想買賣人口怎么著？

    連著碰了幾回釘子，白玉鳳也只能這么作罷，倒讓夏明慧過了個舒心年。

    過了年日子就過得更快，轉(zhuǎn)眼就刮了大風(fēng)，河面的冰就漸漸融了，浮冰順水而去，聽說會一直流到大江里，在山上積了一冬的木頭這會兒也要放排運下山了。

    東北年年都是這樣，不刮大風(fēng)厚厚的冰就不會化，等水上的冰化了，地也就解凍了，一轉(zhuǎn)眼就到了清明，隊上就開始組織翻地，種春小麥了。

    五月初的時候，坡地上已經(jīng)一片綠油油的，家家戶戶的大姑娘小媳婦還有那些娃娃就都趁著放假的時候，坐在坡地上挖野菜。

    第一百零四章 遲來的消息

    夏明慧也在坡地上挖婆婆丁，這個季節(jié)的婆婆丁剛長出，嫩綠的一小簇，仆在地面上看不大清楚，拿了小鏟子順著邊挖下去，長長的白兒，手一旋就是一棵。

    這種棵深葉淺的婆婆丁最好吃，蘸了醬吃苦中還有甜，要是再過了一月，都長成開花了，那就是純苦了。

    不只是婆婆丁，還有車轱轆菜，也就是車前草，這種一樣能入藥的野菜趁著嫩氣的時候挖出來燉土豆吃最好吃。

    和婆婆丁配著蘸醬吃的還得是小根蒜，野蔥，這幾樣挖了去枯葉摘根洗凈，都不用再準備別的菜，配上一碗新醬就很下飯了。

    今年新醬還沒下，吃的還是去年的舊醬，大半人家就都是少放點油炸一下，只有那過得富裕的人家才會炸rou絲醬或是雞蛋醬，那倒是比干炸醬更香。

    和婆婆丁差不多的還有新生的薺菜，這時候的薺菜也是正當(dāng)時，只可惜一般人家舍不得rou，也舍不得白面，也就熗著煮著吃罷了。